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谷中,便被焦急等待的非宴上下查看一遍,见她无事才带去沐浴清理满身尘土。
半晌才整理好,她急切的走到庭院中。
轩辕换上一身素雅的云袖长衫坐在榻上,抬眼望见她便展露风华笑颜,仿佛未曾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起身朝她走来。
接过身后追赶而来的非宴手上的锦布,非宴便转身离开。他带她来到榻边坐下,站在她身后为她擦拭长发。
谷外猛兽仍旧躁动不安,时不时会有嘶吼声传来。
“别怕,风戈已经去想办法让它们安静下来。”轩辕坐到她面前,让她靠在怀中,继续帮她擦拭长发。
她低头静默无言。
轩辕轻问:“方才是不是吓坏了?”
“没有,欧阳他们没有让我受到一点伤害。”
“那便好。”
“如今他跑了,姐夫回来该如何交代。”
“不碍事,你也不能一辈子养着他。”
沉默片刻,她还是决定不问他任何事。
“你与姐姐虽长得完全不一样,难过的神情却极似,这双琉璃眼透着寂寞与凄凉。”
她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传来。
“你这迟钝的丫头还能看出别人的寂寞与凄凉?”轩辕笑着掩饰。
“我虽与你相处不久,却与姐姐相伴十年。”蓝蓝儿仍旧低着头,“十年来,即便再悲伤,姐姐也从来不哭泣,这点最让我感到心痛……”
“傻丫头,别哭。”
轩辕坐下抱紧她,将脸埋进她湿润的长发中。
这迟钝的丫头竟为他的悲伤而哭泣,即使她情窦未开,这般行径却更让他心折,无比怜惜。
过往十年,他们只能各自在黑暗中如孤傲的野兽一般独自舔舐伤口,如今,一无所知的她却因为他的悲伤而感到难过,就已让他的心得到救赎。
哭了许久,她反倒在他怀中睡着。
日落暮沉,浓雾渐散,谷外猛兽渐渐销声匿迹,谷中越发清幽。
欧阳与凤戈回来时已夜幕降临,今夜明月清亮,照耀谷中满地银辉。
轩辕此刻的神情与他们离去时完全不同,略带浅笑对月独酌,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一眼。
“回来了。”轩辕看着他们,端起酒杯,“要喝吗?姐夫珍藏的美酒。”
“你心情不错?”凤戈看着矮桌上好几瓶酒以及早已放好的另外两个酒杯。
轩辕笑而不答,为他们斟满美酒。
欧阳与凤戈一同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轩辕问:“如何?”
“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凤戈将三人的空杯斟满,继续道,“那人想必以为自己靠一身蛮力从你手中逃脱,又借浓雾躲过夜使的追捕,殊不知,这都是你计划好,要让龙见跟着他,即使龙见无法追上他的速度,你在他身上留下的鞭痕带着追魂香,无论他逃到何处,我们都有办法找到。”
“世上岂会有龙见追不上的人。”欧阳不认同。
“这可不见得。”凤戈道,“你见过谁被轩辕那般虐杀还能活蹦乱跳?那人不仅没有身受重伤,还能逃过夜使的追捕。”
十三月庄的夜使全部由龙见亲自训练,有几分能力他们再清楚不过。
“我至少用了五分力,他的身体确实不同常人。”轩辕伸手又拿起酒瓶。那一层黑如山峭一般嶙峋的皮肤坚硬无比,若不用几分内力根本无法伤到他。
“所以为了万无一失,你便用了追魂香?”欧阳问。追魂香可是庄内数人苦心研究多年的成果,无色无味,但能透过血液融进身体,一旦沾染数月无法消散。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自然不能让他轻易逃脱。”
“今夜心情这般好,可是从小嫂子身上讨了好处?”凤戈看他,戏问着又饮了一杯。
“那些猛兽你可安抚好了?”轩辕依旧浅笑。
“虽然耗了相当多的安息香,不过至少能安静几天,不会再吓着小嫂子。”
月色越发清亮,夜幕下微微传来林间树木飒飒声响。
他们多年未曾如此畅饮,此番倒是将谷中的好酒喝个干净。
“姑爷!”非宴一路跑来,见着满地的酒瓶子,吓得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不碍事,改日我将庄内的好酒送些来与姐夫品尝。”
非宴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十三月庄的酒想必是极好的,只是姑爷今夜为何会这般狂饮?
