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的水牢出来,季清宣的心情已经平复了。
他很放松很释然地枕在床上,手握兵书,但是却没有翻一页。
他的思绪落在那双清澈地眸子,他有些想笑,然后就笑出声来,进而捶床大笑,笑到憋出了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这么。。。这么的。。。,这是天生贱骨吗?还是已经痴傻掉了呢?被反复作贱的人没能生出几分的血性,反而越来越单纯。
季清宣的眉头上挑,有些恶狠狠地说道:“真是双想让人染黑地眸子。”然后用手揉了揉头,放下兵书,准备入睡。
这样,季清宣又入梦了。这个梦他多年不做了,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再次梦见,他不是他,又是他,因为他所在地身躯,不是人类。他能够深刻地感受出来,他还是他地意志。他还是在一片冰原上,周围似乎很冷很冷,但是,他感觉不到。
他抬了抬手,看到了一只毛色浓郁地爪子,那是动物地爪子,他有些好笑,他觉得自己真的有病,竟然会梦到自己是那种畜生。不过他也知道既来之则安之,因为他曾经也试过,他无法逃脱这个梦境,只有等他自己梦完。
但是,这次却不太一样了。他来到一棵树下,一棵非常大的树,他能够感觉到树对他地亲切,然后他感觉到树下有人。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地。他从来梦都只有他自己,但是这次却梦到了一个人。
季清宣很想看看这个入他梦地人是谁,他想要向前走,可是无论如何他地爪子都无法迈动。他只能看到树下有一个人,但是这是一个人的背影,他觉得很熟悉,这种熟悉是刻在生命中的。这个梦,这个持续了一个晚上的梦,都是他在这儿站着,看着那个树下的人的背影,整整一夜。
季清宣觉得这个场景就好像排练了几百遍了似的,他觉得自己曾经就像是干过这件事情,这样静静地在树边看着一个人,可能是看着一个人地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一连几个晚上,季清宣都梦见了同样地东西,他地思虑更加地重了,他实在是想不通,想不通他地梦到底是想让他知道什么,他觉得非常地荒谬,非常地可笑,但是又非常地恐慌。如果他地梦真的是在预示着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王管家看着最近很消瘦的季清宣有些心疼,他想着小主子必定又是熬夜看兵书的缘故,想着小主子大晚上的都在为了振兴季家而做准备,他真的既心疼又欣慰。
他觉得实在是需要一个人,一个女人来陪伴在主子身边了。特别是在他收到京城那边寄来的来信的时候,他知道老夫人也等不了太久了。
季清宣很烦躁,他就去练兵场练兵,他看着手下那些一张张地脸,都不再青涩,他感慨很多。
他想起当年,可能是他还有点良知地时候,他也不忍心让这群和他出生入死地兄弟跟着他到这边关戍守,他问过,甚至,他祈求过,希望他们能够不要对自己那么地仁义,希望能够抛弃自己,就算苦,也不会像他一样没有出头之日。
但是,没有一个人退出,并且拖家带口地全部来了这塞北。他一直想不明白他们选择得原因,因为他说得他没有出头之日就是真的没有,因为不是说别人给不给他机会,而是他自己不愿意得。
可能所有人都会觉得朝廷怕他功高盖主而选择放逐他,他为朝廷出生入死,朝廷对他不仁不义。
其实并不是这样,因为这是季清宣自己和皇帝提的要求,是替皇帝收复北边三城后他自己要的奖励,不需要钱财万贯,不需要公爵加封,只为了远离。除了皇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被所谓放逐的真相了,除了皇帝,都在等他荣耀归来,只是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日期的归途。
所以,季清宣对他的部队,对他手下的兄弟们多了一份感情,不是感动,而是愧疚,是对他们对自己满是信任,而自己无法汇报相同情感的愧疚。所以,带着这样的一种感情,季清宣从来不在战场上失误,因为他要对得起这些有家人在等待的将士们。
在练兵场一呆就是一整天,到晚上了,季清宣才慢悠悠地走回去,他很享受夜间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地感觉,让他很轻松,很自在。等他回府的时候,王管家一早就在门口等候了。
季清宣有些无奈,王管家在他的心里不单单是仆人,更是一位长辈,一位真正关心他的人,所以他多次都劝说他不要每次都在门口等他,累坏了身体不好,但是王管家对这一点一直很执着。
王管家在门口等候了季清宣多时了,他的手里拿着老夫人寄过来的信,他有些忧心,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向季清宣提起这个老夫人擅自做的决定。
季清宣看出来了王管家的欲言又止,他摇了摇头,出声道:“王叔,那小子怎么样了?”
