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继仪倚靠在飞机窗旁,俯瞰整个南京城的夜景,城市的车水马龙,灯光眩目,在继仪此时的上帝视角看来仿佛是一片萤虫集结。长江将南京分为两半,凭借灯光便可看出,长江之南更为繁华些。继仪特地留意了一下南京地钟山一带,他记得翟家让曾说过,南京的石头城与钟山呈现出了一派虎踞龙盘的格局,今日观之果然有种非凡的气势。随着飞机的下降,遮目的云层渐去,灯光也更清晰了,大队车辆是这城市不断流动补充的血液,行人稀稀落落小如沙砾。
飞机要在禄口机场降落,曹继仪本还想进到南京市区中心去看看城市夜景,怎奈舟车劳顿,夜色已深,便在机场附近找了一家旅店下榻。
几日前,继仪就想来找自己大学时地舍友翟家让一叙了。可是钱何喜却硬要拉着曹继仪往腾冲跑,说是要去拜会一下以前两位共同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友,顺道在腾冲找些其实异宝。不过这一趟去腾冲继仪也没吃亏,钱何喜可是鉴石方面的行家。虽说这些年腾冲的翡翠原石质量每况愈下,可在钱何喜的指导下,曹继仪还真的就捡了个大漏,在钱何喜的怂恿下,花了一千块淘了一块比鸵鸟蛋稍大的原石。解石的时候可把那位师傅吓得不轻,所解出来的翡翠竟翠色通透,水头极好,竟不知涨了几十倍了。继仪也是喜出望外,没曾想竟有这意外收获,就让雕刻的师傅雕了一块刮痧板,用剩下的边角料雕了两块八卦坠子。钱何喜直说可惜,说不如刻个摆件。继仪却不喜欢,还是做个刮板务实些。
钱何喜的儿子钱铎现在是某国企高管,加之钱何喜自己有的是一身的本事,所以钱何喜倒是从来没为钱发过愁。因为和曹扶伤生死之交的关系,钱何喜向来待继仪如亲孙。以故这次腾冲之行,为解旅途孤寂,就把继仪也拉了过来,当了随从。
曹继仪此趟腾冲之行也可谓见识颇多。他自研究生毕业后的这两年里,主要忙着两件事,一是整理自己爷爷临床多年所积累下来的那堆医案,二是时长周游全国,拜会名老中医,有时也会跟着几个关系不错的驴友到深山老林采挖草药。这两年来继仪的阅历和临床水平都有了飞速的进展。
这次继仪想去找自己的老友翟家让聚一聚,毕竟两人自大本科毕业后就难得再见一次面了。翟家让这个人很是有趣,在鹭岛大学的那五年里,没少帮过继仪。继仪有时想想倒觉得自己亏欠了他,没帮过他什么忙,不过话又说回来,像翟家让这种炸了天的人,似乎也不是一般人能帮得起的。
翟家让在大学时的绰号叫“阴阳宅”。说来也奇怪,他的父母都是研究哲学方面的学者,倒培养出了他这一位“封建迷信的集大成者”。在继仪的印象中,翟家让似乎除了英语学得很烂之外,在他接触到的其他学科中都是大神级的存在。至于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为什么偏偏被英语拖了后腿,翟家让曾这样给曹继仪解释过:“老子任性。”可以说,翟家让的英语水平只有初中生的程度,似乎从高中起,他就鄙弃了这门学科。他是一个对中国文化有着强烈认同感的人,或许这就是他不喜欢学英语的原因吧。
翟家让最为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那种神秘感,他的各自很高,头发茂密,前额饱满亮堂,鼻子端正,眼睛总喜欢眯着看东西,一副目光深邃的样子,若不是他的确有种古代才子的才华与气质,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认为他的那身灰蓝色长袍是在刻意扮酷耍帅。
翟家让精通摇钱六爻、麻衣神相、紫微斗数、子平法、摇鞭断宅等技艺,又旁通奇门遁甲、铁板神数、河洛理数等学问,俨然就是一个逆天般的存在。继仪自己也曾经试过去学习这些东西,却愣是看不懂相关书籍。只能是暗暗向翟家让竖个大拇指,老哥稳的一匹。
对于这些玄学的东西,继仪起初受到钱何喜的影响,也是不信的。自家的那位爷爷也只是说了:“我行医半生,也曾用过五运六气给人治过病,如果五运六气算是迷信的话,那我宁愿成为一个别人口中迷信的人。至于说其他的一些技艺,我没有研究过,没有发言权。”
