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斗牛场。

    贵宾席上的艾薇眯起狭长的狼眸，利爪在栏杆处划了数道痕迹。一侧一狮耳狮尾身着便服的高大男子先行动了手，将艾薇半抬的右手生生压下。

    “艾薇，别闹。”

    似是在教育幼崽，对那些在马戏表演开播前愣是坐不住的孩童那般。艾薇微微仰头，右前爪挥了下，划出破空声响。狮子侧头打量，这看上去已是成熟的女子模样，竖直着头上狼耳，摇晃着纤长狼尾的艾薇，若是进了斗兽场，那便只是狼，纯粹的狼。一切的文明，道德，均被抛之脑后。

    艾薇趴在栏杆处，期许的探着头，尾巴因极度兴奋而竖了笔直，狼毛蓬松开，梳洗的整齐，华丽，夺目。

    她本冷酷的狼眸在牛进场时似是泛了亮。

    一头健壮的公牛，粗暴的吐着气，腱子肉绷的紧实，粗壮的四蹄踏着场子地面，扬起层层的沙。

    牛被栏杆拦至一边，牛角在栏杆上钻搓，嘎吱嘎吱的响。艾薇瞪大狼眸，又望望狮子，有若意识到自己失态般，微微缩了缩脖子。只是不足一分钟，她又趴回栏杆处，嗷嗷胡乱嚎叫着。

    她傲然，冷酷拒人千里的形象瞬时毁了干净。狮子不忍卒看，扭着头看着斗兽场中央。

    另一边的斗牛士也出了场，踏沙而行，爪子在沙地上划出声响。艾薇则探出半身看去，那人竖着三角形的立耳，蓬松漂亮的长尾，嘴吻间闪着寒光的尖牙，一头干练的黑色齐肩短发和高挑的身材。

    以及...琥珀色，在昏暗的斗牛场内，泛着绿莹莹寒光的眸。

    是狼，是艾薇来南城后数年未见过的同类。艾薇赫然直立起身体，细细打量那狼。

    绝对的自傲，无谓一切的胆魄，嗜血而狂的天性…只属于狼的傲溶于斗牛士那一对狠戾的眼眸中。艾薇的目光落在斗牛士的右前爪上，那里缠了绷带，雪白的，似是不久方才换过。

    斗牛士悠然长嚎了声，属于狼的嚎声，激的艾薇热血沸腾，令她跟着长长嚎叫。斗牛士循声瞥了眼，目光匆匆扫过艾薇，便跳了回去，落回一侧的公牛身上。她俯身，重心移到后腰－－标准的扑击姿势。

    牛栏打开，公牛放出。狂躁的公牛低下头露出黑亮的尖角，直刺向斗牛士。斗牛士垂了爪子，凌空跳开。公牛刺，捅，挑，一对牛角舞的令人眼花缭乱。斗牛士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蹦跳，闪躲，绑着绷带的右前爪在公牛眼前挥动，刺激的牛更为疯狂的冲撞而来。

    观众席上的来宾窃窃私语起来。

    艾薇蹙起眉。负伤斗牛，且在右前爪受伤报废的情状下，是无法按惯例的斗牛技术－－蹦跳到牛背上，蚂蝗般，将一口尖牙钉进牛脖子，利爪卡进牛皮肤下勾紧，将身子死死贴合于牛背，无论牛如何暴跳都不予以松懈，直到公牛失血过多费尽气力瘫下，方才会松口，再一口咬断被牛藏在脖子下的动脉，任热腾腾的牛血溅起三米高。

    几乎没有斗牛士有负伤斗牛的自信，还是在重要的右前爪受伤之时。

    艾薇饶有兴致的竖起了耳朵。

    站在斗牛场正中的斗牛士凯蒂，在一出场时便注意到了艾薇非比寻常的炙热目光，带着欣赏，探寻的意味舔舐过她的全身。凯蒂拍拍脸颊，斗牛是她的兴趣，自幼练就的技术。只是这次她必须，并非必须，或许用这小技术能更有效的引人注目。

