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前夕,小鬼甲带着月老将离开黄泉的消息飘进了东宫。
“仙子仙子,秦广王今夜点了一众鬼兵,正在赶往黄泉的路上!”
闻言,正剥着杏仁的红线眉头一跳,瞥了眼坐在案前看书的小太子后,搁下手里的杏仁,拎起刚刚进门的小鬼甲,便窜了出去。
须臾后,飞至一无人之地,她将小鬼甲放下,问道:“月老离开黄泉了?”
小鬼甲站稳身子:“还没,不过想是快了。”
红线:“快是多快?”
小鬼甲琢磨了一会儿:“依那老头儿……哦不,依那位老神仙这些时日的形容,想必、想必还得同秦广王闹一阵子。”
红线默了一瞬:“他可还能撑几日?”
小鬼甲面上一阵纠结:“仙子,那神仙许是待不了多久,今夜秦广王点的兵将,都是我们酆都鬼兵里排名靠前的那几位,鬼甲猜,猜那位神仙约是明后两日便会被赶出黄泉了。”
“这样快?”红线惊道,而后她忽而想起明日小太子准备出宫之事,沉吟一声后,便吩咐小鬼甲,“明日元宵,小太子同我一齐出宫,届时想必也会带不少人,到那时,你便……”
小鬼甲:“嗯嗯,好……”
翌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晨雾朦胧,天还未亮,同小鬼甲筹谋了一宿的红线便匆匆赶回东宫,唤小太子起床,催促他快些出宫。
小太子被闹得无法,撑着睡意睁开一丝儿眼缝,瞧了眼屋外的天色后,默了一阵,随后又默默躺回去,顺道还翻了个身。
红线一愣,隔着被子开始推他:“不是要出宫么,还不快起来?”
“唔……”小太子轻声哼哼,细软的嗓音苏糯无比:“还早。”
红线:“快起来!”
小太子:“灯会夜间才开,我们晚些时候再出宫。”
红线焦急:“可、可……”可她怕月下老头儿今夜就被赶回去了。
小太子回过头:“可什么?”
红线瞧见他望过来的形容,猛想起少君的模样,顿时一噎,悻悻闭上了嘴:“没什么……”
从早晨到傍晚不过几个时辰,红线却是感觉度时如年,整一日都跟在小太子身后如同只冤魂般飘着,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要出宫。
小太子被念得头疼,却闭不了她的嘴,只得早早用了晚膳,在落日还未沉下之时,喊她出宫。
红线立时如撒了欢的兔子,立马窜进了他的马车,催促他快些让车夫赶车。
约过了一刻有余,两人同一队便衣侍卫在皇城中一处茶楼落脚。
彼时,小鬼甲就跟在红线身旁:“仙子,鬼甲只要将这些侍卫拦下便可?”
红线点头,瞧向正踮着脚扒上栏杆观望楼下街市小太子:“注意,莫要叫你的鬼术落在了小太子身上,不然今后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小鬼甲一哆嗦,直觉自己好似上了什么贼船:“是。”
这时,小太子转过身来,循着香玉的味道寻到红线:“灯会快开了,我们下去吧。”
红线应了他一声:“好。”
而满室的侍卫听不见红线说话,见自家太子仿似自言自语后,面面相觑,以为方才那句话是同他们讲的,便也应了声“是”。
小太子瞥了他们一眼,命令道:“你们留在此处,不必跟着孤。”
红线一愣。
众侍卫亦是一愣:“殿下,不可,万一……。”
小太子打断他们:“无事,不过一个寻常灯会而已,孤不会有事。”
众侍卫:“殿下!”
小太子未曾理会众侍卫的不满,向红线道了一声“跟着”后,便独自一人出了茶楼隔间,向楼下而去。
红线怔在原处,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小鬼甲凑近,语气亦是困惑:“那仙子,鬼甲还需将这些侍卫困住么?”
