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饶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厚赏李家,文饶固辞,李宰相简直不知道儿子怎么想的,在京城直跳脚,命他速速回京。文饶知道这书信要好好写,才能让父亲消消气。晚上就在灯下凝神苦思,又让梨洛在磨墨,说是应该还一粥之恩。
忽然有两个人影从窗前闪过,似乎是女子。文饶一眼瞧见,并不抬眼,不紧不慢地道:“何人在廊下?”
致柔执灯进来,冬儿关门。
梨洛道:“致柔,你来做什么呀?”
致柔不看梨洛,向文饶行了个大礼,道:“听说你要送梨洛回月华山?”不待文饶回答,又继续说道:“我一家不避祸稳住李琦,现在三哥刚拿到官职,负责押送罪臣家眷回长安。如若重要家眷少了一人,哥哥岂不是要丢官。”
文饶道:“此话怎讲?”
致柔道,“我听哥哥今天感叹坏人活千年,说那常公公坏事做尽,没死就罢了,还在皇上钦差太监那里写了节度使府财产和家眷清单,赎了罪过。名单上的女眷头一名就是‘杜秋’,他还说看到张子良把‘杜秋’和郑氏保护了起来。如果哥哥交不出‘杜秋’,自是要丢官。”
文饶还没有讲话,梨洛已然同情致柔一家。师父总讲有恩必报,在她心里,致柔家的困境说到底是自己引起的,自然要帮到底。就说:“那还不容易。我跟你们去长安,从郁哥哥交了差,我再假死不就好了,正好我也要到长安打探崔大哥的消息。”
文饶还想讲什么,梨洛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而且我那假死药上次没用到,很快要过期。那药用了好些稀罕药材,过期了很是罪过,星娘娘听了肯定不放过我。”
文饶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不过在长安就是自己的地盘了,料想不会出什么事。而且梨洛主动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心里甜蜜得简直要溢出来。忙抑住嘴角的笑,眼望着梨洛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文饶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了,谁知别人看去那是眼角含笑,眼神似水,连梨洛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忙松了文饶的衣角。
致柔到了房里,明明游说成功,解了难题,心里却比什么都难过。文饶的笑明明很好看,却仿佛有火在灼烧她的心——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柔情的一面。他也对她笑过,可那笑如清风朗日,没有一丝暧昧情愫,她一直仰望他,如天神一般,她的天神却对旁的女子付出全部温柔。致柔越想越心酸,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杜从郁其实也为难,但他极重视朋友的情谊,决定自己扛了,正在忐忑间。文饶突然告诉他,梨洛决定到长安再离开,也是喜上眉梢,“哎呀,杜秋名字在名单上,我正在想着轻易让她不见了岂不是难堪。幸好兄弟你和梨洛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到了长安交接了,我信你有一百八十种手段把她弄出来。”
文饶道:“我可不想让她以身涉险,你要谢就谢梨洛自己吧。我可说好了,这一路上她只跟着我,到了殿前点了卯,我就带她走,后续事宜你自己想办法圆上。”
从郁道:“好说,好说。”又调侃文饶道:“我还自罚包个大大的红包奉上,如果你要派媒妁去月华山纳采问名这些,我也都可以效犬马之力。”
文饶都被他气笑了,不过也被他说中心事,“如果那么快倒好了。不知道梨洛心里是否有我呢?”
从郁看文饶的样子真是没救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文饶啊,我们好久没有比试。我先考你个典故?”
文饶让他说说看。
“你可知房谋杜断?”
“房玄龄善于谋略,杜如晦处事果断,并称“房谋杜断”,是良相典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这是本朝典故,何人不知?”
“那你知道房玄龄让夫人蒙受恶名吗?”
“不曾听闻。”
“话说一天,太宗皇帝在宫里宴请群臣,房玄龄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之后身边那些人就开始开他玩笑,说你一个当朝宰相怕老婆,岂不笑死人?房相一听,就开始吹牛,我在家里,那就绝对说一不二。太宗皇帝一看,行啊,于是就赏赐了房玄龄两个美女。看得房玄龄一下子就吓醒了酒,心说:“我是谁?我咋办?我老婆那边咋办?我不想死啊?”都不敢回家。哆哆嗦嗦地把两个美人领回了家,卢氏哪管你皇帝不皇帝宰相不宰相的,见到这两个美人就是对着房玄龄一顿臭骂,终于房玄龄是把这两个美人送出家。太宗皇帝一看,就决定灭灭这个女子的威风,你猜怎么样?”
李文饶道,“横竖是要嘲笑我,不必卖关子,你说就好。”
“文宗皇帝就让房玄龄和卢氏进宫问罪,十分威严地对卢氏说:你抗旨的罪可免,不过你要么让房玄龄把两个美女领回家和和美美过日子,要不就喝了这坛毒酒!卢氏泪洒皇宫,直接举起坛子就喝!急得房玄龄老泪纵横,抱着夫人那就哭啊,众臣子却一起大笑,卢氏木然地说,酸……才知道这毒酒是醋。从此卢氏就成为‘醋坛子’的代名词。”
“这故事与我何干?我寄情山林,无意朝堂,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父亲幕下刘梦得你可认识?”
“陋室铭名动天下,怎会不知?”
“他写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是绝佳好句。可这王导、谢安辈也是惧内。尤其王导,自己在外偷偷养了妾,妻子得知要上门问罪。他匆忙命人驾车,为了抢先一步,连气度都顾不上了,把平日里清谈用的拂尘柄当做鞭子来赶牛,威仪尽失。”杜从郁忽然认真起来,“你是我的朋友,梨洛也是我的朋友。我想认真问你,你喜欢梨洛,会娶她吗?
“当然。”
“为妻为妾?”杜从郁追问。
“自然是让她成为我的妻。”李文饶毫不犹豫。
“你想得可能太简单了。且不说你是李相唯一嫡子,将来赞皇李家这一系的族长,你父亲对你期望甚高。就算他允了你,不讲什么门当户对,梨洛能够当好你那个大家族的主母吗?梨洛不是世家女子,没有见过三妻四妾,不曾斡旋高门巨户之间。如果他日她不能管理好内外事务,为人所笑,你能护得了她一生吗?梨洛天真聪颖,不染尘埃,你现在有情,梨洛不知道还好,如若她也喜欢上你,必是倾尽真心,恐怕不容你风流倜傥,你能保证一生唯她一个吗?倘若不能,你会让她沦为妒妇悍妇为人所笑吗?还有梨洛的天真无邪,急公好义,不被世垢,现在看都是优点,那时看都是缺点。到时你们想看两相厌,我该帮谁呢?”
李文饶不曾想过这么多,对杜从郁拜了一拜,“谢谢你今天说的话。”
“这是曾在妻妾当中受夹板气的人的血泪忠告。”杜从郁苦笑道。“还有那个崔善贞的事,你有空也应与梨洛坦白说明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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