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谷外阴雨朦胧,晨光微凉,她不禁缩脚蜷在被窝里。
庭院外传来好些人说话的声音,她躺在床上恍恍惚惚的听着,直到非宴走进来。
非宴来到床边探问:“姑娘,可醒了?”
“外面是谁?”她坐起身,一边问着,一边掀开被子下床。
“昨夜沧澜殿丢了一个人,风君正派人在山上四处搜寻。”非宴折到衣架边拿来衣裳,从姑爷口中得知姑娘的衣裳分外珍贵后,她便一直小心翼翼,想起以往这些衣裳曾遭她马虎对待,不由心生疼惜。
姑娘近身之事本就是她分内之事,谷主与夫人对姑娘的偏爱她这些年是瞧在心里看在眼里,姑娘身上从不缺好东西,她竟一直忽略至今,该好好反省反省。
“那他们来谷中做什么?”难道是昨夜她见到的少年?她习惯性的往铜镜前一站。
非宴边帮她整理衣裳,边回道:“一队人气势汹汹的想要进屋找人,被姑爷拦下。”
刚说着,便传来轩辕不大不小却略显威严冷淡的声音。
“庄内兄长们素爱操心,出门在外总要派人跟随,此番来谷中自然也随了不少人,若让贼人随意闯入,想我十三月庄也是浪得虚名。”
听到此处她不免想了些多余的闲事,十三月庄何其大,她曾略有见识,昨日闲来无事才听凤戈提过,庄内上上下下,一应大小事宜皆由两位管家打理,这便是轩辕口中的‘兄长们’,就连轩辕此番来谷中,吃穿用度也是他们一手操办,甚至连她那间小药房中的药材也都是他们细心准备着让人送来。
“轩辕庄主言重,风君也是怕闲杂人等惊扰夫人清静,特让属下来看看。”
“如此倒是有劳诸位,若非风絮殿下成人礼在即,本庄主倒是想带着夫人回庄静养。”
倒是她忘的快,他原是为参加风絮的成人礼而来。
“请轩辕庄主务必赏光,这就……”
她认真听一会儿便迅速整理仪容。
之后,传来庭院外一队人马离去的脚步声。
确定人都走后她来到院中,只有轩辕与欧阳,并未见到凤戈与陌生少年。
“睡得可好。”轩辕瞧见她,嘴角漾开浅笑。
“那位少年是谁?”蓝蓝儿应声在榻上侧坐。
侍卫立即送上清茶与糕点,她便吃起来,今日起得晚些,还真有些饿。
欧阳没睡饱被揪起来,呵欠连天,忙喝茶提神。
没等轩辕回答,凤戈带着和寻也从屋内走出来,和寻见着她,仍是微微红着脸。
蓝蓝儿自然没发现和寻的微妙情感,只管好奇的看着他。
“和月国六王子,和寻,拜见轩辕庄主。”和寻朝轩辕施一身大礼。
公主她已经见过,十分刁蛮任性,不过这王子看起来倒是彬彬有礼,对轩辕施的这一身大礼,他也受的理所当然。
“午后,你送他出谷。”轩辕觑向凤戈,语气不甚友好。
“风君眼下正满山搜寻,这孩子又无半点修为,若是出谷,肯定险象环生。”
怪只怪这孩子完全没有眼力见,轩辕这般明显的爱护小嫂子,他还不识趣的脸红啥——欧阳只是悠闲的喝茶,不参与谈话。
“对吧,小嫂子。”眼见轩辕要下杀手,凤戈连忙向她求救,对她解释这其中的原委,“既然要还这份恩情,至少也要将他安全送回和月国,若他眼下出去又被风君给抓回去,我们不是白忙一场?”
蓝蓝儿朝着和寻问:“风君为何要抓你?”