红线瞧了眼虽不满、却不敢违令的侍卫们,抿唇想了想:“嗯……好似不用了。”
片刻后,她追上出了茶楼的小太子,跟在他后头缓步行着,同时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解姻缘绳。
夜幕垂下,路两旁的花灯逐一燃起,街市渐渐热闹起来,摊贩们的吆喝也愈发大声,各色花灯的光亮映在前头太子小小身子上,斑斓五彩,令红线有些记不清,他出宫时穿的是何种颜色的衣衫。
小太子长居深宫,甚少机会出宫,而今见了这灯会模样,面上倒是愈发新奇,他走到一处摊子前,捡了只小小红色花灯,顺道从腰上的小钱袋里捏出一枚早早备好的银钱,递给摊贩:“这只花灯是哪种花?”
小贩笑笑,接过他递来的银钱,从瓦罐里找了几枚铜板给他:“谢谢小公子,小贩做的花灯大都一个形状,除颜色不同外,也没什么分别,做的时候并未照着一朵真花去做,故也并不属于哪类花种。若硬要说的话……这只红色的花灯,小公子便将它当成朵梅花吧,左右现下也就梅花还开着。”
小太子一笑,将手里的花灯提起,用手拨着转了转:“我也这么觉着。”
烛灯透着红色的灯纸印进他眼里,在他眼瞳深处,也慢慢浮现出一只花瓣舒展、灯光赤红的小小花灯来。他提灯循香走近红线,抬手将灯递给她瞧:“喏,梅花。”
红线一怔,恍然觉得眼前这个眼里带笑的孩子,不像是平日面容淡淡的小太子。
之前不论是在东宫还是太学,他都极少笑的,心思沉沉比她都更像是个大人。而今,他立在她跟前举着灯,面上虽笑意浅淡,但红线觉得,这幅形容,让这个孩子的眼里染上了从所未有的神色。
正是这时,小太子摸索着拉上了她衣袖:“过会儿替你去还钱。”
哦对,她还欠着一笔债,她倒险些给忘了。
还完债,她就要将那根姻缘绳给解了。
红线眸光微暗。
小太子抬眼瞧了瞧四周的店铺:“你欠债的那家店在哪?”
不知怎么的,当他问出,红线竟有些退缩:“还不急,好容易出宫一趟,先玩够了,回宫前再顺道去还吧。”
小太子想了想:“嗯,也好。”
来往街市的人愈来愈多,灯会愈发热闹,也愈发拥挤,小太子未松开她袖口,拉着她便向前走去,毫不顾忌身旁人投来的怪异目光。
红线脚步一顿,低声同小太子道了声“稍等”后,便随手从身旁的摊子上捡了只面具,走进前方巷子里就撤了身上的隐身术。
小太子刚给面具摊贩付完钱,就见到从巷子里钻出来的红线,她一袭红裙,脸覆面具,仅露出一双眼睛里,盈满了路旁各色花灯投来的光亮。
小太子上前走近她:“为何要遮面?”
红线眼珠转了转:“太丑,不想辣你眼睛。”
小太子狐疑:“莫不是你们妖,只能化一副人身,化不了人脸?”
红线闻言也不辩解,随着他的话头便一口应道:“对对对,差不多。”说罢,也不管他是否相信,蹲下身冲他摊开手,“为了不让他人将你当做怪孩子,姐姐我只得现身来陪你逛灯会了。来,我们走吧。”
小太子一怔,静静站着,双眼直直盯向红线伸来的手,却并未拉上去。
红线见他干站着不语,只候了一会儿便没了耐心,干脆直接去拉他垂在身侧的小手。
便是这时,她指尖刚刚触及小太子手背,前方灯市忽而一阵大乱,一道刀光从她侧面袭来!
红线一惊,反身一转,险险躲过身旁砍来的长刀,却没想到那刀竟不是冲她而来,见她躲过后,刀锋仍是不改,直直劈了下去,正对下方立着的小太子!
“快躲开!”红线大喊,可还没等小太子有所反应,她惊慌之下,指尖仙力自发运起,陡然一束灵光朝小太子那处而去。
“砰”的一声,灵光在小太子身上罩下了层光壁,将那持刀的黑衣人猛弹了出去,砸进不远处的地里。
“啊……杀人啦……”整个灯会顿时混乱起来,民众四下窜逃,尖叫声此起彼伏。
黑衣人惊了一瞬,不知自己方才是如何被弹开的,但不过片刻,他眼里又再次充斥杀戾:“上!”
