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南边有一处梅林,冬天,傲骨寒梅,块块白雪压梅枝,在一片白中,开出朵朵的血色的花骨朵,偶有些许散落的花瓣在白雪铺满的冻土上,印下一个个梅的脚印。
依着梅林而建的是一处宜人小院,名为“每木苑”,这在整个有些严肃的将军府中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沈元芝就被安排住在这里。
从季清宣那里送完汤药回来,沈元芝就一边在和软红学着针线,一边说着些模棱两可的心里话。
“软红姐姐,你说,装满的水也会晃动得叮当响吗?”
“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沈元芝只是呆呆的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似乎还能够感受到今早那富有生命力和鲜活力的跳动,然后有些暗恼地摇了摇头。
软红把自家小姐的心思也揣摩了个二三,她有些好笑得说道:“水会不会晃动,奴婢不知道,但是啊,心却是会跳动的。”然后有些打趣地看着被她脸越说越红的沈元芝。
沈元芝有些嗔怪地碎了软红一眼,然后有些撒娇地拉起软红的左手说道:“软红姐姐!你可别打趣我了!”
然后软红只好放下右手的绣架,有些无奈但是语气中多了几分纵容道:“小姐啊,待奴婢去打探一番那位小公子的消息,也不妨啊。”
沈元芝眼眶有些红红的,在她的心目中软红早已经不只是她的贴身丫鬟,更是呵护她长大,事事为她着想的大姐姐了,她想着软红为了照顾她,拖到了这把年纪都还未成家,于是有些愧疚地扑进了软红的怀里,然后瓮声瓮气地说道:“软红姐姐最好了!”
软红有些无奈地回抱了一下沈元芝,然后她的眼睛有些无神地看着窗边,心里是说不清的苦楚。
软红人最是八面玲珑,凭着一张怪会说好听话的嘴儿和一张和善的脸,在没来将军府多久,就把这后院上上下下的关系几乎都打了个边儿。于是,在沈元芝小憩的时候,软红就托人去问问那个小公子的身份。
等软红打听清楚的时候,王管家已经派人来送晚上家宴的请帖了。拿着滚着金边的家宴帖子,想着自己打探来的话,软红的心里是五味杂陈,更是对自家小姐的这份突如其来的心动感到有些可笑了。软红想着要讨个怎么个说辞才能够让情窦初开的小姐不仅打消这份念头,还不会伤心呢。
季清宣在沐浴后,就打算小憩一会儿,让自己晚上的脸色不要显得那么的难看,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又如梦了。
这次,季清宣感觉自己不再是其中的某一个碎片,也不像是在亲身感受,倒像是在看一出戏,他就像是脱离在外的旁观者,但是他又是那么深刻地感受到这出戏里的角色的心理感受。
茫茫雪域,好多年好多年,都只有那一只狼,哦不,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狼,呆在那里。季清宣知道这只狼和自己的关系匪浅,或者说,这只狼就是自己。
季清宣都不知道眼前的世界过了多久,在这里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因为,除了白的,还是白的,这只狼可能是这儿唯一的其他颜色了。
这种孤独感,季清宣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仿佛深入骨髓,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如果他是一只万年呆在冰原得一只兽,这种孤独,其实早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里。
然后,他看见这只狼和那个他之前在梦中看到过的那只妖怪在一起,虽然那个妖怪的形态和他上次看到的并不相同,但他知道,那是同一只妖怪,因为上次给他的冲击感实在是太强了,再说,这个妖怪身上还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清香。
然后他看见那只妖怪,从没啥形态的一坨,到伸出一只手,伸出一条腿,甚至到后面,从它的背影看,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人的样子了。而,那只狼一只都守在那里,守在那棵树旁,守在那个怪物旁。
季清宣有些疑惑,因为他知道这只狼是自愿的,可能还不仅仅是自愿的,因为他发现,他能够感受到狼的内心中的那一块像冰块一样的孤独,开始融化了。
然后,画面突然一转,季清宣看到那只狼似乎是误入,又似乎是被陷害,困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没法逃脱。他能够感受到那只狼非常的焦急!对!就是焦急!然后心中想要逃出去的愿望非常的强烈,这种有些接近绝望的怒火,似乎都来源于一个承诺,或者说是对于想要见到一个人的渴望。
季清宣在梦里都能够感受到那种窒息感,那种想要爆发但是又没有出口的无力感,他的双手在睡梦中都不自觉地握紧,再握紧。
紧接着,他感觉似乎从那片黑暗里出来了,那只狼的心很雀跃,很激动,很......紧张,就像是要去见什么最重要的人似的,在临近门的时候竟然还有几分的胆怯,他似乎是有些不自信,对着层层的云,整理着自己在风中稍微有些凌乱的毛发,然后就进了门,看见了......一片血迹,漫天的血痕,他感觉到浑身的颤栗。
这种血滴子散落在空中,到处都是,像是漫天飞舞的红花,映着那层层叠叠的白,有一种别样的凄美在里面。但是,季清宣能够感觉到那只狼身上散发出一种悲戚,甚至是一种恐惧,似乎是心里空了一块的感觉。
季清宣清醒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抱着一个人,或者说可能是一个人,然后仰天嘶吼。