轩辕没有反对,凤戈便安心在欧阳身旁坐下,让和寻坐在远离蓝蓝儿的末位。
“几月前,风君到和月国找我父君,不知被父君拒绝何事,一气之下就将我掳来这山上。”
“你好歹也是和月国的王子,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掳来?”更何况还是在和月国境内。
凤戈耸了耸肩,替他回道:“和月国素来崇尚和平,从王族到平民都不爱争强好胜,是以,王城的兵力也相对弱些。”不过弱成这样也确实该反省。
和寻红着脸低下头。
“姐姐是……”
“夫人!”凤戈怕他死得莫名其妙,连忙纠正他。
“夫人?!这般年轻便成婚了?”和寻脸上流露着不怕死的失望神情。
“非宴说,我这年岁也不小,是该成婚了。”非宴对姑爷的满意程度比她还要更胜一筹,无时无刻不在说他的好话,念得她要是不嫁给他就是犯下天大的罪过,弄得她若是拒绝便里外不是人。
“还未成婚吗?”和寻惊喜道。
“我们十三月庄庄主大人的未婚妻。”凤戈咬牙切齿的说,他真的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和寻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慌乱站起身朝轩辕和蓝蓝儿俯身作揖,“轩辕庄主,夫人。”
“和月国之事暂且搁着,你带他下去,找个合适的机会送他出谷。”轩辕给出结论,蓝蓝儿也不再发问。
凤戈带着他匆匆离开,欧阳也跟着回去补眠。
轩辕则一如往常,陪着她下棋解闷。
人的梦境往往虚无纷乱,极少会重复一个相同的场景,可是自小到大,她梦境中的景象却时常重复,惯常带着一片冰冷的浓雾。
小时候,她问过姐姐,她的梦境是怎样的场景。
姐姐说,是一片火海,无休无止的火海,姐姐也是一直重复同样的梦境,但是她却忘了姐姐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后来,她又去问姐夫,姐夫无奈的对她笑,宠溺的对她说,他的梦里只有她。
至于非宴,梦这种虚无的东西与她完全无关。
每次做梦时,她都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醒来后便如往常的任何时候一样,忘记梦中的一切。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至始至终萦绕在梦境中,她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深怕自己踏出去的脚步不知会踩在何处,心上又惶恐察觉浓雾的深处必有什么在等待自己,却从未到达尽头。
姐夫是她梦中唯一的神灵,如若她走得太远陷得太深,姐夫必然会如一道光芒带她脱离阴郁的梦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梦中只剩浓雾笼罩的荒芜黑暗,再也没有光明,她陷在梦境中无法停止脚步,也无法回头寻找。寒冷透过伸进浓雾的指尖渗透全身,第一回,她在梦中觉得异常寒冷,手脚发颤。
她张口呼唤却发不出声音,奋力挣扎着想要呐喊却根本不知自己想要唤谁。
姐夫?!出现在浓雾渐散的梦境中的人是姐夫吗?她喊不出口,那人却回头张望。
为何是轩辕?他也能带自己脱离梦境吗?
她眨眼的瞬间,他又消失不见,没有迈开脚步却知道自己在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终究还是徒劳,他没有出现在任何角落。
梦境又开始推进,雾又散了一些,她几乎马上要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薄雾后若隐若现的是一个美丽的木偶娃娃,她一动不动抬头望着天空。
费尽全力看清她的脸后,她猛然从梦境中脱身,瞬间睁大眼睛,大汗淋漓的惊坐而起。
“姑娘……”
非宴的声音传来却很遥远,连近在眼前的面容也模糊不清。
“姐夫……”她听到自己在痛苦的唤着姐夫却得不到回应。
“谷主不在……”
“姐夫……”
“谷主不在,我去叫姑爷过来好吗……”
非宴的声音透着惊慌失措,她想安抚却无法张口回应,眼前一片恍惚意识不清,脑中发狂地鸣叫声震得她心肺欲裂。
“姑爷……”
听到非宴心急如焚的呼唤,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她伸手想拦住她想要告诉她自己没事,却翻身不知跌落在何处。
“蓝儿……”
轩辕的声音环绕在周遭,身体被人抱在怀中,奇异的温暖一点一滴驱散梦境带给她的无限荒凉,不仅是身体,双手,还有贴在她冰冷颤抖的唇上柔软的温度。
直到再也无力挣扎后她才安静下来,意识逐渐沉沦后再次沉睡却是一夜无梦。
再次睁开眼睛脑中清明透彻,心情不由放松,浑浑噩噩的昏睡感难得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安稳的睡过一觉。
晨光清凉,窗明几净的让人身心舒畅,难得身上还十分暖,今日醒得早,谷外一片清幽雅静。
一切都很好,只是腰上被什么压着,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垂目望去,锦被在她身上包裹的严实,再侧目一看,轩辕和衣躺在她身侧,圈在她腰上的正是他的手。
喊叫声窜到喉咙口生生咽下去,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脑中各种念头走马灯一般闪过。
昨夜……
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非宴小心翼翼探进头来,见她醒着露出安心的笑容,看了轩辕一眼,食指放在唇边对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暧昧不明的笑着无视她疑惑的眼神毫无愧色的掩门离去。
非宴这是要彻彻底底的抛弃她?
她瞪大眼睛望着屋顶,想着是要叫醒他问一问,还是等他自己醒来。看他的样子睡得十分沉,要醒来约莫还要一段时间。
可是,他为何会睡在这?
想不通……
只想微微侧过头瞄一眼,却扯痛一片长发。
长睫颤动,掀开来,琉璃眼眸含光带水望着她,一丝欣喜,一丝担忧。他用手肘撑起半身,倾泻而下的长发笼着她,一片温凉,一阵刺痒。放在她腰上的手终于抬起来,却马上又贴在她额头上,担忧的询问接着传来:“好些了吗?”
