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垂下了眸子,心里沉重,他知道,如果换做是他,他也实在没办法想象,那种满怀着希望又一次次落空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慢慢枯萎,渐渐失去生命该是怎样痛彻心扉?
挖骨凌迟也不过如此吧!
“后来,在平儿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终于千方百计打探到了,这世上还有一种法子,它能活死人肉白骨,我的平儿有救了”,隋云栖捂着脸,声音暗哑,似乎是在苦苦压制,“所以,我将我的魂魄出卖给了妖邪。”
“你为何要这样!”一声嘶吼,猛然间将隋云栖的声音打断。
隋长安站起来捂着胸口直喘,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十二岁生辰那年过后,他的父亲就带人坐着马车出了门,半月后果然回来了,可是那一次回道隋家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浑身浴血,身体虚弱,身上几处重伤,几乎是修养了一年才勉强能下床,隋长安清楚的记得,他告诉自己的是,他们遇到了土匪,除了他所有人都被土匪杀了。
可他现在却忽然告诉他,当年他们一行人没有遇到土匪,也根本不是什么土匪,而是他将自己出卖给了妖邪,那一行人都不过是被他的父亲牺牲给了妖邪。
“我,我……”隋云栖有一瞬间的茫然,他的平儿从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何曾这样失态,这样充满戾气,他这样发怒,满含怨气的模样让他忽然有些害怕。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要让你这般大费周章的救我”,隋长安红着眼眶嘶吼道,对着自己的父亲,可是每一声却分明都是在怨恨自己,他吼道,“为何不让我去死,我早该死的,为什么要救我,我活着,我这样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惊骇还没有从隋云栖脸上退去,他脸上的血色却因为这一句责问而瞬间退了个干净,他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呢,他根本没有丝毫资格解释。
隋长安满脸憔悴,脸色苍白的毫无人气,他嘶哑低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等唐砚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看着隋长安的身形渐渐佝偻下去,似乎有无限的恨意,可是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就好像实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唐砚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就要冲过去,可是另一边的裴宋却比他快上一倍,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隋长安的身前,硬生生的将他的双手从脸上掰了开来。
“啊啊啊啊!!!”
唐砚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了上去,将自己激的直接打了个哆嗦,他不可置信的倒退两步,神色惊骇的看着面前的血人,心里惊惧道,最可怕的还是发生了。
而此刻的隋长安手中却分明攥着两个血糊糊的东西,那东西沾满血迹血肉模糊,血水顺着他的手指一滴滴的砸在地上,开出点点血花,却分明让人不寒而栗。
“啊啊啊啊啊!!!”
“长安!!!”
“平儿!!!”
隋云栖和唐砚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隋云栖拼劲全部力气扑了过去,扒着隋长安颤颤巍巍的双腿,双眼瞬间充血,以往端庄矜持的形象瞬间崩溃,他几乎是失控的尖叫道,“啊啊啊!!!你都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啊啊啊!!!我的天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简直都要疯了,已经语无伦次,抓着隋长安的双腿,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水草,明知无法得救却还想紧紧抓住。
他只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了一般,失控的大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恨我,你在恨我。天啊!!!我知道你会恨我!你会恨我!可你为何要这么残忍,对自己这么残忍!”
隋云栖哭的声嘶力竭,“你这就是在剜我的心啊,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隋长安的面上血水横流,一双原本长着多情的桃花目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两个血肉模糊的空洞,看上去格外恐怖又骇人。
亲手剜了自己的眼睛,这已非寻常之人所能做到,可是隋长安却做了,不仅做了,居然还笑了起来,可他一笑,那昔日明艳此刻却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便又立刻涌出了更多血水,看的人头皮一麻,身上瞬间汗毛倒竖。
隋长安身形踉跄,原本就不算装病,此刻巨疼之下又失了那么多血,人已是强弩之末,可还是勉强撑着一口气,他将唐砚上前扶着自己的双手猛地推开,身形不支之下又跄踉着向后退了两步,直到小腿撞到床边,他一抬手胡乱抓住床边的白色帷幔,直到帷幔上满是血痕这才勉强重新站定。
鲜血不断地从那血淋淋的洞里流出,隋长安几乎已成血人,他强忍着巨疼,而面上没有被血沾到的皮肤尽是一片煞白。
隋云栖跪在原地,显然被隋长安的疯狂刺得痛苦不堪,更没办法接受他如此的决然,他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哀求道,“求你了,我求你了,想想办法吧,再不止血你就要死了,我求求你了。”
隋长安一手抓着帷幔,茫然又绝望的质问道,“我没有法子,我也没有法子啊,我一想到我爹为了我而杀了那么多人,我就觉得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说着说着他眼中又不断的涌出血水,也不知道是真的血,还是混和着血水的眼泪,看上去恐怖至极。
他哑着嗓子,面容莫名的扭曲,癫狂道,“爹,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恐惧,我的父亲,哈哈哈哈哈,我曾经无比崇拜的父亲,居然是个刽子手,将灵魂出卖给妖魔的人,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人,爹——”
隋云栖怔怔的看着隋长安,忽然哑然无声,他的脸上还沾着血,全都是隋长安的血,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却比隋长安还要可怖。
隋长安忽然大喊一声,终于嘶喊了出来,“爹!!!我宁愿死的那些人是我,是我啊!!!”
