林君暖垂下眼睑,向前跨了两步走到家仆身前:“人既然非你所杀,你为何要逃跑?”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低下头畏畏缩缩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在鲁国公府领的什么差事?”
“回、回大人,小的名叫马达,是国公爷的车夫。”
“喔,车夫,赶马车的,”林君暖甩甩衣袖,面朝他蹲下|身子,捻起他的衣角扬了扬;“国公府的车夫待遇还真不错,看你穿的,这料子比我都不差,月钱多少?”
马达挠头笑道:“也就一两几钱,和大人比不得,比不得。”
我现在可是一钱都没有呢,林君暖不经意地扫了程少卿一眼,又收回目光,捏着鼻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吃羊肉了?一股子膻味。”
“没、没有,车轱辘不好使,抹了点羊油来润润,许是手没洗干净。”
原来如此,林君暖了然地笑了笑,起身走回程江云面前,压低声音道:“匕首上有羊油膻味,他应该碰过。”
程江云面色一沉,开始扮起白脸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黑色鞭子,抽在地上啪啪作响,也抽得马达心惊胆战。
“鲁国公已经表态,不承认你是国公府的人,就算你现在死在大理寺,也没人敢给你收尸,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交待,才能让我从轻发落。”
马达瘫坐在椅子上,眼看着程江云拎着鞭子越走越近,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声高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小的冤枉啊!”
“还在喊冤?”程江云拧紧眉头,“人若不是你杀的,案发当日为何会有人看见你从死者身边离开?”
“小的并没有杀人,小的只是、只是……拿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国公府的东西!”马达拍着大腿高声道,“对,鸣玉那个贱人,偷了国公爷的宝贝逃跑出府,小的奉了命,去把东西追回来。”
“那东西如今在何处?”
“全都交给国公爷了!”
“死者的脸也是你划花的吧?”林君暖突然在旁边问道。
“是、是的,可是那时候鸣玉已经断气了。”
林君暖啧啧两声:“你与鸣玉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死了都不解恨,还得特地划花他的脸?”
“他死有余辜!”马达眼里闪烁着怨恨,“不就是个卖肉的奴才,整天趾高气昂,清高给谁看!”
林君暖眼中浮现一丝不悦;“听起来你像是……嫉妒?”
“哼,老子嫉妒他?那个肮脏下贱的东西,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马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程江云的冷脸都不怕了,自顾自地谩骂起来,尽是些不堪入耳的市井脏话,程江云下意识看了林君暖一眼,却见她有滋有味地听着,不由得扭头干咳一声:“废话少说,案发当日究竟是何情形,老实点交代!”
“昨、昨日鸣玉说要游湖,让小的陪他出府,他却租了条船一个人上去,让小的在湖边等着。”
“不久之后,小的得到府里人通知,说鸣玉偷走了国公爷的宝贝,打算偷偷出逃,小的赶紧又租了一条船追上鸣玉,却发现他已经死在船中,船上空无一人,那贱人一定是自杀。”
“小的怕惹上事,拿走他偷的东西,划花他的脸后就离开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小的全都不知道。”
马达咬定这几句证词,之后无论二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不曾松口,
眼见天色已不早,程江云只好暂且将他收押,和林君暖一起去医馆看望被救出的那个少年。
见到医馆的老大夫后,程江云显然十分意外,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冯老太医,怎么是您!”
这位老大夫就是冯老太医?看他穿得朴朴素素的,完全不像太医呀,不好好在太医院当差,窝在这个小医馆做什么?林君暖也有些难以置信。
老大夫朝程江云行了一礼:“程少卿,又见面了。”
程江云不解道;“您为何会在此,陛下不是说不追究吗?”