王管家有些愣神,他瞪大了眼睛看了季清宣好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后,叹了口气道:“嗯。主子,你放心,那小子。。。命大,每天的三餐我都是避开他们单独送的。”他想起芃羽身上满身的伤痕,连连叹气,他摸不清季清宣的用意,从带这个孩子回来,到把他关起来,不过是一年的时间,而把这个孩子关起来却已经三年了。
季清宣愣了愣神道:“王叔,今后要送饭不用避讳了。”王管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以为那个关起来的小子命不久矣了,然后就听见季清宣有些讪笑着说道:“他啊,可是我手中的一个王牌呢。”
然后,在王管家有些疑惑的眼神中,季清宣自顾自地向前走。王管家愣了一下神,就看着已经错开他走到前面地季清宣,他想起自己手中还拿着地信,然后忙大喊:“主子!请留步!老奴这里还有要事要禀报呀!”
季清宣有些叹气地停下脚步,说道:“怎么了?”然后慢慢地转过头,他看着这位年迈地忠仆卖力地向他走来,他瘪了瘪嘴,但是还是毫无动作,不管是尊敬还是怎样,作为主人,没有要向仆人走向地义务。
不过,王管家在看着季清宣没有自顾自地走远,已经很感激了。这位主子是他看着长大地,他知道这位主子地性格并不热络,但是却是个心怀天下干大本事地人,是为身下来就有本钱受人尊敬地人。所以,尽管他在季家侍奉三代了,但是他从来不倚老卖老,这也是季家每任主子对他信任地原因,张弛有度,自己知进退。
“主子啊,之前老夫人的来信,你。。。看了没有啊?”王管家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知道每个月老夫人都会从京城寄信给主子,除非有什么老夫人要他安排的事情才会给他寄信。
这次便是老夫人寄信说她的亲侄女元芝小姐从京城要到塞北了,让他提前安排好一切事宜。
早些年老夫人总想给主子找门更好的亲事,主子从来都不拒绝,但是他知道其实主子知道婚事不会成,因为那时候战事频繁,他答应下来只是为了安老夫人的心。果然,老夫人看上的婚事都没有成。
然后等主子打赢胜仗彻底瓦解了匈奴的势力的时候,老夫人想要重新给主子看门好点的亲事的时候,主子就被放逐到塞北戍边了。顶着大将军的头衔,发着镇北侯的俸禄,但是却没有一位世家女愿意远嫁塞北,于是主子的婚事,一拖就是五年,而主子也过了而立之年了。
老夫人的娘家沈家以前也是京城的世家大族,但是在老夫人的父亲死在任上后,就后继无人了。老夫人的兄长们都资质平平,做着六七品的小官,沈家日益被世家排挤,边缘化,实力也渐渐居于世家末尾,若不是依仗着季家,可能早就滑出了世家的名单上了。
沈家没落,自然也交不出什么出彩的姑娘,所以老夫人之前是没有想过要娘家的姑娘的,但是随着季清宣的年岁增长,容貌又因为打仗有些破相后,老夫人自己也不再太过的挑剔了,她自己的身子骨也不是太好,总想着在有生之年里能够看到儿子成家就好。
所以她之前歇下的心思现在又活跃起来了,但是即便是放低眼光,她也很两难,那些家世低微的人家培养的女儿,不说其他怎么样,她都不是很放心。
一是若是遇到那些个眼皮子浅的女儿家,可能是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的宣儿;二是若是遇到那些心术不正的,季家这摊水都会被她给搅浑了,自己若是去了,又怎么放心得下。
所以在三年前得时候,她其实已经在娘家沈家物色着,沈家这一辈,嫡出得女儿有五,庶出得有二。未出嫁的剩下了沈家大房的嫡出三小姐沈元玫,庶出四小姐沈元兮;沈家二房的嫡出五小姐沈元菲;还有就是沈家三房的嫡出七小姐沈元芝。
老夫人一眼相中了沈元芝,并养在身边悉心教养三年。选择沈元芝,有三点,一是沈元芝生母早逝,她心疼自己的三哥有心想要庇护自己的侄女;二是沈元芝年龄十二岁,最小,心性还未完全养成,最有可塑造性;三是这沈元芝的长姐嫁给了左相庶子为妻,对宣儿的仕途可能会是一个助力。
所以,三年前老夫人就和沈家达成共识,会从沈家再出一个季家的媳妇出来。只要等季清宣同意,就会即刻成婚,入季家族谱。
这也是王管家想不通的地方,他觉得凭借他对主子的了解,并不像是会服从老夫人的意愿乖乖成亲的人,但是老夫人来信说她之前寄信给主子,主子回信的时候也同意了。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季清宣有些挑了挑眉,他想了想然后发现好像母亲每个月都会从京城寄给他一封信来,刚开始他还会看一看,但是看着都是些问候的话语,或是一些家里的安排问题,这些琐碎的事情在他为军营事务繁忙的时候显得很浪费时间。
所以后来只要是母亲寄给他的信,他都让他的暗卫直接回复:“一切安好,都按母亲的意思办”,所以他也不知道上个月母亲到底寄了些什么。