“嗖嗖……”几声,一群同样蒙面的黑衣人从四处而来,持刀将红线同小太子围了起来。
红线不明所以:“这什么情况?”
小太子从她身后站出来,面上冷凝:“你们什么人?”
“杀你的人!”黑衣人群起攻之。
红线心下一慌,也不敢再同这些人纠缠,连忙将小太子抱起,顺手给自己身上罩了个结界后,就一路冲了出去。
“砰砰”几声,结界上萦绕的仙力将撞上来的黑衣人均弹了出去。
红线跑得气喘吁吁,顶着满脑子的疑惑,还不忘噼里啪啦地问小太子:“他们为何要杀你?你不是才这么丁点大么?什么仇什么怨?唉哟,我的三清老祖宗,我们现下是不是该回宫?”
她倏尔想起他身上的姻缘绳,立时脚下一顿:“不行,还不能回宫。”随即捏了一诀,连带着小太子一齐消失在原处。
须臾后,现于一黑巷中。
红线将他放下,蹲下身紧紧盯着他,却见他眼中并无什么恐惧,便问:“有人要杀你,你竟不怕?”
小太子被眼前忽变的场景惊了片刻,落地后,他后知后觉出声道:“怕。”
“怕?我倒是一点没瞧出来。”红线一阵气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把将他拉下,同她一齐坐到了地上,靠上墙:“你方才可是冷静极了,刀临脖上也纹丝不动。”她想起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只觉手指至今都还有些发颤,“真不知你是反应迟钝还是真不怕。”
“就不怕我将才施法慢了?或是我不在场?”说罢,她撇头瞧他,撇了撇嘴,“哦对,若是没我,你许也不敢抛下那群侍卫。”
耳边红线的聒噪一刻未停,小太子静默听半晌,而后站起身,打量起这处小巷子,外头民众的吵乱叫嚷之声仿似很远。他问:“为何不直接回茶楼?”
红线一噎,随口胡诌:“仙……妖力不济,我回不了那么远。”
闻言,小太子提起手里的花灯,引着灯光照向她覆脸的面具,静静盯了她一会儿后,缓缓道:“倒是孤小人之心了,孤还以为,你是想寻个僻静之处,打算对孤做些什么。”
“做、做……做什么呢做!”目的被瞧破,红线面具下的脸倏忽急的发涨起来,“姑娘我是那种人么!”
“嗬嗬……”小太子见状轻笑出声,嘴角被牵着往上,连眼角也弯了起来。
红线一头雾水,却更是不可思议:“你竟还会笑?”
小太子停声,慢慢坐回她身旁,小小的个子却不到她肩膀:“其实我一直不知,你为何非要缠着孤,要看孤的……足。”
红线身子一僵,不敢作声。
小太子见她不答,便兀自说了起来:“孤查过怪志典籍,里面所载妖类,或吸天地灵气,或食人之精气,或噬血而生,却并未记载说有妖喜好……喜好人的脚。”他面色忽而怪异起来,“莫不是你们梅树妖……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红线:“……”
鬼晓得为什么姻缘绳非得拴在脚上才能结成姻缘之力。
“书中所载的那些鬼怪嗜好,大多同他们命脉息息相关。”小太子顿了顿,复道,“就譬如人食米,树朝阳,这些妖之喜好虽大都背离人性,但也可以理解。”
红线:“可以理解?”
小太子:“故此,虽然你的癖好有些独特,但若真同你命脉相关……”他侧了侧身子,缓缓将自己右腿移至红线身前,“孤倒也并非不可接受。”
闻言,红线只觉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僵硬地将头扭过去:“你说什么?”
小太子:“孤给你瞧。”
红线“咕咚”一声咽下口唾沫,觉得自己应是在做梦,这些日子她费尽心机都无法达成之事,如今竟是这小太子自己送上了门的?
可她也没空多想,生怕他再次悔口,便立马伸手向他脚踝而去……
伸出的手很是颤抖,她仍是不敢置信。
可正是这时,小鬼甲同众侍卫一齐找来了小巷,两方面上俱是仓皇。
侍卫:“殿下。”
小鬼甲:“仙子。”
侍卫:“东宫失火了。”
小鬼甲:“黄泉传来消息。”
侍卫:“皇后困在里面。”
小鬼甲:“月老出黄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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