“何事?”轩辕提醒她。
“对了,姑娘醒了,现下半梦半醒间,一直哭着找姑爷。”非宴立即说道。
“我去看看,你让膳房做些点心送到蓝儿房中。”轩辕站起身交代。
“姑爷可醉了?”非宴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欧阳与凤戈闻言大笑起来,让非宴一头雾水。
“你家姑爷确实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凤戈嬉皮笑脸的朝非宴眨眨眼。
“你可闻到酒味?”轩辕靠近她笑问。
非宴摇摇头,只有淡淡的香味。
“那便是了。”轩辕说完,往大屋悠然走去。
“非宴,你们家谷主珍藏的这些可不是酒。”欧阳在她身后说道。
“不是酒吗?”非宴惊讶道,谷主虽藏酒众多却极少狂饮,一般小酌倒也一直都是淡淡的梨花香,她一直以为男子爱喝的多半是酒,即使不是酒也当与酒无异,喝多都是会醉的,即使定下婚约,让烂醉的姑爷靠近迷糊的姑娘那也是一件危险的事,这点认知她还是有的。
“今日轩辕心情好,聊胜于无,将它当酒饮了。”
“为何姑爷心情这般好?”在谷中住些时日,她也瞧得出,只有今夜姑爷的心情看起来出奇的好。若非要计较,该是姑爷今夜将心绪完全表露,任何人都能一眼瞧出他张扬的情绪。
“那自然是你们家姑娘的功劳。”凤戈一直不正经的笑。
非宴了然一笑,“不过,两位公子的心情也是相当好呢。”说完便往屋内跑去。
凤戈与欧阳笑着面面相觑,同样不置可否。
“他不会趁着心情好,对小嫂子做什么越轨的事吧?”凤戈嘴上这么说,倒是一副兴致勃勃想要看戏的模样。
“他若会这么做倒是让人省心。”欧阳如此说道,“你可知庄内那两位管家巴不得轩辕立刻回庄成亲,明年便生个继承人。”
“看来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其实还是很担心轩辕此番出庄的缘由。”虽不是酒但是入口顺滑,十分好喝。
“轩辕出庄,何时会有小事?”
“那你不劝他。”
“如何劝?”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最后还是我们自己落个伤心难过。”
“他要生便陪他生,要死便陪他死吧。”自他解毒后,他反而看开许多。
“看来,这虽不是酒,倒也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欧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也令凤戈开怀大笑,他畅快举起酒壶大口豪饮。
“这满谷的梨树,你准备何时让它开花?”欧阳望着触眼可及的梨树随口一问。
“时机未到。”凤戈笑得神秘莫测。
月色下,两人的身影随着树影渐渐拉长。
“苏图,听说父君也邀请蓝儿的未婚夫来参加成人礼?”风絮幽幽问道。只是几月未见,蓝儿便定下夫婿,还是世人皆知的十三月庄的庄主。
“是啊,各族都对十三月庄的庄主十分好奇,见过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大家都想不到,他会是如此青年才俊。”苏图对仅见过一面的轩辕也是印象深刻,特别是他那双能夺人心魄的眼眸。
“真正貌美的是蓝儿。”风絮叹道,才几月不见,蓝儿比以前出落的更加美貌,若非她总是卧病在床,稍加打扮应该更楚楚动人。
“蓝姑娘确实出落的更好,不过除了昭阳公子并没有听人提过。”
蓝儿虽居谷中,却与她姐姐姐夫一样不常与人往来,即使在谷中居住十年,与她也只是偶尔见面。
“听说后来再有人去谷中拜访都一一被拒。”
轩辕庄主照顾的仔细,怕是不想让人惊扰病中的她。
风絮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怎么瞧都越发不顺眼。
苏图一直不停的为她整理发髻与衣裳她都不满意,最后也瞧出自家主子是心情欠佳。
“殿下心情不好吗?”沧澜殿访客渐多,她的主子也每天越来越不安。
“若有蓝儿那般样貌,或许会更好些。”风絮淡淡道。
“殿下这身打扮也是貌美如花,如仙女下凡一般,何必妄自菲薄。蓝姑娘再貌美,整日缠绵病榻也是不讨喜。”苏图安慰着,“更何况蓝姑娘只是谷主不知何处捡来的孤女,若论身份,哪有殿下尊贵。”
“孤女又如何,谷主与夫人一向疼爱她,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如今,又有夫婿百般照顾,十三月庄既有神医又有仙药,蓝儿也只是体质弱些,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三山四海,五湖六国不是任她赏玩。”
“听殿下这意思,也想找个好夫婿?”苏图笑望铜镜。
风絮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各族大都凋零,又有何人能比得上十三月庄的庄主。
风絮起身走到窗边,坐在惯常坐着的椅子上倚着窗台。
苏图收拾梳妆台上的饰品,一会儿,一名侍女前来禀报。
“殿下,昭阳公子在殿外等候。”
“知道了。”风絮站起身,苏图便与她一同走出去。
昭阳在殿外来回走着,不知为何事坐立难安。
“昭阳公子安好。”苏图问候。
昭阳见着她们急忙走过来,朝苏图挥挥手让她免礼。
“昭阳哥哥这般匆忙所为何事?”以往他跟着父亲来山中拜访必会与她闲谈,她甚少接触外人,唯有与他如兄妹一般。
“风絮妹妹可知山中猛兽大乱之事?”昭阳急切问道,眉目之间满是焦躁不安的情绪。
“知道,怎么了?”
