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远远一道声音喊来,黑裙女子闻声回首,望向望乡台上黑纱覆面正熬汤的孟婆。孟婆眼角微垂冲红线笑了笑,便同那女子又道:“天族仙子不似我们黄泉的魂鬼,仔细莫惊了人家。”
女子不答,只又望回红线,挑眼闲闲瞥了她片刻,倏忽一笑,化作一阵黑雾散去。
“你……你方才说他下一生悲惨,为何悲惨?又如何悲惨?”红线心急之下伸手捞来一缕黑雾,却不想转瞬即逝,同忘川河面上的雾气混作一团,叫她分不清那女子是否还在。
只听孟婆绵柔温软的声音再次响起:“仙子一路下来必是渴累,不妨坐于棚下饮些酒水,歇息片刻吧。”
听罢,红线抬头望向望乡台下那处简易的酒棚,恰见月老正抱着一壶酒半醉半醒说着胡话,便问:“他?”
孟婆一笑:“新酿的桃灼,未握好计量,致酒劲大了些许。”
如此,那老头儿一时半刻便醒不过来。
如此,若她把握好分寸,早早去凡间寻到言烨瞧上一眼,再早早回来,想必也不碍什么。
思清,红线将孟婆同月老来回望了片刻,便上前走近孟婆,道:“鬼君有礼。”
孟婆笑笑,颔首同红线回了个礼。
红线见之,便佯装焦心继续说道:“我乃天宫月老府中一名下仙,名红线……”说到此处,她悬指往下方棚子里面昏睡的月老指了指,“诺,便就是他府中的。”
而后面色佯装为难,看向孟婆:“府内仅我一名仙子,我家仙君……鬼君想必也知,我家仙君终日饮酒浑浑噩噩,整府活计全然我一人勉力撑着。瞧现下这时辰,也是不早了,想着府中所剩的那些活,我焦心难安,便想着……便想着尽快回去,快些拾缀拾缀完。”说罢,便抬眼悄声打量孟婆面上神色。
只见孟婆弯了弯眼角轻缓同她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仿似已然回应了她。红线想想,便又道:“我家仙君醉卧此处,于鬼君添了许多麻烦,红线便在此刻先道个歉。”拱手弯身同孟婆施了个天族礼节,“红线仙力薄弱,此番回天,想也是带不动他,便劳烦鬼君后几日照料则个,待红线忙完回来,必是会好好谢过鬼君。”
这样一番弯弯绕绕说下来,绕是冷面掌刑的天枢,也该软声答应了吧。红线心里这样想着。
不曾想,孟婆听罢,垂眼看回锅里,手掌一柄大勺,来回翻搅,声音不咸不淡却又仿似含上了几许笑意:“既然仙子如此不便,那不若我派几只小鬼跟着,同仙子一齐,将月老一路搀回天宫吧。”
红线一听:“莫莫莫!”急了。
老头儿酒醒还是个未知数呢,若是在黄泉醒来,指不定缠烦孟婆之时,顺手随意呷了口酒,就又醉了过去。而若是在天宫醒来,届时遍寻全府见不到她人影,必是会借着醉意,闹的全天宫不得安宁,进而若是再扯出她多次私下凡间、插足少君命格等一系列事情来,那叫她该如何是好?
是以,要么她这回安安分分守在黄泉不去凡间,要么,月下老头儿回不得天宫!
正想着,不想对面孟婆却是一声轻笑,倏地转口道:“仙子去吧,你家仙君我暂且照料着。”
“……嗯?”红线才反应过来,随即一头雾水。
孟婆轻声打趣:“仙子如此,可是还想留在此处,饮上一口汤水?”
“不不不……”红线闻言瞥了眼身前那方大黑汤锅,内里汤水浑浊漆黑,同下边那河忘川之水分外相似,叫她顿时浑身一抖,连声推辞。而推辞过后,她又忽地想清孟婆方才所言之意,便又连声道谢。
道谢过后,便马不停蹄往酆都府门而去,脑中也开始一刻不停回忆起方才轮回井之状。
方才言烨入轮回井时,井上显示的生辰地点是、是……是什么来着?
啊……前头一老长的日期她记不清了,地点、地点好似是……
凡,溪宁乐阳,沉剑山庄。
思罢,红线刚巧跨出酆都府门,落到了凡间。彼时正是夜间,路上行人不多,红线想着,觉得也不好大半夜将凡人吓着,便随手逮了只街上游荡的小鬼,问路。
“乐阳县?”小鬼才死没多久,身上鬼气浅淡,瞧不出红线身份,便托着下巴上下将她打量一阵,若有所思道,“乐阳那处近几年乱的很,若你是死人,我劝你莫去,若你是活人,我更是要劝你莫去。”
红线疑惑道:“为何?”
小鬼拧着眉将红线上下又好生一番打量:“莫非姑娘山里头才出来的?竟不知而今这天下混乱便是因他黑白两道敌对所致?这乐阳县,刚巧处于江湖黑白两道的中央之地,以沉剑山庄为界,过界者死。”
沉剑山庄……
不正是言烨此生投胎之处吗?
红线听之一惊,将小鬼的话捋清,连忙问道:“那这沉剑山庄,属黑属白?”
小鬼听罢连连摇头,瞧着红线直直叹道:“果真是山里头刚出来的。”
红线一听眉头一跳,忍了忍,将想敲爆他头的想法狠命按了下去,和声和气再次问道:“是是是,小妹才从山里头出来,里面消息不灵,对外界知之甚少,鬼兄便同我说说,这沉剑山庄,是属哪头的?”
