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在等人?”锦衣公子轻笑。
“与你何干?”春和想走,却被那八个家丁困住,无法脱身。
“难道小娘子在等情郎?”
“我已经嫁人怎会有情郎?”
“小娘子如何不自唤‘奴家’?”
“我相公说时间的人皆平等,不用说‘奴家’这种词。”
锦衣公子大笑:“你这小娘子还颇有几分意思。你们说,对吧?”
他身边的手下连连称是,嬉笑着拦住春和所有的路。道路两边的行人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人靠近,他们只是走得远远的,对一切视若无睹。
春和记得来汴梁前纪初霖多次对自己说,汴梁城有的是有钱有势的人,寻常百姓没人敢得罪他们。眼前这位锦衣公子应该就是那其中的一员。
“这位少爷请让一让,我要去找相公。”
“相公?”锦衣公子上下打量春和。“小娘子可不像有相公的。”
“我和相公成婚已有四年。”
“喔?可小娘子这身段也不像生过孩子。”
春和愠怒。“与少爷您何干?”
“成婚四年也未有孩儿,难道……”锦衣公子贴近春和,。“难道是你相公——不行?”
“那也是我的家事!”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还是回本少爷家中,在床上慢慢告诉少爷我?”
头一次听见这种话,春和的脸、耳根都烧得厉害,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请让开。”
“小娘子亲一下,本少爷就让开。”
“无耻!”
“本少爷就是无耻,小娘子能奈我何?”
话说多了,春和渐渐冷静下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天子脚下,处处都是行人,这位公子出言不逊却无任何人有胆量阻拦,想必家世极好。”
“没错。”
“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有的是豪门贵胄,公子就不怕被别的大人家的公子看见?而后告诉你爹?”
锦衣公子眉头微皱:“小娘子还挺聪慧,聪慧中偏又有些小孩子的傻气,本少爷真是越来越喜欢小娘子了。”
“你……”
“小娘子若是不满,何不去告官?”锦衣公子轻摇折扇。“本少爷也不是什么歹人,也不会像话本中的那些登徒浪子强抢民女。小娘子又如何去告官?”
“公子不抢民女,只是拦着不让离开?这难道不像抓了小鱼养在池塘却不许小鱼回到河中?”
“小娘子别急着逃,本少爷不过是只是想要和小娘子聊聊。”
“喲,聊聊吗?你们打算聊什么高兴的事情呢,说出来,我们一起高兴一下?”
听见那个声音,春和眼中有了光。
果然是纪初霖,他乐呵呵站在锦衣公子身后,春和见他来了,用力推开锦衣公子,死死抱住纪初霖。
纪初霖轻轻拍拍她的头,笑着将她拉至身后。眼角睨了锦衣公子一眼。
“告辞。”
偏是锦衣公子招呼手下又将他二人团团围住。那群手下个个一脸凶神恶煞。
春和越发不安,反倒是纪初霖,终究笑着笑,眼珠子一个劲转。“这位公子是想要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锦衣公子摇着折扇,笑得轻浮浪荡。“本少爷的确想聊,但不是和你聊。你走,你娘子留下。”
“先前我娘子说,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今天又刚好赶上了庙会,我相信在场也不至于只有你一个高门家的公子。”
“还真是夫妻,说话的口吻都相差不大。”
纪初霖微笑,轻轻拍拍春和的手。
“我想,这位公子您的父亲既然在朝廷做官,自然有不少朋友吧。”
“那是自然。”锦衣公子眉梢一抬,明白了纪初霖的意思。“厉害。”他冷冷一笑,招呼手下让开路。
“多谢。”纪初霖只一拱手。
“但若是出了大相国寺这种不定有在下父亲不少朋友的地方,这位公子又如何?”
“公子既然听得懂我的话,我相信你不会那么无聊。”
摇着折扇,锦衣公子狐狸似的眼睛带上笑意。“这话却还比较中听。”
“梦笛,不是让你先去相国寺……”一中年男子缓步而来,看见纪初霖眉头一拧。“你是……纪慎的六儿子?”
