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贞铺开一张地图,在上面指指点点。
“我们这几天就要离开这里,沿着这条路翻过大山,到下一个城池去落脚。”
她手指点在一处山脉上,穆灵皋托着腮,听得是煞有介事,频频点头。她在地图上找到了那处山脉的名字,“无忧山。”
无忧山占地极广,因而路线也很长,穆灵皋跟着寒贞的手指所指,挑剔地瞅着那条弯弯曲曲的曲线,“我们一定要走山路么?”
“不错。”寒贞说,“没有别的选择。”
“真的?那山里头会有老虎么?”
“我不知道。”对方审慎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被带偏题,“我得在五天之内到达下一个目的地。”
“噢?”
沈寒贞转脸看着她,穆灵皋当即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话了。”
穆灵皋今年十六岁零七个月,生前职业魔教妖女,死后刚刚做上系统八天加两个时辰,目前正处于起步探索阶段。业务水平很不熟练,已经感觉到了宿主对自己的嫌弃。
尽管处境万分不利,穆灵皋却依旧怀有苦中作乐的良好心态。
她忙进忙出,飘进飘外,仗着自己不用睡觉,又会飘,在有限的时间内创造出了无限的可能性。
在做系统的日子里,她勘探风土人情,游览风景名胜,收集当地特产,偷听民间传说,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异地旅客,把个白邺城南部摸得门儿忒清。
倘若不是有系统不得离开宿主二百米以内的禁制,想必整个白邺城都不在穆导游的话下。
摸透了这方圆二百米之内的瓜田李下之后,她迅速地对旅游失去了兴趣,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懒人。
因此,还发展出了以前没有的特别爱好——坐在窗台上边晒太阳边看小说,不时还和寒贞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上几句话。
这些小说全是从系统里带出来的,篇幅有长有短,题材不外乎和系统或者绿茶有关,一言以蔽之,是非常的好看。
穆灵皋很快地便陷落了进去,看得那叫一个泫然欲泣,潸然泪下,时喜时悲,又喜又悲。
她整日捧着那几本系统送给她的酸书不放,可谓是废寝忘食,日夜苦读,对绿茶的了解又上了好几个台阶。
“哎。我现在对于绿茶这个词的理解已经上升到了新的境界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这玩意是盏碧螺春,现在我已经开始唾弃以前的我了。真的,我建议你也来看一看。”
这一日,她又将一本小说读完了,便乐陶陶地在午后的阳光下面伸了个懒腰,合上了书页,心满意足地说。
“不要。”寒贞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真的,其实你对绿茶的了解很不透彻。”灵皋关心起了自己宿主的业务水平,“你根本不明白绿茶是什么。”
“就是坏女人。”寒贞本本分分地回答道,“还有,魔教妖女也是坏女人。”
她话一出口,便险些被灵皋凶神恶煞的眼神杀死了。面对这明显的死亡威胁,沈寒贞面无惧色,置若罔闻,继续道,“什么,难道不是吗?”
“区别很大。这根本就是两码事。”灵皋教训起寒贞来。
“我不明白。”
“看来,你的水平确实有限。”
“我不明白。”
这可没有让灵皋感到挫败,相反地,她起了兴致,拉着寒贞大讲特讲了一番她最近读的这本酸书里的一个人物。
她讲这个小萝如何凭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横行无忌的,说她貌美如花而又有一副歹毒的心肠,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最可恨的是,此人做坏事桩桩件件都使阴招,玩不入流的手段,是兼具了正道的虚伪和魔道的狠辣。
说到动情处,她又是激愤起来,可谓绘声绘色,妙语连珠。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寒贞要是再不明白其中含义,那也显得太愚蠢了。
以她的见识看来,绿茶便是一类精怪似的美貌女性,喜欢迂回地去伤害别人,并且最重要的是眼睛里有铁钩子,可以轻易地勾去人的魂魄,使他们个个变得傻里傻气的。
其中的手段是一环套一环,曲折无比,复杂万分。
而所谓绿茶系统的存在,大抵就是帮助人一步步成为这样恶毒又富有魅力的女性的,可见它的居心之毒,简直到了罪不容诛的地步。
“总之,你就是要成为这样的女人。”灵皋在最后做了总结,还跟着点了点头。
“太荣幸了!”寒贞审慎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时候我还应该说什么来着?”