    吸引住了目标的目光，很好，不枉她用纱布裹了右前爪装了一幅受伤的模样。

    努力姑且没白费。凯蒂没抬头，也懒得费力去追寻。她知道场馆里还有她的兄长，知道她计划的兄长，正和艾薇一般死死盯着她看。

    凯蒂清楚，要混至艾薇身边并非易事。艾薇隶属“王都”，一个明面上卖着香水，暗地里却出口加了些奇奇怪怪效果药剂－－乃至违禁品的香料的公司。“王都”做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各式效果诡异堪比为毒的香水暗地流出却难以被抓获。哪怕搜出，“王都”内部也可迅速改了配方更换香料予以撇清关系。也是警犬盯了许久却无比头疼的存在了。

    艾薇是“王都”知名首席调香师，却也兼就“王都”的部分管理，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地位。想要成功打入“王都”内部，或从艾薇下手，是个不错的主意。艾薇漠谷出身纯种黑狼，而她凯蒂虽是犬，却贵为凶暴血性的黑背牧羊犬，宗族相近，乔装成狼也并非难事。

    凯蒂定下心，利爪勾起，趁着狂喘粗气的公牛松懈，往右虚晃了一爪。公牛果然上当，梗着脖子举角对她撞来。抓着自身左侧留出的空隙，凯蒂闷声不响的扑上，攀上牛背，一口咬住公牛右脖颈。

    她的身子并非骑在牛背上，而是堪堪悬挂于公牛右侧身子处。暴怒的牛扭着身体亮出尖角，转着圈朝她刺来。凯蒂不敢松口，裹了纱布的右手勾住公牛腹部，左前爪深深刺入背皮中，双腿一同夹紧牛腹。公牛的尖角，在她眼前摇晃，几次险些插上她脸来。

    殊死搏杀，血溅当场，艾薇看得热血沸腾，狼崽般嗷嗷嚎叫着，给斗牛场的同类加油。

    同类相吸，物以类聚，看来她是真心被那狼吸引住了，一旁的狮子斜眼瞧着。

    凯蒂瞥了下上半身已然超过护栏的艾薇，兀自满意。只是她仍不敢松口，公牛凭了一股牛脾气非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凯蒂探出右前爪的利爪死卡公牛腹部，随着吃痛的牛跃向空中，再抓不住牛的凯蒂狼狈地跌下，戚戚然忍着痛楚翻趴起身躲过公牛的回身撞击。

    好险！

    右前爪遭了重创，中间三指的尖锐指甲深深刺入牛肚，被牛挣脱时带钩的指甲依旧卡于牛腹，随她跌落，整个拽离了她的手。

    失去了三枚指甲的右手鲜血淋漓。凯蒂忍痛，径直跃上牛背，死咬住牛脖，左手卡进牛身，右手抓住了牛角中段稳住身形。

    牛狂暴的挣扎了几下，脖颈处被撕开了巨大的创口，鲜血漫流。它最后晃了晃身子，象征性的拧着角刺来－－象征性的－－然后轰然倒下。

    凯蒂不敢怠慢，一口咬住牛脖颈下的喉管，热血溅至她的脸颊上，脖颈上，黏糊糊的，顺着身子的曲线下流。

    她站起来，吼出胜利的嚎叫。

    艾薇全程未坐，炙热的目光定格在凯蒂身上，朝她一遍遍的，发出长嚎。

    凯蒂自然予以长嚎回应。

    “可怜了这只小狼了，”狮子见艾薇凯蒂对嚎正欢，淡淡开口。艾薇赫然回神，理了理衣襟，目光垂落下去，恢复了原本那傲然冷血的模样，属于舆论中，该有的恶狼－－模化式的样子。

    “嗷？狮子你这话何意？”

    “字面意思，我们南城斗牛场多了是，这在郊区的破旧斗牛场，没了赞助商，估计过不久就得倒闭吧？今天斗牛场的老板叫我们来，不就是商量投资问题么？”狮子指指场内的凯蒂，“为了让你满意，怕是连敢负伤斗牛的王牌都拉出来了？”

    “投资，嗷...可以考虑。今天的斗牛表演我很满意。”艾薇细长的眸满载冰冷之意，“我同意投资的事，只是…我要只狼。”

    狮子没有多语，跟一侧的属下耳语了几句后便打发其离开了。他淡淡瞟了眼站在斗牛场正中的凯蒂，轻轻哼了声：“这狼可真值钱...你见到同类这么开心？斗牛场要倒闭，利诱她过来可不麻烦。”

    “她是狼，不会轻易接受施舍，定然也认得出陷阱。”艾薇轻笑，如以往般眯起绿莹莹的眼眸，“狗才会那么软骨头，没主见，夹着尾巴，谁给吃的认谁做主。”