可在见识了翟家让的神奇技艺之后,继仪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三观。
继仪还记得自己初进校园的那个日子。那时的鹭岛大学住宿条件很好,一个标准的住宿套间可以住八个人,其中有四个卧室、一个客厅、两间厕所。每个卧室住两个人,配置了两张床,两张书桌。继仪和翟家让被分到了同一间卧室。他们就成了室友。翟家让要比继仪来得早,继仪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个在打坐的同学,看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也没有去打搅他,自顾自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待得见那同学打坐完睁开眼,继仪就问到:“你是翟家让?”翟家让说道:“我就是,那你是曹继仪了,以后多多关照。”于是两人就此聊开,翟家让一度将话题扯到阴阳术数上,继仪也很是好奇地听着,但也有些不相信。
翟家让细细端详了继仪几眼,就说道:“你们家祖上肯定积了不少阴德。”
曹继仪听了脊背发凉,可不是吗?他曹家数代业医,活人无算,说积了不少阴德那是肯定的。
翟家让笑了笑,又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应该有一个姐姐。”
曹继仪听了哈哈大笑,心道:“这回你可算讲错了。”
翟家让很困惑,忙问:“没有吗?”
“没有。”继仪回答得很干脆。
“学艺不精,学艺不精,不要见怪。”翟家让很不好意思的说,“我这看面相的技术才是暑假里学的。”
继仪也就当翟家让的第一个断语是蒙对了,对这件事也没怎么当回事。
过了一周,翟家让突然悠悠地跟继仪说:“我上次说的应该没错,我最近又把相书翻了几遍。”
曹继仪笑道:“得了,老宅,书上说的不一定可信的。我没有姐姐是事实,总不会因为你看了说就蹦出一个吧。”
翟家让说道:“我看了你的兄弟宫,你应该是有一个姐姐的,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她应该是早就死了的。”
曹继仪听了这话突然身子一震,忽然想到他的父母是87年结的婚,可是自己的生日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了。当天晚上,在他的询问下父亲才透露了自己母亲当年流过产的事,流掉的是个女孩子。从此,继仪对翟家让当真是佩服得紧,信翟哥得永生。
记得上诊断学的时候,授课的老教授说:“传说扁鹊会透视,能够望而知之,知道这人体内出了什么状况,被称为‘中医的X光机’,似乎有点玄,其实也是有可能存在的。据我个人认为,扁鹊很有是掌握了相术。现在中医界里蛮有名的一个诊脉高手,据说能够隔空把脉,号称什么心理脉学,还有现在炒得很玄的太素脉法,很有可能也是在挂羊头卖狗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运用了相术甚至是其他的术数知识。”
继仪倒不是完全赞同老教授的话,脉诊如果学得好,当真是如同开了透视眼一般,但也不否认存在用望诊代替脉诊的现象,暂且不论运用术数、面相的知识,单就是一位老中医,凭借多年积累的经验,一望,也能大概分辨出以为患者的大体状况。这几年曹继仪继承了曹扶伤多年积累的望诊经验,诊断技术已然脱胎换骨,又从翟家让所赠送的自悟脉法手册学得一手脉法,对于中医的诊断技术已有了更深的认识。
翟家让天资聪颖,若不是英语拖了后腿,或者说如果他的英语能拿上个一半的分数,上五道口理工学院或中关村应用文理学院是没有问题的。绕是如此,翟家让也从来不去抱怨什么,他总是安之若素,认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想过了,他这辈子要当一个精研山医易相卜的人间过客,既然五道口理工学院或中关村应用文理学院都没有中医学这门专业,来鹭岛大学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继仪曾问过翟家让,以他的智商,去学金融,甚至说学好英语应该不存在半点问题,为什么要学中医呢?
