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匆匆随侍卫们驾马而去,不过片刻,漆黑的深巷中再次恢复寂静,独留下红线同甲、乙二鬼面面相觑。
小鬼乙从小鬼甲身后走出,瞧了眼红线望来的目光后,瑟缩了下脖子,垂首道:“禀、禀仙子,老神仙将将才出黄泉,仙子此刻快马加鞭赶回去,应不会迟。”
小鬼乙到底是比小鬼甲看得透些,经此一事,他已隐约猜出这位仙子许是私自下来的,而那月老想必同她还有些关系,这才叫他俩去黄泉盯着,估摸着就是怕自己私自下界之事被那老神仙察觉。
但小鬼乙即使猜出红线目的,却也不敢以此要挟她,他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也就听令好好守在黄泉,帮红线盯着月老。
小鬼乙俯了俯身子,恭敬道:“鬼乙出黄泉前,顺道从孟婆庄讨了壶酒,赶在老神仙出酆都时,赠予了他,想必能稍稍缓缓老神仙回天的步伐。”
闻言,红线眸光陡然一亮,赞道:“聪明!”而不过转瞬,又是一暗。
她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小鬼乙来,见他躬身垂首恭敬拱手立在她跟前,似是一派无害的模样,很是一顿咂舌。这不过才月余,他竟将老头儿的性子都给摸了个透,还能想到用孟婆酿制的酒去牵制老头儿,由此趁机回来给她报信,不可谓不机智。
红线叹了一声,心想怎么如今的凡人、鬼怪,都如此心思曲折啊。
不过,此刻却不是容她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好容易月老那处被绊住了脚,且小太子方才还亲口许诺了她解姻缘绳之事,如此天赐良机,她又怎能错过?
红线银牙一咬,忍痛从体内捏出两枚仙力,将之转化成灵气团后,递给两只小鬼:“本仙此次下凡匆忙,身上也未带什么好物,这些时日倒是麻烦两位了,便以此作为答谢吧。”
两鬼见之震惊,连忙推拒不敢接过。红线被推推搡搡搅得烦了,便横眉一对,强制性地将两枚灵气团塞进他们怀里,片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向皇宫飞去。
东宫大乱,熊熊火势冲天而上,染红了大半边天。
整座东宫的奴仆皆手忙脚乱,各自提着盆盆桶桶打水来浇火,却仍是不见火势减弱。
红线疑惑,便站在旁边瞧了一会儿,却不想身前陡然“噼啪”一声木材炸响,一簇火光忽地燎来,将她逼退半步。
她定了定神后,再抬眼望去,凝眉思了须臾,未果,便转瞬转开了眼,扫视四周寻起小太子来。
不多时,院外响起皇帝的一声怒吼:“东宫怎会失火?皇后如何会在里头?”
而后宫人杂乱的声音说着“不知”,皇帝更是发怒:“太子呢?”
一阵静默后,一名宫婢颤着身子跪下去,抖着手,指向着火的宫殿:“回、回陛下,殿下在、在……在火里。”
皇帝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还不快去救火!”
“是、是……”宫人被这一声吼的惶恐,更是手忙脚乱加紧打水灭火起来。
红线闻言,脑中立时卡断了一瞬,她木然地伸手拦下一名宫婢:“方才你们说,你们太子……在里面?”她不敢置信地指向面前火势滔天的宫殿。
宫婢提水匆匆而过:“是啊,皇后和太子皆在火里,你这婢子,还愣着做甚!还不同我们一起——”宫婢回过头来准备训斥拦她的这人,却见眼前一撇灵光闪过,那人眨眼间随光消失在原地。
“啊——”宫婢惊恐尖叫,但掺在四周嘈杂的救火声中,显得微乎其微,叫人察觉不出。
“小太子!”红线捏决闯入火场,飞至大殿中央,竭声大喊。
但耳边“噼啪”、“轰隆”等梁柱烧塌、房屋坍毁的声音不断,叫她听不见什么人声。
红线努力眨了眨眼,竭力尝试透过耀目火光和浓黑烟雾寻那小小的人,却始终瞧不清周身方寸外的其他物什。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言烨!”她踩着火走过,一寸一寸开始寻起来。
这时,“莫要管我,你快出去!”前头忽而传来一道女声,强自镇定的嗓音中,好似还带着丝丝怒意,“母后平日是如何教你的?为君者遇事当处变不惊,怎么而今你竟这般拎不清,居然独自闯进来?”
“给我滚出去!”
红线细细听着,辨出是皇后的声音。她当即绕过身前坍倒的横木,向声源处而去。恰见一凤袍的女人瘫倒在地,腿上死死压着一方烧着的木柜,面上痛苦却又翻腾着怒气。
“母后,儿臣知。”一声沙哑的童音从她身边不远处传来。
红线听之一怔,立刻矮身穿过半塌陷的侧殿殿门,走了进去。
视线豁然开朗,红线直直望向皇后身侧,童声传来之处。
她遍寻整殿要寻的小太子,正是在那。
他矮矮的身子不及木柜,却极力试图踩稳地面,双手正使足了劲狠命推他身前的着火的木柜,叫他面上都拧成了一团。而旁边燃来的火,已将他身上的衣袍燎了大半,就连他及腰的发尾,此时也都被烧的参差不齐,垂在身后打着卷儿。
红线眸光一紧,连忙快步过去,一把将他拉离火源,而后反手朝火堆一挥袖,磅礴仙力涌出,将皇后身上的重物尽数挥开。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便扒开他的手瞧,却不想入眼满是水泡,叫她没由来的一阵气急:“不烫?不疼?你嫌命大,还是想死?”