许是她的眼神透着疑惑,唇边漾起无奈的浅笑,他轻声问:“昨夜的事都忘了吗?”
抬眼看他收回贴在额上的手,猜测道:“我病了?”
“是啊,被你折腾一夜,还不肯放手。”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手上牢牢抓着的正是他的手,尴尬一笑赶紧松开来。
难怪如此温暖,原来他是当了一夜的暖炉啊。
“真是难为你了,”轩辕回握她的手,笑意更深,琉璃眼中款款情深似要漾出水来,“只要你说一声,我可夜夜陪你入睡。”
她深觉奇怪,照姐姐的话本里说的故事,他这样的男子怎么也要有个红粉知己水粉知己的,要不就是成日里被一群美人环绕个个都要娶要嫁,再不济也得有个表妹和妹妹之类的痴缠不休,才能衬得他如此春色无边的人颠倒众生的功效来,就好比稀世药材总要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方能显出贵重。可他身边却半个女子都没有,连个侍女都不存在,当初辛夷好似也因照顾她才特意找的。
可见,他这路数走的不太对劲。
长发拢着她,温热的指尖在她手上流连,思绪拐个弯,含糊道:“什么?”
“昨夜你一直喊我的名字,抱着我的手死活不肯放开,非宴拉也拉不住,真是让我万分不舍,只好陪着你入睡。”
琉璃眼眸牢牢锁着她,也烫红她的脸,她矢口否认:“不可能。”
“非宴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去哪里抵赖?”他低笑,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
昨夜,昨夜,昨夜的事她是分毫想不起来。
“不早了,非宴方才来过,许是欧阳他们有事找你。”脑中纷乱,还是胡乱编个借口。
“还有什么事能比你更重要。”
连声音都透着灼热的温度,她哪里还受的住,寻着空隙连忙翻身下床,甚有夺门而出的气势却被他一把拉回来后声势俱弱。
“衣裳不整要去哪?”轩辕朝她身上瞥一眼。
还不是你害的,她憋红脸怨恨瞪他。
轩辕仍旧满面笑容起身拉着她朝衣架走去。眼见他拿起衣裳要为她更衣,慌乱退一步忙阻止。
“我自己来就可以。”
“成亲后不免要朝夕相处,为你梳妆更衣也是乐趣之一,你可提前适应。”轩辕不为所动,径自拿着衣裳绕到她身后,将外裳搭在她身上,整个人拢着她。
这些日子经验所得,她的反抗从未侥幸成功便索然放弃挣扎,视死如归般快速的穿起衣裳。
拢着她长发的指尖碰触到她脖颈的肌肤,明显感觉到她身体僵直,轩辕含笑低头,凑在她耳边柔声道:“既然你这般离不开我,不如我们择日成亲如何?”
“不好!”慌乱转身,瞥见自己的长发自他手中滑落,心尖颤了一下。往后朝朝暮暮都要如此,她迟早会气血逆流而亡。
“我们已定下婚约,成亲是早晚之事。”他理所当然的将她的反对当成女儿家的害羞。
“再等一等。”她央求道,之前提起退婚之事便被他一口否定,眼前最好的办法便是以退为进。
“好。”她无意间放软的姿态令轩辕十分受用,一口应承后缓缓补充道,“为了你,我可以再等一等。”
从他灼热的视线中逃离,带着满脸无法褪去的潮红,仓皇转身快步走到门边。
甫一开门,抬眼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眸朝她这里望,又看了她身后故意探身的轩辕一眼,然后乐不可支的再凑上一脚。
“可是要为两位准备婚礼?”
她一刻都不想逗留,夺门而出逃离凤戈的调侃,却依然能听到背后传来轩辕宽容大度的声音。
“蓝儿太害羞,还是再缓一缓……”
也不想想始作俑者是谁,她在心中愤恨一把。
自从他说要陪她入睡起,她便再无安生之日,轩辕每晚气定神闲登堂入室,任凭她嬉笑怒骂都不为所动,打定主意坐在床沿看着她。
“你若不想睡,我可陪你说说话。”
她裹着锦被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今夜风光月霁,你若想应景赏月,也可陪你风花雪月一番。”
她怒目相视。
“你喜欢下棋。”他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再次更换提议,“若想大战三百回合我也会奉陪到底。”
她直接倒在床上,愤怒的将锦被拉过头顶。还下棋,她都下得再也不想看到棋子,他竟一点也不厌烦,生生将她唯一的兴趣爱好赶尽杀绝。
原本以为被人这般盯着会十分难以入睡,可她每晚都睡得很沉。
唯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每天清晨醒来之时又变得和那个春风微凉的早上一样,轩辕和衣躺在她身侧,还有他浅笑醒来后绵绵不绝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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