翟家让倒是先反问了继仪。继仪说道:“我从小耳濡目染,见爷爷总是妙手回春,仅凭潜方用药,就能够去帮助他人减轻或是脱离病痛,就觉得这是一件伟大的值得用一生去爱的事业,所以才学的医。你呢?我看你到是一个潇洒闲人,倒想是个道士。”
翟家让也没有正面回答继仪,而是背诵起了张仲景在《伤寒论》序言中的那段话:“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蒙蒙昧昧,蠢若游魂。”
听翟家让背完这段话,曹继仪倒是对翟家让多了几分赞许。
翟家让补充道:“在中国,绝顶聪明的人太多了,可是就是‘太聪明’了,才不愿学习医学,这种很难发家致富而又需要长期付出的学问,但在我看来熙熙攘攘的生活总不如青灯古卷,药炉金针来得惬意舒心。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翟家让,那就是“道医风骨”。因为两人是室友,曹继仪大学的大段时间里没少跟翟家让学技术。翟家让具备了一名学神应有的素质,即“懂得比老师多得多”,翟家让的中医知识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课外书的,当然他的基础课也学的不错。翟家让的中医诊断技术很强,但在治病一块还缺乏临证经验的积累。因为会气功,翟家让在摸脉的时候,感觉总要比一般人来得灵敏。记得大一刚见习的那会儿,翟家让露了一手他的号脉功夫,不仅让前来看病的患者大吃一惊,就连坐诊的老教授也是啧啧称奇,忙不迭说,“鹭岛大学中医系可算捡到宝了。”
以至于到了后来,本科第五年的时候,整个中医系见习的学生里,就翟家让跟曹继仪两人被教授们请去帮忙坐诊,美其名曰:师带徒,开小灶。
曹继仪本人由于家学传承的缘故,又加之翟家让的帮助,诊疗技术仅还在翟家让之上。所以两人一直保持着英雄相惜的情谊。
翟家让本科毕业后就一个人孤身到南京来闯荡来,曹继仪可没有这份能耐,在现在的教育体制下,没有读到研究生毕业,即是临床水平再高,也白搭。翟家让之所以有这份胆识气魄,那真的是因为他这个人太逆天了,他即使不靠行医讨生活,也能依靠自己在风水术数方面的知识在南京城混上一口吃食。
曹继仪这些年一直跟翟家让保持着线上的联系,知道他如今已经在南京扎稳了脚跟,长期在南京一家同仁堂分店里坐诊,就计划着明天先到江东门纪念馆去看看,再直奔医馆。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绕水恣行游。上尽层城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此是乃是北宋著名政治家王安石晚年解袍养老之作,借着对于南京四百年飘摇风雨的哀叹,抒发自己内心难以排遣的抑郁孤愤之情。一句“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在继仪品咂来确实另一番别样的味道。
如果说要给一位中国游客推荐南京最值得一去的地方,这个答案里没有烟雨繁华,没有歌舞楼台,江东门纪念馆最值得一去,因为它的另一个名称叫做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如果说要给一位日本游客推荐南京最值得一去的地方,这个答案里没有烟雨繁华,没有歌舞楼台,江东门纪念馆最值得一去,因为它的另一个名称叫做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南京是赤县神州上立的一口警钟。
曹继仪呆立在纪念馆门口,放慢脚步,生怕惊扰了四周的沉寂。
曹继仪脚步沉稳,行走在历史的长廊之中。整个展馆设置如同一本立体的书籍,人在其中,宛如置身图片与文字所讲诉的那段年月。历史在凝视,活着的人,你来了。