而小太子现下却没空理她,见皇后脱困,立时撒开了红线的手,跑了过去:“母后。”
红线见之更是气:“三清祖宗都快给你气死了,你脑子呢?平日那样精明,怎么今日这样蠢?怎么就不等宫人灭火?怎么就不等等我!”
小太子搀着皇后的手一顿,仰首望向红线,灰头土脸,整个人摇摇欲坠。静了半晌后,他眼中倏忽有泪光滑下:“梅树妖,我怕。”声音颤抖含满了莫大的委屈。
红线心中一窒,抬手给他和皇后身周罩下一方光壁,上前牵起他:“不怕。”
皇后被眼前这一幕惊的怔住,后知后觉从小太子方才话里捡出一丝重点:“妖?”
红线心绪烦躁,也不大想同她解释,眨眼间手中仙力浮出,将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皇后托起,“走吧。”随即并指一挥,澎湃仙力擦过重重火势,猛然撞向面前石壁。
“轰隆”一声巨响,石块碎溅而出,殿外凉气铺面而来,待层层灰雾落尽,壁上终显出一方半人高的大洞来。
便是此刻,外头遥遥传来宫殿前门的嘈杂:
“什么声响?”
“塌了、塌了……又塌了……”
“陛下,好似是东宫主殿后传来的声响。”
“去看看。”
“是……”
凌乱的脚步声远远而来,似在接近。
红线不敢耽搁,牵着小太子出来后,便将皇后放下,靠在一处干净的宫墙边。
“小太子……”红线刚想转头询问他可还好,却见他的小身子倏忽一软,骤然朝她倒来,她连忙蹲身接住:“言烨,怎么了言烨?烧到哪处了?”
少顷,小太子撑着她腰间,吃力地直起身来,仰面冲她笑了笑:“没……”声音阻塞沙哑,似是被火里的浓烟呛的不轻。
然而话没说完,他的手臂又是一松,整个人迎面倒向她,垂下的头重重磕上她肩膀,令她痛的猛吸了口气。
红线惊:“言烨!”
皇后惊:“烨儿!”
红线立即将他垂下的手臂拽过,温润仙力循序灌入,在他体内逡巡一圈后又回到她身体。确定小太子无恙后,她深深松了口气,轻轻将他放下,同皇后靠在一处,安慰道:“他没事。”
皇后亦松了口气,撑着身子挪近,将小太子揽进怀里,看向红线的眼中却是忽明忽暗:“多谢……这位姑娘。”
见她警惕,红线也不在意,当心中慌张不再后,她忽而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便伸手拉起小太子的右脚,准备替他脱鞋。
皇后一惊,前倾身子要推红线:“作甚?”
红线躲过:“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她慢慢褪下小太子长靴,细细剥开他夹在裤腿里的长袜。
正是此时,从殿前传来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近,叫红线心里莫名擂鼓,顿了一瞬后,她抬手缓缓撩起他裤脚。
然则……
一片空白。
红线怔住,僵硬地转过头望向皇后:“你是皇后?”
皇后拧眉:“是。”
红线:“他是你儿子?太子?”
皇后面上浮现怒意:“他自是本宫的儿子,我言国的皇太子!”
红线瞪圆了眼睛,再次低下头,翻来覆去研究了半晌小太子的脚踝,却仍是没瞧见姻缘绳半点影子。她不敢置信的声音陡然拔高:“红绳呢?绳呢?我的三清祖爷爷们啊,别跟红线开玩笑,红线我可经不起玩笑!”
侍卫的脚步声愈发接近,皇后瞥了眼红线后,忽而叫唤起来:“本宫在此,你们还不快来。”
红线一僵,猛抬头瞧向她:“你!”
皇后蓦地将怀里的小太子揽紧,眼里满是戒备:“不论你是何人,莫再靠近我儿!”
“皇后,是皇后的声音!”不远处一阵骚乱,赶来的脚步声愈发急促。
僵持之下,红线焦急地在小太子露出的脚踝上来回逡巡,反复确认自己没瞧错后,她气的狠狠咬牙瞪了一眼皇后,便赶忙捏决消失了。
急急赶至的侍卫、宫人们规矩一行礼后,小心搀起皇后。
皇帝匆匆而至,抱起小太子:“来人,传御医!”
……
三日后,小太子于皇后的庆央宫中悠悠转醒。
殿内侍候多日的宫婢惊喜,纷纷赶去太医院传唤太医。
小太子晃了晃神,费力地撑起身子坐起,瞧了眼床边安坐的皇后后,便打量起四周来。
皇后见他如此,眉头皱起,倏尔出声:“莫瞧了。”
小太子转头看她,面露疑惑:“母后?”
皇后垂首,持着汤勺搅了搅碗里的汤药,淡淡道:“那妖没了。”
小太子闻言一僵。
皇后面上无波:“你院子里那株梅树……”她抬手舀了勺药汤,贴近他唇边,“连同你的东宫,一齐烧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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