昭阳担心的问:“山中一向如此吗?”
“偶尔,并不会经常发生,昭阳哥哥不必害怕。”
“我是担心蓝儿,那山谷离猛兽丛林十分近,不知会不会吓到她,你也知道她身子孱弱,我本想去看看,但是风君为免各族发生意外,已经封闭通往谷中的路。”
“那山谷四周与进山之路一样,猛兽并不会靠近。”风絮安抚道。至于为何她也不知缘由,听说几百年来便一直如此。
“是吗?”昭阳仍旧十分忧心,虽多次来过云雾山,也知道山中猛兽众多,那日亲耳听见,才知道有多恐怖。
“况且,蓝儿身旁有轩辕庄主相伴,想必不会有事。”
“也是。”说到这事他安静下来,也略带伤感。
“昭阳哥哥既然一直喜欢蓝儿为何不告诉她?”
风絮不明白,他知道蓝儿喜欢研究药材经常托人送来珍稀药材,让她转交给蓝儿,来这山中,也必定会问她蓝儿的情况却从不与她说明,今日她却已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几年前,我曾让父亲与谷主提过,却被谷主婉拒,说蓝儿与我并不相配。父亲也觉得蓝儿体弱,将来并不能助我。我曾想等她再长大些也无妨,如今看来,谷主所言不无道理。确实是我配不上蓝儿,轩辕庄主与她却是十分登对。”昭阳转身望着远处青山,雨雾弥漫,这春日绵绵阴雨终是不肯散去。
也想过,不管如何当初都应该告诉蓝儿他的喜欢。如今她也已长大,却是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风絮望着昭阳的背影问:“若真喜欢,昭阳哥哥可以这般说放下就放下吗?”
“她既寻得良人相伴,我自当祝福。”昭阳说的坦然,心上却是百般酸楚。
“谈何容易。”
“时间久了你便会知道。”昭阳换了神情,转移话题,看着风絮问道,“成人礼只剩几日,你可都准备好了?”
“只是成人礼,不知父君为何这般大张旗鼓。”一想到此处,风絮心中更加烦闷。
“你是风君唯一的女儿,想必是借此机会为你觅得佳婿,将来好继承风族与这云雾山。”
“我身为女儿身也是父君的缺憾吧。”
“怎会,若有人能照顾你,风君定然十分欢喜。”昭阳宽慰道。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继承云雾山。”昭阳哥哥的父亲与她的父亲可不一样,他自然不能体会她的痛苦。
“怎可说这种丧气话,你与你未来夫婿便是风族继承人,你若不继承谁来继承?”
“昭阳哥哥若不是责任心太重不忍违背父亲,当初或许也不会错失蓝儿。”
昭阳苦笑,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昭阳哥哥!”由远及近的呼唤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两人不约而同微皱眉头。
“这位南歌公主还是这般爱缠着你。”风絮低声说道。
“昭阳哥哥。”一位小巧的可人儿风风火火冲到昭阳身边,一把抓着他的手臂,“可找到你了。”
“南歌公主安好。”
“风絮殿下安好。”
两人互相行礼。
“南歌公主安好。”苏图也行着礼。
“找我何事?”昭阳头疼的问,好不容易躲开来一趟翠烟峰又被她找来。每回出门,父亲总要让他带上这个爱瞎胡闹的南歌公主,她在望川湖缠着他便罢,好不容易出趟门也不肯放过他。
“不是说好今日陪我在山中逛逛。”
“你不是觉得山中无趣,又整日阴雨绵绵没什么好逛。”
“那你来风絮殿下这也应带上我呀,难得有个姑娘家能说说话。”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想要与风絮攀谈的意思,一双手痴缠在昭阳身上,一双眼睛也没从他脸上移开。
“好生热闹啊。”
突如其来的陌生语调打断众人谈话,他们齐齐望向山峰外的断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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