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话

    推人实验。

    事发多日,说出这四个字后,纪初霖终于露出笑容。他思索了很久,不管他怎么努力,这个年代的人都不会理解何为“抛物线”,但推人实验不同,只要他做得出来,他们就一定会明白。

    众人却鸦雀无声,相互张望了一会儿。

    “果真是个疯子,说什么鬼话?”

    “包大人,切莫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

    人们交头接耳,说着自己的看法。

    这一幕也在纪初霖料想之中,他很自然看向包拯。

    包拯捻须思考了片许,终于开口道:“纪公子可否说清楚些。”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从高处向下推假人来确定人从高处坠地的大致位置。那个大致位置用数学和物理也不是算不出来,但从高处落下会其实牵连风速等各种因素,所以实际操作上还是推人试验更容易一点。

    “具体来说,首先我们得准备一个和死者身高体重相差不大的假人再搬去事发的那个小山崖。站在山崖上将假人从山崖上推下去,根据假人坠落的位置可以推断闻石头大叔是从山崖的哪个位置落下去。甚至从假人的损伤上我们可以推测从那样高的山崖上落下来是否的确会导致闻石头大叔浑身出现大面积骨折。这不太好计算,但作为程序员我认为我能够编一个较为完美的公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纪初霖说完,方觉得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疯子。这样的眼神他早已经习惯,他也能揣测到自己将推断说清楚后大家都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但在他看来事情依旧很简单。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事情就会像之前滴血认亲那样迎刃而解。

    何况做推人试验是最简单的方法。

    里正大怒。

    “胡言乱语!满口疯话!准备假人从那样的地方丢下去,还将他看做闻石头本人?闻石头本已受了大苦,还未入土为安,魂灵尚未归位,就又要受这种折磨,难道你是想要他魂飞魄散?!妖术!这是妖术!”

    知晓纪初霖在天长县验血事件的耆正也板着脸,说纪初霖根本是胡闹,全然未有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想法!

    别的乡民也交头接耳起来,没多久达成共识,要求包拯惩治纪初霖这个目无尊长的混蛋。

    纪初霖呆滞。

    在设计整个计算的时候他思考的只有公式与算法,他也曾思考过人情,但在纪初霖看来,人情不过是事情的最后大家对他感恩戴德,叩谢他抓住了穷凶恶极的犯人,给闻石头申冤而已。

    不过是这样。

    断了案就是成功,就是荣誉。《柯南》里中也都是这样画的,推理剧也是这样演的。

    原来,那终究不过是漫画和电视剧。

    就算漫画和电视能体现生活,那也是一千年后的生活。

    纪初霖苦笑,却还是好言解释说这不过是一次实验,不会在假人身上写闻石头的名字,更不会将闻石头的头发塞在假人里面。

    没有名字、也没有头发,根本搞不成所谓的诅咒。

    “完全一派胡言!如此光明正大给闻石头下诅咒,却还在无理狡辩!”里正越发怒了。

    纪初霖反问:“之前你们不是在感叹幸好闻石头死了,不然天还不会降雨,怎么这一刻忽然担心起他在地狱里好不好过?”

    “闻石头的死是上天降罪!天已经惩罚过他杀戮太重的罪过!上苍若是认为闻石头大恶不赦自然会降下一道天雷将他劈死!自然天未降雷,闻石头就并非罪大恶极,纪少爷为何这般心狠手辣毁了他的轮回!你要对闻石头用妖术不成?!”

    纪初霖想说雷是自然现象,想说人们看见的“天”不过是大气层,若是才来到这个世界他自然会这样争辩。

    而现在他知晓说了也无用。

    环顾四周,他渴望得到一点儿支持,却未想不止里正和村民,就连包拯和小梅面上都出现了一丝犹疑。

    他知道这推人实验是做不了了。

    偏偏里正不依不饶,他追问纪初霖:“纪公子,为何之前面上会露出笑颜?难道不是有所预谋?”

    “谁预谋?我笑只是因为我想了很多天终于想到了推人实验这个好办法可以证明我的观点,因为抛物线我是真没办法给你们解释。虽说推人实验我也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过去从未实践过。但至少……”

    纪初霖将嘴闭得很紧,他知道不管他如何说,大家都不会相信他。但此时却又不能认错。

    若是认错,他就是那个想要闻石头下地狱都不得安生的罪人。

    他本就没有错,却又在这个年代浑身都是错误,成为一个荒谬的集合体。

    “罢了,随你们吧。”

    他笑了一下。

    春和一直留心纪初霖,他面神采飞扬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欢喜雀跃。他面色焦躁不安,她也会急得抓耳挠腮。

    但最后他笑了,她却怕了。

    她知晓他分外难受。

    静悄悄走到纪初霖身边,春和拉紧带着笑意听里正抱怨的纪初霖的手。

    就像受到了鼓励,纪初霖看向包拯。

    可包拯虽说是天长县的县令,但这种事多少还是会先听听当地的老者的意见,何况他本人也并不是很赞成纪初霖做推人实验的想法。

    “大人这样想也没错。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香港电视剧。从那部电视剧来看推人实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都没有出现。何况现在还是十一世纪。罢了,毕竟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我放弃。”

    闻石头终于下葬。

    纪初霖看着撒上坟头的最后一抔黄土,面露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春和一直看着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真就没有任何疑点?”闻石头下葬后,纪初霖再度缠着包拯要求解答。

    包拯叫来仵作。

    仵作说闻石头身上的伤看来的确是从高处跌落而致,身上也没有被人捆缚的痕迹,没有刀伤。“胸口和四肢的骨头断裂了不少。看来是从高处落在又不小心摔在乱石摊上所致。”

    “胸口和四肢的骨头的确都断了?”

