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晨,固定的时间醒来,天才蒙蒙亮,非宴还在安睡。她简单洗漱整理完毕便独自一人离开这栋安静的小楼。
这栋小楼完全不小甚至还有点奢华,雕花飞檐,古色古香,三层楼阁,里外房间不下小十几间,她与非宴独居一处,再没有其他人,正门挂着一匾额篆刻‘小楼’两个大字,名字也是秉承岛上随意闲散之风气。
小楼独立于山脚处,远离岛上繁闹的群居之所,她觉着甚好。
踏着晨光,踩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石子顺着蜿蜒的山脚走半刻钟便到达离小楼不远的一处浅滩。
这座与世无争的岛,真真灵山秀水,白云仙乡一般的存在,在盛夏的日头下清透明亮,与云雾山是截然相反,除了偶尔的鹤鸣之声,处处透着隔世的安宁。
来到岛上三月有余,除开海上的那几日,也只在登岛三日后见过岛主一面。
那一回,他遣走所有人想要独自带走她,非宴慌慌张张寻死觅活想要阻止来着,被岛主挥挥手便打发掉,分毫没起到作用。
她倒不在意,只要非宴无事,世俗的凶险她也有些戒备,其他人还伤不到她,但离开小楼的这一路,心上也没忍住胡思乱想的不安。
最后,来到的便是这处浅滩。
山上一处倾泻而下的落泉形成的此处浅滩极其玄妙,左边是日出,右边是日落,日出的万丈光芒透过云海,照射入此处,浅滩波光粼粼熠熠生辉,九只仙鹤在水中悠然漫步,伴着鹤鸣之声,皆是仙家福地的无边胜景,神圣的让人虔诚。
初来乍到时,被岛上煌煌初夏的日头晃了眼,惊了魂,深以为自己再次误入何处仙乡福境。
她正犹自沉浸在宁静祥和的氛围中,岛主寥寥两句话便让她大梦初醒惊觉自己仍在人间。
——我岛上的仙鹤与别处不同,它们是‘一鸟之下,万鸟之上’的存在,一派仙风道骨,你可知仙鹤不仅高贵而且长寿,我看你福薄命浅,便在此处养养仙鹤,沾点仙气,也可续福泽长寿命。——
且不论他的话是真是假,既是阶下囚,付出点劳力也是正常。
说完这句话他甩了袖子飘然远走,她便被派来此处养仙鹤。
虽说数来数去统共也才九只,可是它们却极其挑剔难养。
每日卯时日出之前必须要食用山顶那颗奇树结出的朱红色浆果,颜色略浅的不吃,隔天的不吃,不小心被掐扁的也不吃。
辛亏她这身修为奇高,否则每日丑时就要晨起爬山,才能在卯时之前从那座崎岖蜿蜒光秃秃的山上下来。
拜这三个月晨起做功课所赐,她的修为又精进稳固不少,爬上那座高山所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此刻,她站在山顶这棵苍天巨树下,白色的岩石上长出的这棵玉树琼枝万分壮丽,白色的枝干上坠着银色的枝条和蓝色的叶子,长出的果实却殷红圆润,似红玛瑙,夏日的日头一照,红艳生辉,光彩夺目,浅浅的暖风一吹,仿佛能听到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响。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神奇。
抬眼望向远处的海平面,估量着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
这座岛虽称为岛,更像一座海上仙山,除开这座寸草不长雪白的山,远处还有几座连绵的山脉,笼罩在日出前轻薄浅透的云海中,站在山顶上可俯窥人群居住之所。
她摘一颗果实放入口中,香甜的果汁弥漫唇舌十分滑嫩,那群仙鹤确实会享受,不过说来也奇怪,它们却是比人还要节制,每日清晨只食一颗。
这一颗可是经过她个把月的经验总结才知晓它们要的是什么样,开初,她采了一大篮,它们用长长的尖嘴从篮子中千挑万选一颗吞入腹中时,她可是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如今,她也不着急,先把自己喂饱再挑九颗带下山便是。
也的确是颜色朱红的最是可口,她又往嘴里塞一颗大小刚刚好,颜色正且透亮的果实后如此想道。
“你又在吃……”一人影从岩石后冒出来,刚爬完这座山头,她停靠在岩石上大口喘息,胡乱伸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满脸不耐又嫌恶的样子
“你要吃吗?”