纪初霖慌忙应下,不想在这种地方都能撞见他老爹的熟人。
“老夫就觉得看来眼熟,原来是纪老家中的初霖,贤侄,多年不见。”中年男子瞥了眼之前的锦衣公子,略有怒意。“你又在这里做何事?”他指了指锦衣公子。
“初霖,这位就是老夫曾和你提过的,我的三子,杨商,字梦笛。”
纪初霖微怔,却还是笑着鞠躬。“伯父好。梦笛兄,久仰。”
杨梦笛手握折扇,笑容古怪。
杨姓男子微露愠怒。
抓住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化,纪初霖迅速换了语气。“不定我二人喜欢同样的东西呢。”
杨梦笛折扇轻摇。“比如你的——娘子?”
纪初霖头微扬,他忽然记起上次回纪慎家,紫桂说起的那位杨尚书,还有尚书家那位和自己一样的了癔病的儿子。看来可能就是此人?
“梦笛,切莫胡言乱语!”杨姓老者一脸怒气。
杨梦笛俯身对纪初霖拱手一拜。“抱歉。是在下失言。”眼角上扬,依旧嬉笑着逗弄春和。
杨姓老者又道既然有幸相遇何不寻一家饭馆好生聊聊。便带着纪初霖和春和去汴梁城最有名气的清风楼用午膳。老者才到,清风楼的老板就面露笑容亲自来接。“尚书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先通知小人早做准备。”
果然是那位吏部尚书杨慨。
杨慨捻须笑道:“老夫欲带我贤侄尝尝汴京美食,思来想去,还是你这里的清月糕和羊羹最和老夫心意。”
“尚书大人,这两道菜都还有,您先请。”
一行人在二楼的邀月楼入座。
老板送来菜品,杨慨请几人入座。春和自然坐在下位,偏巧在纪初霖和杨梦笛的中间,小心翼翼看了眼杨梦笛,朝纪初霖那边挪了挪。
酒过一巡,杨慨聊起纪慎,纪初霖说起家里的良田和牲畜,还有上次回去新添的小外甥女。
“又不是男孩?可惜可惜。果然还是得生个男孩才行,不然考取不了功名。”杨慨道。
纪初霖顺口应和。
杨梦笛却在一旁嗤笑道:“在下常听父亲说起纪家的六少爷,听说六少爷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今日一见,不知纪家少爷能否即兴作诗一首?”
纪初霖:“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杨梦笛纸扇仰面轻笑:“纪少爷在说笑?”
纪初霖给春和夹菜,直言自己四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过去所学尽数忘掉,自然做不了诗。
“你们太过于风雅,动不动就要吟诗作对。今天我要混过去也不难,明清的诗词怎么都记得一两首,但我又不是搞古诗词的,混得过初一也混不过十五。还不如早些认了。”
“这样啊,老夫还以为纪少爷来这里是为了来年的科举。”
“那种事纪某早就做不了了。”
“原来如此。”杨慨亲自给纪初霖斟了一杯酒,“贤侄年纪不大,终有一日能恢复。你现在的居所非常破旧还在外城,生活多有不便,何不来老夫宅院暂住?”