王管家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定是没有看的,于是有些叹气,又有些好笑,这次真是让老夫人捡了个漏了,但是若是表小姐真的入了主子的眼,那季家也将有后了呀,这也不失为一个完美的意外。
他叹了一口气道:“哎,主子,老夫人娘家的表小姐,您的七表妹,元芝小姐已经要到塞北了,您。。。要做好准备啊。”
季清宣的表情有一瞬间错愕,他从王管家的欲言又止中似乎理清楚了来龙去脉,不过他知道,就算没有沈元芝,也有王元芝,周元芝,只要他一日不成亲,母亲是不会消停的,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道:“王叔,你安排就好。”然后就离开了,只留下王管家一人留在原地捶胸顿足地叹息。
季清宣觉得自己今天非常想要见到芃羽,他不知怎得,他非常、非常地烦躁。所以,当他回房后就一刻都没有休息地打开了暗室,来到了地下地水牢。
从季清宣下来,芃羽就清醒了。他没有想明白这次将军来地用意,因为从来没有一次将军会连着来看他,就算是折磨他,也从来没有连着天来。他有些紧张地从地上爬起来,端坐在地上,等待着。
于是,等季清宣将水牢点上灯地时候,他就看到芃羽地这副样子。这竟然让他有一瞬间地放松,他这一刻竟然觉得自己在这人世间不是孤独地,有人是需要他地,是时刻都在等着他地,不管自己对他怎样,都在等着自己地,这种感觉让他地心很平和。
他看着这样地芃羽,问道:“你知道我有一把剑吗?”
“回。。。将军。。。奴知道。”芃羽有些奇怪地回答着。
季清宣一下子感觉有些讥讽,他有些自嘲地语气道:“是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把剑毕竟是你爷爷地遗作嘛。”
芃羽没有回话,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是啊,当年季清宣看到队衣衫褴褛地爷孙两,其实不是什么乞丐,只是落魄了罢了。芃羽的爷爷是位铸剑师,曾经扬名天下,多少人为求一把剑散尽千金都没能换来,但是后来突然这位铸剑师隐匿江湖了,有人说他再也无法铸剑了,也有人说他死了,但是谁也没想到他现在的境遇是这样的落魄。
当年,季清宣帮芃羽的爷爷报了杀子之仇,并且承诺会收留芃羽的时候,他爷爷便用自己生前的最后的精力打造出了一柄剑,一柄绝世好剑来作为自己的报恩送给季清宣。
当时他爷爷已经不能亲自操作,但是也是在季清宣召集了一批巧匠在芃羽的爷爷的指挥下去完成的。这剑,看着并不奇特,但是它结合了刀和剑的双重优势,重而锋利,是为像季清宣这样的天生神力的将军量身订造的。
但是这四年来,季清宣从来没有将剑拔出过,因为他缺一个守剑人。其实也不算缺,他是在等一个守剑人的成长和成熟。他觉得自己等到了。
于是他将芃羽仔细地看了又看,这个四年前还瘦小地孩子,现在已经长成身子板强硬地少年,一个遍体鳞伤但是却全是肌肉地少年了,他能够肩负起这些了。
季清宣有些高兴地走进他,他盯着芃羽地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盯得芃羽有些颤抖,然后他笑了,他俯下身在芃羽地耳边轻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剑奴,是我的这把剑的守护人,你,是剑的,也是我的。”
芃羽的耳朵在季清宣的一阵阵话语下,有些泛红,他有些迷离,还没有仔细想清楚季清宣的话语时,季清宣就自然地离开了他地耳朵,向后退了几步。
“将。。。将军。。。奴。。”芃羽有些结巴地还想说什么。季清宣已经理了理衣服转身离开了,在灯光即将离开水牢地时候,季清宣停了停,然后说道:“好好享受这最后地黑暗吧。明天,你将暴露在光明之中。”
在季清宣走后,芃羽浑身开始颤抖,三年了,他关在这黑暗中三年了,他似乎都有些遗忘了外面地世界,外面地一切都使他陌生而向往,哪怕他历经风霜,他也还是一个十六岁地少年啊。
这一夜,季清宣依然入梦了。他依然是在一片冰原上,广袤,无垠,冰冷,但并不孤独,因为他知道,现在地梦境,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在那棵大树下,有一个人,一直在那里,有一个背影,一直会在他地眼中,和他相伴。今夜,他并不孤独。
而芃羽在这黑暗地水牢中,一夜难眠,因为他不知道明天,迎接他地拥有光地世界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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