“陛下虽不追究,老朽终归难辞其咎,”老大夫叹了口气,“如果当日老朽没有伪造诊书,那四件命案或许也不会发生,老朽实在良心难安,不当太医开个医馆,也好多救几个人,就当赎罪了。”
“闲事不谈,你们是来见那个少年的吧,他已经醒了。”
老大夫撩起大堂后侧的门帘,引二人进入后屋。少年换上了药童的衣裳,此时正缩在火炕的一角,小口小口饮着粥,见到生人进来,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两下,乌黑的大眼睛盛满惊慌,直到看见后面的老大夫之后才稍微放松下来。
老大夫走上前去,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让他继续喝粥,才转头看向林君暖二人:“这孩子胆小,戒心重,你们别吓着他。”
林君暖走过去和他套近乎:“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征求地看向老大夫,老大夫微微点头,“他就是救你的大哥哥。”
听了老大夫的话,少年连忙放下粥碗,伏在炕上给林君暖磕了个头:“恩人救命之恩,飞霜没齿难忘!对了,我叫飞霜。”
林君暖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重新把粥碗递到他手中,“慢慢吃,别着急。”
“飞霜,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岁。”
十二岁的孩子,个头看起来却顶多十岁,瘦小得让人心疼,举手投足之间却很恭谨守礼,没有一丝小孩的天真浮躁,应该受过良好的家教。
林君暖朝程江云眨了眨眼,一直站在门口的陈少卿才走上前来,飞霜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抓紧了林君暖的衣襟,林君暖笑着拍上他的肩膀,“别怕,这个大哥哥也是救了你的人,多亏他拦住鲁国公,我才能把你带出来。”
她提起鲁国公时,飞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颤抖了几下,许是因为身边有人靠着才恢复过来。
听到程江云也救了他,飞霜又要起身磕头,林君暖赶紧拉住他:“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礼,安心喝粥吧。”
等飞霜一碗粥喝完,她才开口问道;“飞霜,你认识鸣玉吗?”
“你们认识鸣玉哥哥?”飞霜一直小心翼翼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明显的喜色,“哥哥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
下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林君暖给程江云使了个眼色,用嘴型比划“你来问”。
程江云尽量放柔了语气:“飞霜,你先告诉我,你和你哥哥是不是国公府的家奴?”
“我不是,”飞霜抬高了声音,“哥哥说过,要是有人问起来,一定要告诉他我不是家奴,我是良籍,有身份文书证明!”
“你哥哥……说过?”
“对,两天前哥哥偷偷来见我,说之后如果有陌生人把我救出鲁国公府,一定要告诉他,我不是家奴,我和鲁国公府无关,两位大哥哥,我哥哥现在在哪里,你们快带我去找他吧!”
“文书……如今在何处?”
“哥哥怕弄丢,一直让我带在身上,”飞霜扬了扬脖子上的银锁,用力掰成两半后,取出一张折成方块状的厚纸。
程江云展开厚纸,原来是一份户帖,户帖造于启康十七年,到如今已经有五年时间。
“你们原本是青荣县的人?”青荣县是京城附近的数一数二的大县。
飞霜轻轻点头,眼神不断往门外瞟,似乎等不及要去找哥哥。
令人意外的是,鸣玉飞霜这两个名字竟然是他们的本名,“你们父亲一定很有学问吧?”
“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也走了,哥哥带着我一路乞讨入京,后来才被国公爷收留。”
林君暖神色微顿:“鲁国公……收留了你们?”
“嗯,哥哥说国公爷很喜欢他,愿意照顾我们,可是……”飞霜眼中开始溢出泪水,“我总是看到哥哥偷偷流泪,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后来国公爷又说喜欢我,哥哥很着急,想带我逃走,国公爷却把我关了起来,再也不让我见哥哥。”
飞霜被鸣玉保护得很好,还不太能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肮脏的事情的意义,此时满心都只想早点与哥哥团聚,见林君暖二人一直不回应,心里也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两位大人,我哥哥到底去哪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你别担心,你哥哥没事,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这几年都不能来见你。”林君暖只好说着善意的谎言来安抚他,可是飞翼年纪虽小,却并不好糊弄。
“你骗人,哥哥一定出事了对不对,对不对!”
他身体过于虚弱,这么激动了一阵,忽地就全身乏力,昏倒在炕上。
程江云找回之前识趣离开的老大夫,把过脉后确定他并无大碍,二人才松了口气,暂时让飞霜在医馆修养几日。
走出医馆后,林君暖死死拽住手心,恨不得再次冲进鲁国公府,撕了那个老畜生,可是想到如今所处的时代,还是不由得泄了气。
“这份户帖……有用吗?”她转头看向程江云,鸣玉已经没了,至少飞霜一定得保下来。
程江云肯定地点头道:“会有用的。”就算户帖没有用处,他也会让它变成有用,好不容易将人救下来,绝对不能再让畜生给祸害了。
“鸣玉……是自杀吧?”
程江云叹息道:“应该是。”
为了养活自己与弟弟,鸣玉不得不卖身国公府任人磋磨,只希望能让弟弟平安长大,拥有自己清白无暇的人生,直到有一天,那双邪恶的手竟然伸向了弟弟。
鸣玉没有力量反抗,甚至无法光明正大地发出求救声,只好用自己的死演出一场大戏,希望看戏的人中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心存善意,愿意追究真相,拯救弟弟逃出魔坑,可是这舍命的一搏也被人破坏得一干二净。
案件的真相最终还是会被掩埋下去吧。
好在他们及时冲入了房内,没有犹豫,没有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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