清醒过来后,季清宣大口地在床上呼着气,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非常的闷,就像是心脏被什么人捂住了一样,差点换不上气来。他用衣袖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虚汗,然后他看着自己被汗水打湿的衣袖,一下子心中有些嫌恶,他忙着把自己底衣的上衣给脱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他顿时觉得,找到那个“人”,太重要了,不论是否关乎他的性命,他都要搞清楚这个人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或者说那个怪物和那只狼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季清宣迫切想要知道的。
王管家并没有因为季清宣的吩咐就办一场简单的家宴,反而他非常的重视,因为他俨然把这次宴请的对象,沈元芝当作未来的将军夫人对待。
所以这场家宴是极简就是极奢的体现,是低调升华有内涵的宴席,是能够从简简单单的银耳莲子羹中发现细细的梅碎的,是能够让一盘黄金饼成梅花状,一块黄金饼也是成梅花状的,从小小的细节能够折射出大家风范。
在离家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的时候,软红就开始给沈元芝梳妆打扮,沈元芝因为心中有了见到芃羽的心动,对这位未曾见过面的传奇表哥的倾慕就没有那么的重了,但是还是掩不住对他的好奇,所以就由着软红对她细细地打扮。
软红心中藏着芃羽身份的事,所以就想着把自家小姐打扮得清新脱俗,期盼能够给未曾见面得将军留下好印象,从而使这份亲事来个板上钉钉,免得让小姐再突生些变数。
季清宣一直到晚上家宴的时候都还有些没缓过气来,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然后心烦意乱地等着沈元芝的到来。他实在是有些静不下心来,于是就在还没开席的时候,就让王管家把酒拿上来,王管家见季清宣脸色不太好,虽然觉得这很不合礼数,但是还是没有去阻拦他,毕竟决定权还是在季清宣的手上。
在季清宣一杯又一杯的酒中,他的那种烦躁还是没有消除,反而更加的活跃了,像是猫在挠他的心一般,难耐又难受。逐渐,季清宣的双眼有些许的迷离了,他感觉自己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却很亢奋。
于是,在一片迷离中,他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婀娜多姿,像是这寒天中的一枝寒梅,让他的蠢蠢欲动的心一下子有些平静了下来,他随意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眼神只是触及了一下便移开了,但是他的脑中不断地被这张面若桃花的脸给涌入,他感觉自己有些口干舌燥。
沈元芝有些心不在焉,她老远就看到这湖心亭中握杯而饮的男人,但是她并没有一下就被她所吸引,反而是透过这男人,想起了另外一个男人,也不能说是男人,只能说是男孩的人,也是在这湖心亭,但是却不是这样给人一种压迫感从而望而却步,而是一种想要飞奔过去亲近他的感觉。
而软红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真的是一个非常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他浑身的气概将他有些颓然拿酒的动作全转化成了一种洒脱,一种淡然,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软红悄悄瞟了一眼沈元芝的神色,她发现沈元芝竟然在走神,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样的小姐了,放着如此在云端的男人不知道把握,却是将那烂泥中的人记在了心上。
“小女沈氏,参见将军”中规中矩的敬辞千篇一律,但是清脆悦耳并且不会让季清宣反感的声音却是万里挑一。季清宣的神色因为沈元芝的一句话却有所缓和。向来我行我素的季清宣也不免有些收敛。
“沈小姐太过见外,若是论亲的话,你还应唤我一声表哥呢......”季清宣有些淡笑着说。
许是这语调的轻缓,或是这声音的磁性,让沈元芝一下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诺诺地唤了声:“诶,表哥!”这如同轻语地江南小调,倒是将这两个人都闹了个大红脸。沈元芝入座后,就悄悄地抬眼看了下她的这位传奇表哥。
这一眼,也足够给她的心带来震撼,因为这样的男人应是拥有极大的魅力的。他的脸虽然早已不是那些京城养尊处优公子哥的白玉,但是却是作为一个保家卫国将军的象征,或者可是说是他的勋章了,他是一个历经沉淀的男人,身上的那种气质是久经酿造的好酒才能够有的醇香。
这一晚的家宴吃得平平淡淡,两人都没有太多的话,但是大多是一些你来我往的家常,多数都是沈元芝在说着,而季清宣也没有不理睬,而是低笑着给予回应。要说郎才女貌,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当然这也是王管家心目中以后将军府会有的场景,他似乎都能够看到他们将军骑着战马将沈元芝的花轿和十里红妆都抬入了将军府一样,他有些激动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细看,眼眶还有些湿润。
而站在沈元芝一旁的软红却是捏紧了手中的锦帕,眼睛低垂,看不出什么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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