    “没错,老夫的勘验不会有错。纪少爷。”

    “但是他是面向上的!”

    “老夫想闻石头当时大约曾翻身求救。”

    “如果有人用巨大的石头狠狠砸闻石头大叔的胸口,骨头也会断,不是吗?”

    “纪少爷又要如何证明?”仵作反问。

    纪初霖无奈。

    “看来宋慈不是这个年代的……”

    喃喃道,他眼角的余光不自觉扫到包拯,却终是将话咽下肚去。换上笑脸。

    “大人怎么忽然决定来闻家村?难道有人报案。”

    捻须,包拯笑言既然纪公子聪慧过人,何不自己思考。

    纪初霖有些头疼。他只是看过几百集《柯南》又不是柯南本尊,谁说的写推理小孩说的就一定能断案?何况他只是个读者。

    一个连推人试验都做不了的读者。

    但他的脑中还是想过无数个可能性,也推翻了无数个,倒也很快有了苗头。

    “大人带仵作一路奔波是因为一开始就知晓这里死了人?”

    包拯点头。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死了人?除非——难道大人……”

    “纪少爷可还记得上次被你擒住的那伙匪徒?本官经过多日的询问查证出那伙人寻到纪少爷的家院是因有人引路,被人驱使。”

    “原来如此。大人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知道是谁在捣乱,为何不逮捕?”

    纪初霖分析着,面色却越发惊恐。包拯审问出那伙贼人是被人引去他的家的,闻家村死了人的事自然也是那伙贼人告诉包拯的!难道闻石头的死和自己有关?!

    “也就是说——大人你知晓闻石头死因存疑,为何要应允下葬?!”

    “死者为大,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杀?本官得到的消息来于那帮被逮捕的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证据,又该如何捉拿那个引来贼人的恶人?倒不如让死者入土为安。”

    “但如果用我那个方法……”

    “那方法会惹天怒人怨。人心,很重要。”

    转过身,包拯与纪初霖对视,说得很慢。

    “纪公子,若真做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实验,你真当得起‘妖术’和毁人三魂六魄的罪名?”

    纪初霖微微一哆嗦,他知道“妖术”是个什么概念,想着之前里正、耆正和村民的神色,他很清楚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大人想怎么做?”

    “捉拿引贼人潜入纪公子家的那个人。只凭借一伙贼人的供述未免少了些证据。”

    “若是能证明闻大叔是被杀的,就好了。”

    “那自然。”

    回到闻克己家,碧兰端来夜饭,纪初霖随意吃了几口,他之前一直没见到春和,心想春和自然是回了家。

    可家里也没有见到。

    “春和睡了吗?”

    “小女还没回来呢。”

    纪初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记起包拯说的话,前思后想他着实被吓得不轻,只能拜托包拯和耆正帮忙寻人。

    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

    鹿归林听闻春和丢了,提着灯笼就朝李家镇外走去。闻家村外也应该好好查一查。

    “可天色已晚,她一个女孩……”

    “春和八岁那年十财丢了,她爹逼着她出门找,她的姐姐们欺负她让她去坟地找,春和一个人走遍了整个坟地。”鹿归林在树林中穿梭,轻声说道。

    闻言,纪初霖脚下微顿。春和平日出门都会告诉他,今日什么都没有说,或许不过是因为那个地方在春和看来没必要说。抓过鹿归林手中的灯笼他一路奔向李家镇外。

    鹿归林加快脚步想要跟上却总是落后一段距离,渐渐体力不支,终于距离越拉越远。

    纪初霖丝毫未放慢脚步,他记得之前他在给众人讲解推人试验时春和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彷徨而无措,偏偏到最后春和也没敢开口说话,她只是轻轻抓着他的手,说“相公别怕,春和在这里。”她用小手做出比心的图案,那是两人约定的手势。

    之后他看着闻石头下葬,又同包拯理论。

    闻石头下葬的时候,春和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之后呢?

    纪初霖的记忆中没有春和的身影。

    树影婆娑,今晚是弯月,四处寂然又萧索。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纪初霖慌忙回头,一匹马在他身侧停下。鹿归林冷笑。“纪公子,你就不知道去包大人那里借一匹马?”

    “我又不会骑马……”

    “哟。纪家的六少爷居然不会骑马?”鹿归林扬鞭而去,纪初霖望尘莫及。

    “我不会,你一个家境贫寒的孩子却会骑,还真是厉害。”

    幸而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包拯手下的一个衙役骑着马又牵着一匹马奔来。听着哼哧哼哧的从马鼻中喷出的气息和马的嘶鸣声,纪初霖想不自主朝后退了一步。

    “大人说纪少爷若是不会,就让小的先去。”

    咬牙,纪初霖在衙役的帮助下上了马,揽住马脖子,却又不敢太过于用力,只能紧闭着眼咬紧牙关。忍着一路的颠簸,脑中竟然只有春和之前颤颤巍巍对着他比出的那个手势。

    比心。

    相公别怕,春和在这里。

    “臭丫头……”

    马终于到了李家镇外,纪初霖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两条腿都在哆嗦,却还是加快脚步奔向家去。鹿归林也才到,一路紧跟,还未到家门两人就听见了一阵尖叫声。

    声音是从纪初霖的家中传来的。

    家门口,隔壁大娘紧捂着嘴,眼中满是惊惶,见纪初霖来了一把攀住他的胳膊,声音一个劲打颤。“纪少爷,春和她……”

    纪初霖握着火把冲进屋,远远看见春和侧身站在院中,她一身血,衣衫和头发都有些凌乱,手中提着一把尖刀,刀身上的血一滴滴下落,她的嘴唇抿得很紧,眼里却不断滚下泪来。听见纪初霖的声音这才缓缓扭头看了过来。

    “相,相公?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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