她当然什么也不必继续说,这句话的前四个字便已经足够让灵皋继续讲下去了。
不幸的是,沈寒贞很快表明她这时候有自己的事必须要去做,比如雇车——尽管她也声称,与穆灵皋的谈话让她学到了很多。经过一番商议,二人决定暂时结束这一个话题,到晚上再做展开。
绿茶系统的任务,一共有八项。听起来似乎圆满的概括了一对男女从情愫暗生到一地鸡毛的过程。
颇具讽刺的是,这八项任务还两两对仗。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需要配套读出系统所给予的一些语录。穆灵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翻了翻,当即被呕得酸水直冒。
这所有的任务要是统统实施到一个人头上,那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是要去庙里烧高香的。
所幸,系统到底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也或许是决定广撒网,捉大鱼,系统的方式是将这八项任务分摊到八个不同的任务对象身上。
而决定任务对象的方式也很简单,只需要寒贞与其进行三个来回的对话即可。
她不欲久居白邺城,因而根本就不打算在城中寻找目标。但是自己的事务也必须要完成,权衡之下,便决心闭口不言,装个哑巴。
只是装聋作哑四个字说起来虽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每当她走近老板们试图雇车的时候,还没等她比划几个手势,对方便大声催促起来,压根没那个耐性看她精心准备的手语。
寒贞只好绞尽脑汁,在两三句话之间同别人设法周旋,使人越发觉得她行为奇怪,不可理喻。
这边,寒贞正含辛茹苦地同一众老板斗智斗勇,穆灵皋却乐的清闲,在街上就一味的瞎逛。
灵皋一边看着小摊上的泥偶,首饰,糖葫芦,一边便在彩色风车转动的页叶间远远地望见寒贞背着长剑,不断地进门再出门。
这时候,灵皋也不免暗自嘀嘀咕咕,说名门正派里的人不大厚道,就会压榨弟子。
寒贞雇到的最早一辆车,是在第二天正午时分出发。在确认了这个消息后,两人不免都有些失望。
“你到底还要走多少路啊?”在寒贞又一次踏出门槛的时候,灵皋便上前去问她,“瞧你的样子就知道,又……”
又什么,却是无证可考了。因为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惊声叫了一声。
一道黑影从斜刺里跌了出来,直接从她身子上穿了过去。又有一物也随之而出,划着高高的弧线落将下来。寒贞将长剑递出,也来不及拨剑出鞘,只耍了一招,方将那物挂住了。
她默默取回剑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纹饰精美的玉佩,用黑绳子牵住了,正在剑上晃悠。
事情发生的极快,几乎只在瞬时之间。直到寒贞将那玉佩接住了,才来得及慢悠悠在心间问上一句,“你怎么站人家的大门口?”
一头大牛喷出一声不耐烦的长气,竹竿之上高高挂着两只灯笼,正兀自在清风中晃悠。
门下立着位绸布衣衫的中年汉子,一件鸦青色袍袖上绣着莲式暗纹,推出的手臂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正难掩怒气地指着人骂,“没有钱就是没有钱。你一个沽名钓誉的穷鬼,拿嘴和我们做生意?”
“你说谁沽名钓誉?我……”
二人闻听这一句话,便又齐齐将四只眼睛朝发声的方向看去。原来这斜刺里杀出的身影是个被推下台阶的小男孩子。
这小男孩子似有冲天的志向,这不光是指他腰板笔直,精神抖擞,更主要说的是他的头发根根向上炸起,也有一些斜逸旁出,一眼望上去简直像一只小刺猬,整个脑袋都是乱糟糟的。
他身着玄衣,只在袖口的地方压了两道波浪似的银纹,权做装饰。这时候,已是气得满脸通红,只是好像对骂人一道不大精通,于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高声叫道,“呸!你这——”
寒贞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她无意听这二者争吵,于是二话不说,拿剑鞘捅捅那少年,举着剑将那一只玉佩递过了。
这个动作倒使这场骂战骤然停顿了,经此一变,中年人显然已无心恋战,只道一声,“晦气。”便转身回去了。
这一手骂完人便跑,使得倒真的是炉火纯青。徒留少年接了玉佩,在原地低着头拿衣袖擦了又擦。
“多谢姑娘。”他受了气,一股火却发不出来,声音不免有些闷闷的,“姑娘是惊云山的弟子吗?”
寒贞闭紧嘴巴,矜持地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瞧瞧。这又是个名门正派的小孩子。”灵皋望着那玉佩,又见他服饰,心里早有了答案。
“怎么不是”那少年却道,“我认得这颗琉璃蓝珠子,也认得你这剑。还有,你刚刚那一招……不正是惊云山的身法么那一招叫什么来着……”
惊云山也算半个正道领袖,很有几分名望。全门上下皆持长剑,就连掌教信物都是一把长剑。弟子在脖颈上悬上琉璃蓝珠,以蓝珠之中的不同图案辨明各部。
寒贞这浑身上下,的确没有一处不是惊云山弟子的样子。灵皋这时不由也跟着道,“瞧瞧,撒谎被人逮了吧。”
寒贞摇摇头,一副打死不认的固执姿态。
少年见她如此情态,倒也不再在这些小事上有所纠缠,只举起玉佩,自我介绍道,“我叫秦歌。刚刚的事,多谢惊云山师姐相助了。不然这玉佩要是跌碎了,师父便又要罚我了。”
第二次摇头。意思是“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灵皋飘来飘去,见状不由道,“主要是因为他没有钱,才会被别人扔出去吗。”
她倒是挺懂这里面的道行,“做这种买卖,主要还是看金银啊。就算没有金银,要甩个身份凭证出来作保,那也该甩个凶恶的,才吓得住人么。他这种……名门正道的小孩子,一不会骂人,二不会打人的,指不定他师父还会上门赔罪说弟子不懂事呢。”
这厢秦歌兀自问道,“惊云山师姐,你知道白邺城——西道口怎么走吗?”
这个地名吐得牵牵绊绊的,倒很有些外地旅客的范。
沈寒贞终于点头了,伸出两只手臂,给他认认真真地比划了一通。灵皋发誓,她的手臂几乎要打起结了。秦歌盯了半天,一头毛更翘了,“看不明白……”
他琢磨了一会,仍是不得其法,复道,“惊云山师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我之前看见你同前面那个店老板讲话的——不是这一个,是前面,街口那家店。你叫什么名字?”
“沈寒贞。”这下被抓包了。寒贞只好放弃了装聋作哑,只冷冰冰地吐出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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