从那段历史的黄昏讲起,八一三、七七、九一八似乎这三个扎心的数字尚不足以唤醒当时正沉睡的国人,反倒是主张了来犯之敌的嚣张气焰。继仪走到一张当时日军飞行员轰炸南京时航拍的图片,不禁想起了昨晚南京城美丽繁华的夜景,时空不同,差如天壤。随着日军的节节胜利,百姓们出于对国家军队的怀疑,许多人携家带口,踏上了逃难的旅程,一路风尘,一路凄凉。继仪站在当时中日两国各项数据的对比展柜面前,不出意料,当时的中国,除了人多,几乎没有一丁点优势,或者人多也未必算得上优势。就是在这样的悬殊力量下,南京陷落,看着展馆柜台日军当时的大肆宣传,一派喜庆,当真是令人气愤。看着那些卫国英烈的名字,继仪能够体会他们当时心中的无奈苦楚,拼尽全力没能够挽救这座城,这份无奈或许医生更能感同身受。来到日军暴行的部分,继仪的脚步再次放慢,喉咙如梗,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侵略者无所不用其极,想方设法去实践他们能够琢磨出的点子,在他们看来,战争胜利后需要的是一场戏耍蝼蚁的狂欢派对。在这里,他们可以充当“人类历史上最有创新精神和好奇心的科学家”,研究杀人的各种方法,探讨杀人的技巧。南京成为了一间杀人的实验场,国人也如小白鼠一般,胆小怯懦,不知反抗。曹继仪慢慢挪动着脚步,尽管作为一名医学生,对于尸体,他是从不惧怕,也不会觉得恶心的。但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恶魔的□□,在耳畔幽幽传来,怪吓人,也怪恐怖,更怪气人。
继仪这时注意到身旁,有位抱着一个小女孩的父亲。只见那个小女孩坐在父亲的手臂上,指着一副照片道:“爸爸,那个很像弟弟。”那位父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忙遮住女儿的眼睛,说道:“好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出去,爸给你买冰淇淋吃。”旁边有几个妇女在细声议论,似乎在说,那个男子不应该带小孩来。也许吧。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的,在幸存者的全家福前驻足,继仪感慨良多,这也许才是整个展馆中最悲情的地方。如果遇难者不是三十万,如果没有那场浩劫,这样的全家福应该很多很多。可是历史不会被改写,也不容改写,更不容歪曲。一场浩劫,成了刻在祖国历史上的一道伤疤,只是结痂已去,疤痕仍在罢了。
走出纪念馆,继仪的心情久久不能够平复。此行目的,绝不是为无端添一粒仇恨的种子,而是为了种一颗知耻而后奋进的豆子。
南京某街的同仁堂分店内,一把花梨木仿古太师椅上坐了一位穿着灰蓝色长袍,脚着黑色老北京千层底布鞋,面相端正,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只见那年轻人面前铺展这一沓的淡黄色描金宣纸处方笺,一方圆润的圆形八卦端砚,一个笔架,上挂几只型号不一的湖笔。桌子右侧搁着一方罗盘,并有印泥印章。凡此种种皆易使人产生时空错乱之感,仿佛置身古代。
来诊的病患,多达三十人,且从衣着上来看皆殷实之家,初就诊者外,皆须在另一隔间等候。
“呐,这是你的方子,照单抓三帖吃吃看。”年轻的大夫将处方笺递过,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欣然接过,感谢几句便出去了。
“下一位。”
“老翟。”