    这是她艾薇背井离乡来了南城所见的，在庞大的物种群中，第一匹如此耀眼的狼。

    另一侧，回了休息室，凯蒂简单瞥了眼不知何时被塞进大衣外套的邀请函，将东西掷在兄长面前，长尾倒卷。

    站在她身前，身着清洁工衣裳的雄性警犬满意的拆开确认了，不出所料，是来自艾薇的盛邀，带着暴利和蜜糖般的诱惑。

    “第一步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要我去她那边。”凯蒂的语气依旧是稀松平常，只是卷起的尾出卖了她的紧张，“若是兄长同意，那卧底行动就该是开始了。”

    她全然无视了面前犬所打量她的，不同寻常的炙热视线。她乖巧站着，俯首垂耳，尾巴卷着，那一对阴沉沉的犬眸瞧着地板。她是警犬世家，父母，兄长，均是做这一行。兄长的前爪搭在她肩胛上，不自然的游走。她先是没动弹，木然的望着一侧，赫然瞳仁紧缩勾了利爪拍掉了兄长险些划到她胸前的爪。

    “您越界了。”她的语气恭敬的丝毫不像是对家庭成员那般，倒是对待上司的态度，“本就是兄长坐庄全权决定的，那便开始吧，我按她所要求明天去找她。”

    凯蒂甩尾离去，用利爪拍了拍脸颊强行让自己冷静。兄长追上来，见她勾了爪子，忌惮的后退了几步，冷声警告。

    “那你便不该是狗了，明天开始，你需要做条狼，让艾薇不会怀疑的狼。”

    “是，兄长。”

    右前爪三枚指甲在斗牛中被拔去，虽说是会再长出，可也该是要用几个月时间了。尖锐的爪雪白的獠牙是这群哺乳类食肉兽炫耀力量的象征，和她身后悉心呵护的尾巴般，是美的代表。她遗憾的看了看让她右前爪破相的伤口。问题不大，只是不知是否会影响艾薇对她的印象。

    她回到家，翻出了用来烫发的工具，心下一横便将尾巴放置身侧，细细的去侍弄尾巴上的毛。

    这条尾巴她悉心打理了二十余年，指尖划过尾毛，用机器与热量让其变得卷曲蓬松起来。本是绒毛紧凑的狗尾巴，在一烫过后便蓬松得仿佛扫帚般，她摇了摇，有些许费力了。拖着尾巴行了两步，抬头，一声悠扬的长嚎从喉中吐出。她眼角上挑犬眸微眯，望望镜子中的自己，活像匹血统纯正的狼。

    狗尾紧凑上翘，可极灵活的摇摆，狼尾蓬松下垂，只能笨拙的大幅度抡动。

    看狼看狗一看气质二看尾巴。凯蒂清楚的知道，她母亲，身侧亲近的犬类朋友，都无一例外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诉说狼的嗜虐变态残忍。她所即将面临的狼又是一犯罪者，她懂，这是把自己往恶狼口里送，或许出来时连几块骨头都不曾余下。只是当大会之时，她父母用期冀的眼神望她，身为组长的兄长点了名指她，她只得硬了头皮起身，忍着即将进狼窝的恐惧与厌恶，那般微低下头，响亮的喊出“是”。

    兴许，没她否定的机会。

    她望着手中手写的邀请函，是古狼语。她是读的懂狼语的。狼狗本为一家，后才分为狼和狗两族，字体相像语法相像，学起来并非难事。审问不少狼犯人时，她亦练了些许口音，学来了一口纯正的狼腔。

    虽说交流时还是世界通用的世界语较佳。但若是遇着老乡，用母语唠上一会儿也是颇为不错了。

    她有些许头疼，日后的日子估计要面临天天说古狼语的折磨。心虚的将自己的二外捧为母语，或许问题也不那么大吧。

    辗转反侧，她起身，用清水洗去一身疲惫。抬眸时努力换上一副莫名的傲气和自信。她稍稍留意过艾薇，也曾在影像里见过，是极度自信的狼了，有着不怒自威的傲气。

    她努力学了许久，勉勉强强有了个样子。狼是我行我素的，她素来循规蹈矩，极不习惯，学了半晌，仍是有些许不像。只是她与狼相貌最近，挑起眼角之时也有了那点睥睨天下的感觉。她闷头扎回被子里，颇为烦心的去会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