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周行小学三年级的事情了。
当时老周和许女士还没有离婚，当两人已经分隔两地。
为了生计，也为了自己有出息，老周南下发展去了。
许女士想着老周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好歹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爹了，也不至于出事。
就连身边的朋友也赞成老周去拼一把，可他们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周曾经也是个少爷。
虽然不是知识分子，但老周以前也是地主家的儿子，还是地主家的独苗。
对于人情世故……老周真的欠缺太多了。
他出来社会后就一直靠着家里的关系坐着一个闲职，平时只需要看看资料工资也不高。
但乐得清闲。
不过这份清闲在他和许女士生下周行后他就不想要了。
他不愿意一辈子这么庸庸碌碌。
老周前两个月在南方真的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但这些都比不上他被在那边认识的所谓的朋友坑。
当时老周南下前听人说南方的情况有多好，那块大饼画的太圆，到了以后老周却连一口都没有吃到，加上许女士当时身体不大好，又需要一笔昂贵的医疗费，老周就不由得开始着急起来了。
年轻气盛却又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他，立马就被坑了一大把。
有人给他开六位数，让他帮忙顶替一个罪名。
这要是陌生人，老周还不会上当，偏偏是老周当时在南方认识到的一位老哥。
至少老周是自以为他们是好兄弟的。
当时这位老哥说不是什么很大的罪名，只不过是一点小打小闹，也不会记录在案，只是简单的拘留个十几天而已。
还说什么会帮老周请律师周旋周旋，尽量让他能早点出来。
老周也不是傻子，当然提过疑问，问既然这么简单为什么还需要开这么高的价格让他顶罪。
当时那位老哥是这么说的：“实不相瞒……这位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这才刚出社会，不懂事……而且他家里想要他进个国家机关……虽然这玩意不会记在案底，但总归是不好看的履历。”
老周人傻心善良，加上这位老哥之前也还挺照顾他，他被开还给他排解情绪。
所以老周也就没有多想，答应了这件事。
他刚答应的第二天晚上，钱就打到了他的银行卡上。
老周只留了一千块钱，剩下的全部都打给了许女士。
钱到了许女士手里，智商担当许女士就察觉到不对了。
但那时已经晚了。
因为老周自动认罪，加上那边有人走通了警察局的关系，问老周话的时候含含糊糊。
那位老哥又给了老周一份稿子，让老周到时候照着背。
直到入狱那天，老周才知道自己顶的是个什么傻逼罪名——□□未成年。
那个时候，老周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许女士要怎么办，周行要怎么办？
他们母子两……以后要怎么办？
好在当时局长还算是个清官，顶着压力暂时拘留了老周几天，但却什么也查不到。
顶上给的压力太大，局长不得不宣判老周的罪行，不过唯一庆幸的居然是因为没有证据，加上老周被认为是自动认罪，从轻发落，只判了几年。
可老周在那边得到了好人的帮衬，在家里这边的许女士和周行就不同了。
那个未成年的家属不知道怎么的查到了老周家里的地址。
许女士和周行的生活顿时被弄得一团糟。
家属在这边闹了好久，左邻右舍一开始还帮许女士说话，但当判刑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许女士了。
所有人都认定了就是老周干出了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一瞬间，许女士在所有人的心里的印象一落千丈。
当时许女士刚踏出家门，隔壁邻居就突然浇了一盆冰水过来。
那个时候是十一月的天，一盆冰水直接让许女士懵了。
就连正好放假在家里的小周行也懵了。
他不明白，以前隔壁总是会对他很和蔼的笑着喊他小行的阿姨，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妈妈。
隔壁邻居骂的很难听，这是小周行第一次听到这么不堪入耳的话语。
也是小周行第一次感受到人情冷暖。
许女士忍无可忍，直接关上大门，连句解释都没有给，直径回到房间冲了个热水澡。
还好许女士身体素质过硬，勉强只是小感冒。
但自那天起，小周行和许女士的生活就彻底被毁了。
他们也是第一次明白人心善变这四个字。
明明左邻右舍互相帮衬了不少，还经常唠嗑。
平时相处都还算融洽，老周和许女士虽然不是慈善家，但也总是会有求必应。
许女士本身又是性格强硬的人，要她打感情牌，她做不到。
她越是傲别人越是看不惯她，总有人恨不得把她踩在泥巴里的。
——
小周行走在上学的路上，杀鱼的大叔用不善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他就是他摁在砧板上的鱼，随时可以被他一刀破腹。
小周行轻轻抿着唇，没法理解周围的人为什么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
原本都是微笑着的天使，现在……
全部都是冲他张牙舞爪的怪物。
一颗石头划空而过，砸在小周行的肩膀上。
小周行看过去，就看见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孩冲他笑的十分恶劣。
带头砸石头的那个人周行认识，是这个破旧的小区里的孩子王。
孩子王笑着骂了他一句“杂/种”。
然后又是一颗石头丢过去。
小周行抬手挡了挡，尖锐的石头划破他娇嫩的手臂，造成了擦伤。
见了红。
小周行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他很怕疼。
可孩子王却一定也不害怕，反而带头将更多的石头砸落在他的身上。
小周行被砸的生痛，身上的淤青和擦伤压根数不清。
可小周行最痛的是心里。