翟家让忙抬起头来,一见是曹继仪,只是笑着点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曹继仪走过去,见翟家让身旁除患者就诊的普通木椅外还有一张太师椅,心想这都让翟家让算到,也不奇怪。继仪坐下,也不打搅翟家让诊病,毕竟要在一个下午诊完三十号人也是件吃力的事,打算静静看着翟家让看病就好。哪知翟家让拉开抽屉,给他一沓信纸,一只英雄钢笔,一个号脉诊。只见翟家让一脸坏笑,说到:“帮老哥我应付一下门面,待会儿好早点结束下班,跟你去逛逛。”继仪心中腹诽,这竟是让他帮忙打工。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个二医同堂,也蛮有趣的。
翟家让到候诊室把情况说了一下,让每次进来两位患者,解释道:“我的一位同学今天来,医术比我好,待会儿我们两个一同看病,一次进两个,按顺序来。”说完这些由给店员叮嘱几句。
患者来此皆是奔了翟家让的名头,要知道在同仁堂看病可不是谁都能来看得起的,亏得小翟大夫开的药药味少,又有效,虽说诊金高了点,可总归是值的。现在来了一个没名头的大夫,不知道是不是个坑。
忙有患者跟店长说明情况,店长进来,好声好气地让翟家让把之前的话收回去。翟家让也不说什么,而是让曹继仪露两手只见曹继仪说道:“店长女士,你可以坐下来,我给你把把脉。”那店长只得坐下,任继仪把脉。
继仪诊了三分钟,说道:“你有一个骰子大小的,正在好转。”
那店长一惊,也没说什么,当即出去把两个患者叫进来。
趁店长出去那伙功夫,曹继仪问了翟家让:“你有的是什么方?”
“不就桂枝茯苓丸加减吗?”
“你的路数还没变。”
两人皆是一笑。继仪给来的患者看病,平均十五分钟一个。走出诊室的患者见识过继仪的脉法,给继仪做起了活广告。又进来一人,伸手,继仪摸脉,摸了五分钟,然后说道:“你的脉象,不像有问题,就是最近有点忧思不去而已。”
来人是一位颇壮实的男子,带着一款镶嵌蓝红宝石的机械表。
“我不是来看病的,大夫,你也会算命吗?”
继仪一听,拍了翟家让的后背。
“老翟,你这时又摆摊算命又坐堂看病啊。”
“搞点副业罢了。”
翟家让刚看完手上的患者,叫过那个男子。又对着那个出去的患者道:“先别叫人进来。”
男子好奇打量翟家让,问道:“翟大夫,我想先看看你的水平,你能不能说一下我来算什么事?”
翟家让微微一笑,看向继仪,好似在说:“你静静看老哥我炫技。”回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三枚乾隆通宝。递给他,说道:“你心里想着你要占问的事,扔六次。
男子照翟家让的指示依次扔了六次铜钱。翟家让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口中念叨:“得坎之歉卦,兄弟持世,应在妻财,财生两官,两官同动。”
肌肉男一脸困惑。心道:“大师,你倒是说个人话啊。”
“你要问的应该是关于项目投资的事吧。”
男子一惊,不迭点头,竖起大拇指,说道:“大师,真是大师,我算是服了。”
继仪忙说:“老翟,说一下其中的道道。”
“其实也没什么。从面相上看,你应该是从小衣食无忧,家里很多兄弟姐妹,你的父亲不是大官,而是大富的商人。能富到你父亲这种程度的大多是地主,也就是搞房地产的吧。用个不好听的此来形容你,你就是个土豪二代。”
“说笑了,翟大师。”
“继仪你看这个卦象。”翟家让于是把刚才的卦象画了出来,说道,“应爻妻财发动冲世,变出父母申金。这是求财的象,已经衣食无忧的人哪里还求什么财?只能说是在工作,帮家里的公司揽些生意,对吧。”
“对对对,我给我爸的房地产公司弄来项目。”
“是两处项目的投资吧。”
“这你也算出来!”
“很简单,这卦象说话了,妻财生了官鬼,有两处官鬼发动,主卦出六冲,说明这事刚发生不久,最近该不会是有人主动上门当说客吧。”
“服了,我严傅算是服了,翟大师,这生意,有搞头吗?”