“谢杨叔叔美意。小侄现在只想在汴梁多逛逛,多看看。有机会做点小生意什么的。”
“既然如此,贤侄若遇见麻烦记得来找老夫。”
“谢叔叔。”
两人谈话的时候杨梦笛只是吃,面上始终带着笑意,眼神却带着鄙夷。
纪初霖主动敬酒,他接了,目光却始终落在春和身上,小二送来新做的菜。那是一盘这个时节在街上很难见到的莲藕,洁白的莲藕在天青釉蟹爪纹的盘子上摆出含苞的莲花模样。白色的雾气不住升腾。
春和看呆了,想要夹一筷子尝尝又不敢。
杨梦笛浅笑着介绍:“别的地方早已没有这般新鲜的莲藕,幸而清风楼的老板有一个冰窖。这时节除了官家,也就只有这里能吃到。这莲藕是在盛夏时节精心挑选的存入冰窖的。未做烹饪,也不加佐料,不过为夏日的一抹荷香。”
语罢,夹了一片莲藕放在春和碗中。
杨慨瞪了杨梦笛一眼:“梦笛,不得无礼。”
“不过是说了‘官家’。”
“闭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懂吗?又哪有你这样的,给别人的娘子夹菜。”
“孩儿不过是碰巧喜欢她。”
“胡闹!贤侄媳妇,别在意。”
春和盯着碗中依旧向上升腾白色雾气的莲藕着急,她自然不能吃杨梦笛夹来的食物,但清风楼的老板称杨梦笛的父亲为杨大人,这般受尊敬自然是朝中的大人,也不能得罪。
慌乱间,纪初霖将碗递了过来。“杨兄有所不知,我这个没用的娘子这些时日吃不了冰冻的东西。但自然不能违逆了少爷的美意,春和,夹给相公。”
春和如蒙大赦。
纪初霖咬了一口,冷得打了个颤。“在初冬吃这么冷的东西,杨伯父真是、好雅兴啊。”
“纪兄还真会说话。”杨梦笛又给春和夹了一块鱼。“这个不凉。”
“梦笛!”杨慨大怒。
“纪兄不是说他娘子不喜生食?在下是主,自然得随客便。”
纪初霖顺手夹走春和碗中的鱼,对杨梦笛颔首轻笑。“梦笛兄说得不错,主随客便。”
杨慨面色铁青,手重重趴拍在桌面上。“杨商!”
杨梦笛冷冰冰笑了笑,不再作乱。他也不再给春和夹菜,一顿饭吃过一半杨慨说还有公务提早离开。留下三人互相张望,春和更觉尴尬,便搬过凳子紧紧靠着纪初霖。
杨梦笛面上的嫌弃却怎么都收揽不了。“本少爷的这个无趣至极的爹忽然走了,纪少爷可知是为何?”
“因为我不仅考不了功名,连一首简单的诗歌都做不出来?”
“家父是吏部尚书。吏部的都这臭德行。”
纪初霖顺口应着,忽觉得这位杨梦笛在不少方面与自己相似,紫桂曾说众人都觉得这位杨梦笛公子平日做派与自己得“癔病”后颇有些相似。
他脑中自然有了想法。
纪初霖真想问个究竟,又想万一错了颇有些丢人。不声不响又担心错过机会失去同盟。
忧思间,杨梦笛又开始给春和夹菜。
他一给春和夹,春和就夹给纪初霖。杨梦笛似乎有了怒了,面上却还是带着笑。
“小娘子就不知道何为礼貌,本少爷给你夹了这么多菜,你竟是一筷子都不吃?”
“少爷您这样不也是咄咄逼人。您父亲贵为尚书,还是我公公的好友,这般不顾忌岂不是折损了你父亲尚书大人的威严?”
杨梦笛听得认真,回答的眼神也比之前说话时要认真不少:“小娘子真是会说话啊!你这般伶牙俐齿,本少爷真是越发被你吸引了。就是——不知你相公……”杨梦笛皱眉,他意识到这么久纪初霖一直盯着他。
春和也意识到了。
纪初霖一直盯着杨梦笛,那目光似乎想要将他扒皮抽筋,“相公!”
纪初霖一激灵,才勉强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
杨梦笛摇着折扇,笑问纪初霖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调戏他的娘子?
“不就是‘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吗?我家娘子我知道,你再怎么调戏都没用的。”
摇着折扇,杨梦笛目光渐渐冷厉,却又开始浸透温柔的笑意,让人一时搞不明白他真实的心绪。“纪公子还真是放心。”
“我从小养大的白菜可不会这么容易被猪拱了。”
“纪少爷连骂人都别具一格。”
纪初霖眼中顿时有了亮光。
春和总觉得自己在他目光中看见了期待。
一把抓住杨梦笛的胳膊,纪初霖一脸严肃。
杨梦笛冷冰冰抽出手。“纪少爷有何事?”
“我有一个上联,不知道杨兄能否对出下联。”
“杨某和纪兄一样,不过是个厌恶圣人书的闲人,如何能对对子?”
“不一定。说不定这对子只有你能对。”
“这倒是奇了,纪兄请讲。”
“奇变偶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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