小鬼实则年岁不大,被她这一声“鬼兄”唤得着实舒心,便飘飘然回道:“自然哪头都不是。沉剑山庄那般地界和地位,若稍稍偏了哪方,岂非嫌自己命长?杀身之祸这四字,虽不怎么好写,但于如今这世道来说,却也不怎么难写。”
是以,司命受命连夜赶制而出的命格,是要言烨此生刀尖舔血?
红线浑身一颤,忽地又忆起言烨战神时的模样来,便再不敢耽搁,连声道谢告别都未有,直直捏诀消失在原地,朝小鬼先前所指方向而去。
小鬼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仙、仙……”
而当红线历经多日赶到乐阳时,县中央一处火光耀目,厮杀叫喊凄厉,女眷涕泣呜咽声悲鸣,叫人忍不住心神震动。
红线是一名下仙,只是名躲在天宫安乐窝里常年编绳子理线团子的小小仙子,战事、斗法什么的从来与她无干,遇事只管往自家府里头一躲便成,从未受命前往过边界域外,也从未见过如此厮杀之景。
是以,当下一见,只一瞬,便叫她僵住了、愣住了,久久不得回神。
而正当她想施法拉开烧杀抢掠的那些人时,又忽地顿住了手,望向被火光印红了的一大片天空。
凡人命格轮回自有定数,她不能干涉。若干涉了,便属扰乱三界因果轮回,会降下天罚的。
红线僵硬收回了手,低下头,静静站在墙头,任凭心中波澜。
墙下这处正是沉剑山庄,肆意烧杀之人皆蒙面而来,眼里凌厉,下手很绝,老弱妇孺一干都不曾放过。
红线看着,熬不住,难耐偏过头,闭眼念起了静心法诀。不多时,法诀奏效,耳边嘶喊声音渐渐遥远,空旷的只剩下自己逐渐平息的一呼一吸。
便是这时,倏忽一道极轻极浅的婴儿啼哭声入耳,叫红线霎时浑身一阵,苏醒过来。
是了,沉剑山庄,言烨该出生没几日才对!
红线转身飞下墙头,往方才传来婴儿啼声的内院而去。
七摸八拐,进了一处院子,刚想进屋看看,便见几名黑衣持刀之人从里面踏了出来。红线连忙反身躲向一株树后,待那几人脚步声离去,才小心探出身子,摸进了屋子,却再听不见孩童啼哭。
红线心头一颤,忍不住低声喊了起来:“言烨?还活着吗,言烨?”
遍寻整屋都未见到婴儿的影子,只榻上侧卧着一名正背对着她的妇人,无呼无吸,仿似死了。
红线想了想,走上前,手触上妇人肩头,想将她翻过来。
却不想,方才还像是死了般的妇人,回手便是一道寒光掠过,一柄薄刃匕首直直冲她而来!
“你!”红线连忙退开,抬手便是一个定身术落下,不想动作未有人家练武的妇人快,仍是叫人割伤了小臂半寸。
她顿时含泪惊叫起来:“哎哟我的三清祖爷爷!疼死红线了!”
说罢,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凡人,便立马捏指往自己伤口灌输灵气,缓解些痛楚。
妇人见她如此,呼吸霎时便乱了,连带着咳嗽阵阵不停:“妖……妖……”
红线一听便炸了。
怎的这些凡人尽抓着妖这个字不放,不想想是否是仙呢?
“仙!不是妖!”红线压着气如是回道。
妇人却没空回她,兀自一人咳的惊心,上气不接下气,叫命魂都半飘出来,浮在空中。
红线吓的连忙夺下她手里的匕首,撤下定身术,将她慢慢扶倒回榻上:“怎……怎的了?我没回手啊?”扶好后收回手,才发觉自己染了一手的鲜血,触目又惊心。
而后又立刻向妇人看去,果然见她胸口一道深深的刀痕,胸前衣衫遍是鲜血。
她忽地想起方才由此房中走出的那几名黑衣人,便问道:“是方才那些持刀的黑衣人?”
妇人边咳,边尽力压住自己的伤口,边打量红线,见她此迷糊状不似同外面的那些人一波,也不似什么心思复杂深沉之辈,便安下心,缓缓道:“是。今夜山庄莫名来了一波黑衣人,见人便杀,毫不留情,我被砍一刀后,便装气绝,残喘活到此刻,本想等娘家来人,托付……”妇人一顿,抬眼悄声将红线扫过,眼中复杂一瞬,仿似想到了什么,但不过片刻她又复如常,缓声道,“不想姑娘突然闯入,叫妇人以为那些人去而复返,便只得佯装已死,伺机而动。”
“误伤姑娘,多有得罪。”说罢,妇人又狠狠呕出一口血来。猛一阵咳嗽完毕,便竭力撑起身子直直盯向红线,问道:“姑娘……不是妖?”
红线正推动灵气帮她吊着一口气,一听又很是气了一瞬:“说了不是!仙!是仙!”
妇人眸光闪烁一阵,仿似没信多少,但眼中的防备已然降低许多:“那仙子……可否稍稍帮妇人一遭?”
红线眉头一跳,直觉她口中这“帮”准没什么好事,正想回口拒绝她,却不想榻上矮柜中忽然一阵轻微响动,进而又一道婴儿软糯又低哑的哭泣声响起,似是被什么捂住了嘴。
红线眸中一阵复杂,抬眼扫向妇人,迟疑道:“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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