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到水冷了,终于听到老妇人一声, “ 更衣”。
梨洛心想可快点吧,这镇海节度使府干什么都磨磨蹭蹭……
姑娘,这叫纱罗,老妇人一边帮她穿一边解释。浅纱薄幔松松的缠绕着,一般人可以缠六圈,噢,姑娘你胸真大……
梨洛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穿就穿你点评什么呀。
幸好老妇人没有留意她红到耳边的面颊,专心弯腰打着结。“ 主公最喜欢这青山色,唯有细丝带用金色,左右交叉,再在胸下打结,你们这外头的人自是不会穿。老奴在细丝带上又缀了各色新鲜花瓣,大人一拉,便若飞花坠地,一定会欲罢不能的。姑娘你有福,才入府十日,主公便召了,还赏了暖袍。日后得意处莫忘了老奴,也算有个盼头!”
梨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老宫人手脚麻利地挽留了一个圆环髻,系上同色丝带,退后两步上下打量自己的作品。“这身段,这腰肢,这腿……啧啧……”
梨洛不敢置信的问,“就好了?”比起让她沐浴的一个时辰,穿衣的一柱香,这头发梳的真是太潦草了!
老妇人一副看穿了她的心思的模样,“主公就喜欢这最简单的髻,”她左右一瞧,迅速地附到梨洛耳边神神秘秘道,“听说主公做那事有特殊的癖好,这髻方便……”
梨洛真是一千一万个后悔问了这话觉得接下来一定任凭她折腾再不说话了!
老妇人又小声道,“青春少艾真是好,看您这嫩出水的臂膀,看您这水汪汪顾盼有情的眼睛,啧啧……主公今夜不知御几女,姑娘可主动点,别落了下风。”说着更小声地在梨洛耳边又叮咛许多。
梨洛听她越说约露骨,脸上忍不住像火烧一样红。一边思量这节度使手下的人说话可真是口无遮拦,一边有点后悔,自己大包大揽说是救人眼下自保都难,难道要兵行险招?
赶紧截住话头,拉着老妇人的手说,“您看我能不能带上我入府的那支嵌珠宝钿金梳?家母所赠,说是有好兆头的……”老妇人看她满脸羞涩,低着头拉着自己只是纠缠,以为入话,便仔细端详了一下发梳,觉得并无异处,便笑嘻嘻替她插在髻上。
七拐八绕了半天,说不尽那雕梁画栋,不知多少民脂民膏,方才到一个大屋外头。
门外早已立了一个少女,想是站了许久,也是一样的纱罗。绮罗纤纤,透见肌肤,裙衫如此单薄,冷得微微颤抖,身后的侍儿想是没带御寒之物,却也不敢动,两人皆不敢作声,只沉默着立在风中。梨洛听老妇说过第一日侍奉过后便会在老妇之外,分配侍儿,这个少女应是比自己入府得早。
梨洛脚下不停,似是不经思索,解开自己的暖袍,刷地披在这少女身上,倒把对方和跟自己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少女转过头来,如婷婷海棠花,惊吓之下却不失态。见是个和自己打扮类似的女子,大致已知彼此身份,盈盈施了一礼,道,“小女郑氏,润州人士,年十七,谢谢姑娘的披风,不过这金缕雀羽暖袍实在贵重,应是主公大人厚爱,小女福浅,实不敢受”。
梨洛远远见她守礼温顺,觉得是个可结交之人,没想到她姿容俏丽之外,言辞伶俐,目光如炬,倒超出自己预料。脱身之时说不定还可帮到自己。心下欣喜,抑制不住笑道,“那是姐姐了。我刚入府,也是润州的,今年十六了,名叫杜秋,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秋儿妹妹好。我没有名字,主公给我起名叫淑和。”
吱呀——
梨洛正要向郑氏打听,门却开了,一个小宦官朝她们招招手,“主公今天乏了,也不知为何脾气大得很。你们小心着点。”郑氏点点头,侍儿忙塞了个小包给那小宦官。彼此心照不宣。梨洛便顺势跟在郑氏身后。
这门里原来另有乾坤。高高的门楣之后,原来只是一个回廊,上有箭楼。中间一方碧池,却不生花草,颇有温湿之气。舞娘皆敛眉低首鱼贯而出,有一个舞娘被褪去衣衫,打得模糊,几个行刑小厮把她抬出去,又拿大水桶泼地。梨洛此时也有些怕了,这节度使府果然如民间传说,是个虎狼之地。那李琦不耐烦地说,“楞着看什么!都上前来与我助兴。”正是不知喝了多少酒。
郑氏战战兢兢地赶忙先上前倒酒,却不小心身后的刑架勾住了暖袍边。只听哧喇一声,那金缕雀羽暖袍立刻裂了好大一个口子。郑氏慌地跪倒在地,头伏在地上都磕出血来。那李琦端着酒杯晃晃悠悠站起身,因着好武,虽是年过半百,仍是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莽汉样子。他一步步逼近郑氏前面,郑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李琦“哼”了声,道:“卜者说你有皇后之运,我纳了你这几个月了,出兵不利,你肚子也毫无消息。这个进贡的金缕暖袍一到你这里又坏了,不止扫兴,简直败运。”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旁边的小厮道,“那个占卜的在哪里?把他的皮给我剥了,肉赏给鬣狗。”小厮们唱个喏走了。郑氏脸色惨白,只磕头不住,泪流满面。李琦一脚把她踹下暖池,正要发话,旁边忽然传来女子的歌声。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声音婉转,却又坚定。
“主公,姐姐年少,不是有意弄坏金缕衣,且起落有数,术士若无成算,必不敢说这样的大话。运势消长,并不看一时高低。如果处罚了姐姐,便如花未盛开便打落去,只剩空枝,恐为憾事”。
好一个“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应惜少年时!”李琦抛下酒杯,走到梨洛前面,莹莹烛火加上水色涟滟,直映得眼前的少女如月色琳琅,叹道:“是个才女,还是个美人儿!爷今天就先把你办了!”梨洛一声惊呼,已被拦腰抱起,油腻的大鼻子带着酒气凑过来,侍女忙不迭地把帷幕放下来。梨洛心想自己信号已放了这么久 ,那人说的神兵一点迹象也没有,果是自己太天真太实诚,误信他人,眼下还是靠自己更可靠。伸手便摸向嵌珠宝钿金梳……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喧嚷起来,还有火把的火头跳动,李琦皱了皱眉头,一脚就把凳子踢飞出去,外头侍奉的小侍儿明显打了个寒颤,相互看着不知是何人这么大胆?
“义父,唐军打进来啦!”一个挽硬随身直接踢开了门,门口几个挽硬随身排成两排,都拉了硬弓,几个虎背熊腰的藩落健儿手持短刀立于门侧。这些暗卫不到万分紧急是绝不会现身的。“义父快走,李钧将军说带我等拿弓箭尚可支撑片刻!”
李琦蹭地站起来,立足不稳,颤抖着问:“裴行立呢?张子良呢?这些混帐东西……”
“就是您的外甥和张子良狼狈为奸,把唐军引进城了,主公快走吧!”
一个蕃落健儿二话不说把光脚的李琦背上,风一般走了。
刚才还是和风霁月的润州转眼已是一片火海,喊杀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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