“卦象不太好,行事不妙啊。用神财爻午火发动,作势冲世,又有两处官鬼同动,动动相连,财爻只好与土爻复合连动,火土连动的结局是克伤世爻子水,官鬼克世,这是凶兆,说明这两处项目将会祸根不断,非但令你不得安宁,而兄弟持世,说明前期需要投入的项目,不仅不得财,最终损财伤身,幸好变卦为谦,谦是六十四卦里面六爻皆吉的卦。什么叫谦?按照周易的卦象,山在地的下面,难以显露峥嵘,善于隐藏实力,不贸然行事,要做好周密的调研,才不会失去主动啊。”
那个叫严傅的男子现在已经对翟家让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虽然有些听不懂,但翟家让给出的分析几乎戳中了他的心。他并不是家里的独子,因为家里有钱,计划生育对他父亲没半毛钱印象,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自己如果不在生意场上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将来父亲诺大的家业就分不到什么了。
“翟大师,我想请你当我们公司的家居环境设计与规划顾问,多少钱你出。”
曹继仪听了一笑,家居环境设计与规划顾问?这不是风水师吗?什么时候城里人开始流行这种叫法了?
“你的父亲是严东门吧?”
继仪可不知道这个严东门是哪一号人物,可这南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严东门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地产大亨。此次严傅来求卦,除了没有把自己手上的表卸下来之外,穿的可都是杂牌衣服,竟被翟家让一眼看出是大富商的儿子,如何不叫他吃惊。
“正是。翟大师厉害。”
“打住,我这‘大师’就不要再叫了,就叫翟大夫就好,‘大师’两字可是折寿的。”
“翟大夫真是年轻有为。”
“严先生就不要在拍我马屁了,我还有患者,恕不能再耽搁了。你的事,我们日后再谈。”
“不打扰,不打扰了,等周末我来接翟大师详谈可好啊。”
“好好好。对了,严先生,你近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钱包,可能会丢失财物哟。”
“放心,我的钱都在手机里。丢不了。”
严傅这才作罢,一脸捡到宝似的走出诊室。
“总算送走这个活宝。继仪你看到没有,刚才他转身回过头那一刹那,一脸的破财相。”
“有吗?就是脸色有点显得青了,灯光的原因吧——行啊,老翟,你这个家居环境设计与规划顾问没少劫富济贫吧。”
“哪里哪里,我们学玄学的人命薄,要多积德,不然早挂了。”
当天下午四点一刻,两人结束了在同仁堂的坐诊。翟家让就带着曹继仪先去石头城遗址公园走路散心,两人一路上各聊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继仪说,自己在燕京读研究生那段年月,也没少到同仁堂去坐诊,当时因为自己开的药药味少,店长没少对他进行温和的思想教育,如若不是他看病的疗效好,也许早就被踢出去了。到后来,三年研究生读下来,就攒了三十万,在北京缺的就是好大夫,只要有一手好的医术,钱真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后来呢?怎么挥霍的?”翟家让用右脚踢起一粒石子,两手背在身后。
“捐了,有位同学的母亲要做手术,我就把钱都捐了。”
“好啊,你小子,真够爷们!”