昨天还跟他约好一起上下学的小伙伴，今天就对他恶语相向，今天就开始排挤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周行忍着眼泪跑到学校，却发现原本和喜欢他的老师们纷纷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
有同情的，有怜悯，有嘲讽，有厌恶。
小周行天生敏感，对人类的所有情绪变化察觉的一清二楚。
小周行沉默着坐到座位上，却发现自己的桌椅上被粉笔写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杂/种”
“滚出我们班！”
“恶心”
“强/奸/犯”
小周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想起妈妈跟他说的话，她说爸爸没有做错，爸爸也绝对没有做那些事。
小周行咬着牙冲所有人大喊：“我不是！我爸爸也不是！”
可没有人相信他。
他还那么小，人们或许会相信他不知情。
如果小周行和许女士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也许人们会同情他们。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们同情弱者，却又欺凌弱者。
他们自以为正义而又公平，但其实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的空壳而已。
小周行和许女士也做不到踩着老周过好日子。
那是小周行的爸爸，也是许女士看中的丈夫。
他们有良知，有心，他们做不到。
他们只能一遍一遍的跟别人说，老周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可没有人会相信他们。
小周行回到家，就看见老旧到生锈的铁门上被人用红漆写着难以入目的字眼。
甚至还有着诅咒。
刺眼的猩红让小周行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一个小小的孩子，纵使再如何早熟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许女士找上了居委会，居委会却提出了一个可笑的意见：“这个……我们这也没什么监控，要不你们搬家吧？”
谁都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哪有钱买房。
这个提议既敷衍又令人心寒。
打从那一刻，许女士就彻底的坚强起来。
——
小周行又跟那群孩子们打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容忍退让，到现在对方刚开口他就能冲上去挥拳。
小周行已经改变了太多。
家庭突然的变故让小周行从一个软弱乖巧不太爱说话的孩子变成了一个……
凌厉、冷漠、暴怒的怪物。
除了几个特别刺头的孩子，已经没有人敢招惹他。
小周行耐打，也很会打架。
或许一开始他还是被压着打的一方，但他天生力气比较大，很快就学会了技巧，占据了上方。
没有人会愿意为了逞一时之快而挨打。
那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许女士帮周行处理身上的伤口。
小周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沉默乖巧，小小的脸上全是冷淡和戾气。
许女士看着他嘴角破了块皮的地方叹了口气：“小行……要不我们搬走吧？”
“不。”小周行的菜刀眼已经有了凌厉：“那不正好随了他们的意？”
小周行怕他们的搬走会被人默认为是承认了老周的罪行。
他相信他的爸爸。
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他也相信。
因为那个男人，是会在一大早起来给他榨豆浆，是会告诉他如果未来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要保护好对方的男人。
是全世界最温柔的爸爸。
许女士揉了揉额角，到底是女性，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撑不住，她已然把周行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小行，”许女士收起药膏：“妈妈失业了。”
公司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公司内的风评也很差。
许女士业务能力是很强，但老板也总要为自己的公司考虑。
今天许女士一到，就被宣布了开除。
小周行没说话了。
他早熟，又经历了这么一遭事情，自然能够明白生活的艰辛。
加上他聪慧，幼儿园都是跳级过来的，有些事当然比同龄人更加清楚。
他也知道，他们必须要搬走了。
许女士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这些天你也先别去学校了吧。”
她顿了顿：“我手里还有六位数存款，回头我们去看房子，买个小点的。”
这里的房子许女士估计着也肯定卖不出去。
就算有人有心想要买，也能被传的千家万户的流言给吓退。
“明天你就去小姨家先住几天，在家自学。”
许女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点：“你不是正好也很喜欢李石吗？等妈妈回来，我们就一起去看房子，好吗？”
好在小周行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屁孩，他听话的点了点头：“妈妈你是要去干什么？”
许女士摸了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许女士要去做一个决定……一个唯一能够改变小周行和她生活现状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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