“跟你说过多少次,会毒死人。”她喘匀气,大声斥责完,爬着来到树下,靠在不知要多少人才能围拢过来的树干上休息。
“真可惜。”她本是好心,奈何这个人总要说这果子会毒死人,可她怎么吃了近三个月也不见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况且,岛主钟爱的那九只鹤也天天吃,也不见有何不妥。
她虽识百草千药这颗果树却从未见过,但她十分确定这果子养人,上回死里逃生后精气神总是差几分,动不动便会瞌睡,现今她虽每晚疲累入睡却睡得十分安稳,白日也甚少有困倦之感,连气色都好许多。
第一回听她说这果子能毒死人她还吓得半死,以为自己真要死了,还可笑的想起很多遗言。
不过她身上确实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所以她也不敢冒险将果子带回去给非宴吃,以至,她也没这口福。
“你每天都爬上来不嫌累么?”侧坐在她身旁,接过她手上的银针,便开始为她针灸。
这姑娘名唤迟暮,清秀可人,一出口却总是恶声恶气,她刚来摘果子没两天便碰到她来爬山,说是受尽欺凌,本想吃一口果子毒死自己,她好心出手阻止还被她恶毒的诅咒半天,她这凶狠的模样不知如何能‘受尽欺凌’。
“你以为谁都像你,拥有一身来去自如的修为?”
“不过你这山也不算白爬,倒是强身健骨。”
“小腿都粗了一圈。”迟暮用空闲的手摸摸腿肚子抱怨道,“若不是因为你能治我身上这毛病,用得着我每天偷偷摸摸来爬山吗?”
“我可以下山帮你解毒,来去不过半个时辰。”她实话实说却换来一记冷眼。
“我这是偷偷解毒,要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也是阶下囚,你以为我能让你帮我治吗?再说,这里本来就是岛上禁地,没人敢随意闯上来。”
她身上的毒由双手掌心蔓延而上铺满双臂再渗透至五脏六腑,因此,毒虽深基本在双臂上,身上倒是无碍,花三个月的时间为她解毒也没费多少精力,今日针灸结束迟暮身上的毒算是彻底解了,只是这种毒不知为何让她感觉与轩辕身上的毒有些类似,好像不到某种特殊的时刻并不会致命,到底为何,她却始终没能想明白,多次问迟暮,她也含含糊糊解释不清。
“不会被发现就好。”她不过随口应一句,她却不依不饶的又开口。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笨吗?偷蒙拐骗的伎俩一样不会?我被关在这里的时间比你长的多,自然是摸清他们的生活习惯。看你年纪小小,长得一副世人垂涎的模样,安静坐在那就会有一群男人涌上来,没想到还擅长岐黄之术,你这种人就该躲在深山老林安安静静的孤独终老。”
“这是对救命恩人该说的话吗?”从来都只有她救人的份,什么时候害过人了?
“最可恶的是你还没有自知之明,你这张脸就该用面纱遮起来,或者干脆在脸上画个两三刀,免得招人惦记。”
“我让谁惦记了?”
“我!”迟暮白眼回道,又开始絮絮叨叨,“看你这纯洁小白兔不食人间烟火令人讨厌的模样根本不懂人心险恶,明枪不易躲暗箭也难防的道理。”
抽了抽嘴角,她还是低头继续扎针,最让她受不了的便是她的多话,而且她多话的十分坦荡荡,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要摆出一副历经沧桑的口气。
今天的话还尤其多,迅速在她手掌心的穴位上扎几针后将银针收好还给她,远远眺望一眼云海深处赤红的烈焰,不再理会她的啰嗦,眼疾手快瞄准树上的浆果,数着数摘好九颗后,她匆忙准备下山。
看着双手手臂上日渐恢复的白嫩,迟暮难得欢喜一回道:“随便给你找来一副银针,你还真能帮我解毒,虽然解不了蛊……”
“蛊是什么?”闻言,她略停顿,回头问。
迟暮不可置信的瞪她:“你都不知道蛊是什么就帮我解毒了?你到底是怎么解的?”