翟家让于是也说了自己的故事。自己本科毕业,只身一人来到南京,一开始生活倒确实很难,索性就在南京的一些小民巷摆起摊算命,就这样早上谋生,他晚上还能有充足的时间看书。后来,自己考了医师证,才来这同仁堂坐的诊。
继仪知道翟家让这些年一直在构思这写一套论述中医治病核心内容的书,所有这些寻常的谋生不过是副业而已。继仪不知道像翟家让这种有大本事的人在南京这些年到底赚了几桶金,但想来也千金散尽了吧。
两人走路上走着河畔拂柳依依,残垣断壁幽幽。在一派萧索之中,回忆着过往的岁月。
到了晚上,翟家让领继仪感受了南京城的繁华,去了一家自己常吃的湘菜馆。两人吃完饭后,又转了几圈,就回了翟家让的住处。
翟家让还是住在一幢颇有些历史的民宿里,房间不大,里面的东西也很简洁,继仪知道翟家让终究不是喜欢扎根一地的人,他就像是柳絮一般,喜欢四处飘荡。翟家让曾今说过自己很羡慕徐霞客的生活,云游苍梧北海间,阅尽世事,只是现今,他还没有等到他的时机罢了。
两人在客厅里看新闻,偶尔指点江山,表达一下个人观点。继仪忽然说道:“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老翟,你的技术这么好。可曾给自己批过八字啊?”
“哈,还真没有。”
“为什么?”
“人活在这个世上,这一辈子,就叫做命运。命是一生下来就冥冥注定了的,比如说你生在富人之家,那么你就是富人的命,除非出现小说里的离奇情况,你的早年肯定就是衣食无忧的。运则是要自己争取的,比如你生在贫穷之家,你有贫穷的命,但你懂的需要奋斗去改变自己,你也这么做了,最后得到了想要的生活,这就是运,对自己人生的运营。我们讲命运,还要涉及天、地、人三者的关系,这三者的力量相当,关键与在你怎么去运用,怎么去是你的命运大有不同。天时,你生活的时代,你这一类性格、学识的人可能更容易有好的生活,但如果你生活在动乱的年月,你的这些东西就可能成为累赘。地利,这就更显而易见,你在印度跟在中国,能混出来生活肯定不一样。还有就是人和,也就是你周边的人际关系,还有你自己的特质怎么样。凡此种种,概括言之,就是环境。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内心环境。一个知道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容易对生活失去信心,失去兴趣,但是一个人知道他人的一辈子,他可以帮助别人,也可以利用别人的命运,借别人的‘势’。”
“借别人的‘势’?”
“比如,你知道严傅将来会继承他爸的家产,而他哥哥会因为酒驾撞了人锒铛入狱,你会选择跟谁来往。”
“哦。”
“像我们这种学习占卜的人,一个前提就是要存正心,不以所学害人,否则心不正很容易迷失自我。学易的目的在于以果决行,趋利避害。而不是为了看透自己这辈子。提早享用人生这出戏剧,很可能接下来的日子就没有奔头了。”
“我刚刚还想着你给我批批八字呢。”继仪开玩笑说。
“你别担心,你们曹家累世积来的福报总会让你这一生幸福快乐的。要知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古人诚不欺我。”
“承你吉言了。”
“咚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继仪与翟家让正在聊得兴起。翟家让素来不跟周边的邻居有来往,也疑惑是什么人来。忙去开门,支呀一声,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表情淡漠但五官蛮精致的姑娘。那姑娘盯着翟家让看了一会儿,说道;“你好,我是楼上的邻居,可以借你一本书看看吗?”
这话倒令翟家让跟曹继仪一脸好奇,再看看这个女孩子一脸淡漠,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
“哦。书?”翟家让愣了一会,“随便那一本都可以吗?”
“可以,我明天……我会还给你的。”
翟家让自己也一脸迷惑地,走到自己书房,见房间里都是几乎是占卜或者医书,好不容易找了本《海子诗选》,就这本吧。
“给你。”
那姑娘也不接,常常的呼出一口气,眼神里有那么一丝无奈,有那么一丝被命运抓弄的一位。“谢谢你。”这才接了过来,急急上楼去了。
“这姑娘真怪,老翟你可真有艳福,楼上还住着这么个美女。”继仪调侃起翟家让,又补充道:“不过看这姑娘倒是肝郁得厉害,还经常失眠的样子,这会儿来借书,不会是个书痴吧。”
翟家让一脸凝重,也没有回答曹继仪,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三枚乾隆通宝,自顾自占卜起来。学易者若是遇到有疑问的事,都喜欢问一问方孔兄。继仪也不在意,去倒了杯水,又见翟家让饮水机的水桶上方放了盒茶叶,索性拿来泡茶。正在摆弄茶具,只听得翟家让幽幽地说道:“继仪,你知道还记得‘除中’什么意思吗?