隋云栖心如刀绞,他跪着向前爬去,想要抬手止住隋长安眼眶里不断涌出来的血,又想要替他擦掉,可是那血水却越擦越多越擦越脏,直到最后又有更多新的血水涌出,他面上的鲜血就好像永远液擦不净一般。
隋云栖终于觉得崩溃,惨叫一声,捂着脸嘶哑道,“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孽,如果可以,我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啊,我想要替你去死,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可为什么就我不行呢!”
“爹!!!我害怕啊,我怕啊,我怕看到那些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人的人,我害怕看见他们愤怒的、憎恶的脸,我没有法子啊!”
看着浑身是血的隋长安,唐砚心中亦是心如刀绞,他第一次看见他,他还只是个善良单纯的少年,可是如今却因为自己亲生父亲背负的罪孽而自挖双目,这是何等的悲戚,又是何等的痛苦,更是何等的自责!
他自知无法替父了结那些背负的罪孽,便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隋云栖痛苦哀嚎,隋长安却颤颤巍巍摸到了他的手,抓着他哭道,“爹,咱们不要在害人了,真的,够了够了,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如果说我十三岁会死,可是我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真的够了”,说着,他忽然惨叫一声,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似的叫道,“为了我一个人活着而害死了那么多人……太惨了,太惨了,我没办法接受啊爹,你骂我废物也好说我混账也罢,我现在就想死就只想死啊,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说完,隋云栖只觉得拉着自己的手腕蓦的一沉,隋长安整个人便忽然毫无征兆的倒了下来,隋云栖只觉得脑子一紧,然后疯了一般“啊啊啊”的大叫了起来,他一面涕泪横流一面大叫,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脑子里一团乱麻,就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受,又好像真的已经疯了,最后的希望也跟着倏然破灭。
唐砚苍然的抢上前去,立刻将脸朝下倒去的隋长安翻了过来,防止让血水灌到喉咙,一面又掐着他的人中,裴宋也跟着大步上前,毫不客气的将隋云栖推到一边,捏着隋长安的手给他输送真气,一面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暂且算止住了血。
可是明显已经进得气少出得气多了。
唐砚抬头看向裴宋,一脸不知该恨还是先该担忧,哆哆嗦嗦哀求道,“裴宋……”
裴宋面色冷峻不发一言,只连续不断的将真气给他输送,企图留住最后一线生机,可人没了求生意志,纵使大罗回天也是难上加难。
一旁的隋云栖回过神来,面色灰败,眼神无焦,可是却将头磕在地板上“砰砰”直响,不过片刻额头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唐砚心中万分难受,看着隋云栖便觉厌恶,可是再过厌恶却也知道他这一切的动机都不过出自一位父亲对爱子的怜惜,可这怜惜却太过自私,太过自利,最后终于害了旁人,害了自己,害了他的亲生儿子。
怀里的身体渐渐冰冷,气息也最终消散,隋云栖一双眼睛又流出泪来,他看着终于没了气息的隋长安,只觉得自己也即将麻木死掉。
唐砚见他额头早就血肉模糊,忍了忍还是劝道,“长安他……大概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一个儿子哪怕再恨这个父亲,大抵也是不愿意看到他为了自己这样自残的。
隋云栖一愣,却忽然大声痛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害的,我后悔了后悔了,若是他当初死去,无论如何也是爱我这个父亲的……可是现在……他恨我,他恨我,是我做错了这一切。”
可如今再后悔也挽不回过去的错,更何况是那么多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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