她能看得见却说不得,自然不能告诉她是如何解毒。
不仅轩辕曾告诫她,就连姐姐与姐夫也一直耳提面命让她绝对不能将自己的这项天赋展现于人。
“你的毒也算解完了,往后自己小心。”怕她追问,她立即说完纵身一跃,俯冲而下。
这座山虽大却十分不易迷路,她常走的路段便是直直的从山脚到山顶,这一条路上也唯有山顶的那棵苍天巨树,甚是璀璨夺目,难爬的原因只是因为它光秃秃的没长几根草却布满凹凸不平的白色石块,石块又常年被雨水冲刷,不小心就会一脚踩滑翻滚下山。
瞧见她匆忙赶来,九只仙鹤十分淡定的缓缓围拢过来,齐齐昂着高傲的头颅,她还得仰起头才能看见它们头顶的朱红,一只挨着一只用长长的尖嘴叼走她手上的浆果,不争也不抢,只是每每冰凉的尖嘴刺的她掌心痒痒。
那棵树上的果子甚是饱腹,早上食用几颗后竟一点也不饿,难怪它们只需沐日月之精华,赏四时之风光,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平日她也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即使它们极有灵性,倒也不曾试着与它们说话。就近伸手摸摸身旁这只仙鹤的羽翅,它便回头看着她,引得其它一只只也纷纷回头让她怪不自在。
慢慢悠悠等它们享用完,她再次望向山顶,抬手遮挡日出的万丈霞光。
“果真是一副蠢样。”
她骤然闻声,心上一惊,猛的转身望去。
她的警惕性一直不强,以往没少让姐夫训导过。自小到大本也没几件多值得警惕的事,谷中又向来安静平和,她就一向不把姐夫的这个训斥放在心上,姐夫对她很是无奈,打不出骂不来,最后总是一笑便揭过,久而久之四下无人之时便养成这种偏爱走神的陋习。
人已大摇大摆的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她竟一丝也没察觉,确实枉费她这身修为。
这声不大不小的讥讽在这个安静的地方显得尤其刺耳,她虽惊讶更不解的是其中的怒气。
一名相貌不俗的男子宽袖长衫桀骜的蹲在一人高的峭壁上,离她也就十步不到的距离,他长发如瀑,看似仙气飘飘丰神俊朗,抬眼的一刹那满眼透着张扬的邪气。
偏偏她却讨厌不起来,不令人讨厌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那张让她十分眼熟的面容,眉眼之间的熟悉让她十分恍惚。
他站起身,仿若君王般居高临下,俯瞰睥睨,只有腰间的那一件小巧精致的纯白色饰物不知为何她觉得与他完全不相称。而后眉眼一挑移动身形朝她俯冲而来,她拔出腰间的小黑扇闪躲退让,他却步步紧逼,电光火石间两人大打出手。
九只仙鹤安然自在,悠闲踱步,两道飘来荡去的身影于它们而言不过是天边的浮云一般。
不肖片刻工夫,她便反攻将他制服,尽管屈居下风受制于人依旧是那副藐视众生的邪气神情,凉薄的嘴唇朝她轻哼道:“这身修为倒是不俗。”
日头虽然很足却没有丝毫晃动,为何她会眼花的仿佛看到自己的脸,眼前的这张面容除开眼角邪气上扬的弧度,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心上一念,手上先动了,抓起他的手臂移动身形,迫使他不得不跟上她的动作。在浅滩边停下脚步,用力拉下他的手臂强迫他也俯身,定睛看着被强烈光线折射如镜的水面,惶恐不已。
此人起码与她有七分像,若收起他邪气的神情,至少有九分像。
她猛的侧身放开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脸,抑制不住内心激昂的情绪用扇子指着他的鼻子,朝着他“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直起身甩甩袖子不耐烦的推开她的扇子,斜觑一眼小黑扇,嫌恶的宣布:“准确的说,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兄长两个字在她一贯的认知中并不存在血缘关系,姐夫于她便亦兄亦父。
她也知道,即使蓝族是母系氏族,她也不可能没有父亲,既然有父有母,有个兄弟姐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现下,这位兄长来得太突然,让她心里没个防备,狠狠的措手不及了一把。
小时候她不懂蓝族,不知恩怨时曾问过姐夫关于父亲之事。
姐夫神思忧虑,面色凝重哀伤的看着她沉思许久后才道:他曾后悔自己的多情,后来才发现,更令他绝望的是自己的绝情,如果你性子似他一般,忘性大反而是你的优点。
到现在她依然想不明白,该不该接受姐夫的肯定,任由自己忘性大,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个干净。
可是姐夫后来又说:不必执着忘与不忘,也不必苦恼寻或不寻,你只须安身守己,不怒不恨。
姐夫这言外之意今日她算是彻悟,与她忘不忘,寻不寻并不相关,这一切终究是会找上她,即使她躲在深山不动,即使她守着孤岛不走,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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