“伤寒,脉迟六七日,而反与黄芩汤彻其热,脉迟为寒,今与黄芩汤,复除其热,腹中应冷,当不能食,今反能食,此名除中,必死。”继仪将《伤寒论》的条文背诵出来,又复说道,“一般来说,人的求生欲望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即是是在生命将要逝去的时候,他也会出于本能,不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对,那如果这人是一位长期抑郁症的患者,在她想自杀的时候,她内心却还有着想活下去的欲望,却又不知道怎么办,你说,她会怎么做。”
“你是说。”
两人心领神会,马上发足奔向楼上的另一间房间,因为是民宿,这里的门用的是木门,此刻正紧闭着。
继仪问:“是这里吗?”
应该没错。
“啪。”两人不约而同伸出腿踢破木门。一进房间,只见那个姑娘此刻正倒在地上,她的手腕还在流血,旁边正好是一把刀、一本诗集、一封信。
“继仪,快,我的电视柜里有一盒云南白药,还有绷带。”翟家让大叫。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人这一辈子,活着还至少有个希望,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曹继仪拿来云南白药,还要一杯温水,先是用小勺子舀出几勺药粉,撒在水中,给姑娘灌下。翟家让则在那姑娘的手腕撒了药粉,急忙拿绷带缠上。做完了这些,眼见那姑娘还昏迷着,曹继仪掏出随诊携带的针灸包,拿出一根银针,冲姑娘的人中扎去。那姑娘一时便悠悠转醒。
只见她唇色发白,一脸迷茫,倒以为二人是黑白无常,这是索命来了。
“带我走吧。”那姑娘说道。
“去哪?”翟家让给那姑娘一边诊脉一边说道。
那姑娘还待要再说,就又昏过去了。
“继仪,你好生摸摸。”翟将让刚说到这里,曹继仪“啊?”的一声。
翟家让补充道:“我是说脉象,这是芤脉,标准的教科书。死不了,让她就这样休息休息吧。”
翟家让起身往姑娘姑娘的卧室走进去,曹继仪又疑惑起来,问道:“老翟,你这是干嘛?”
“我想找找看,有什么物件能知道这姑娘的生日。”
“哦。”曹继仪于是将那姑娘抱到沙发去,顺手拿过茶几上的小本,用随身携带的钢笔拟出了一个补气养血的方子。
“老翟,你家里有药壶吧。”
“有。”
继仪便发足下楼去买药去了。
翟家让在这姑娘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了那位姑娘的日记本,先是看了上面的内容,方知道这位姑娘最近一年长期处于失眠抑郁的状态,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翟家让又发现了她在最近一次生日写的日记内容,但是时辰不知道,索性一个个地推演起来,排起了紫微斗数的盘。
待得继仪买完药,又将药煮好,细心的给那个虚弱的姑娘喂完药,走进卧室,只见翟家让在那里发呆。
“老翟,老翟。”叫了好几声,也没有见翟家让回应。
继仪走过去拍了翟家让一下。
“继仪,好巧。”
“什么好巧?”
“哦,没什么,没什么。”
“对了,老翟,我们要不还是把这姑娘送医院吧,我们两个大男人,要照顾这姑娘也不是很方便。”
“也对。”
两人走到姑娘跟前,那姑娘也没有半分惧怕的样子,只是弱弱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我,我要自尽的。”
继仪刚想在那姑娘面前夸一下翟家让的广大神通。就听得翟家让柔声说道:“缘分吧。”
这几天里,翟家让一直在医院照看那个割腕的姑娘,也知道了她叫刘铃语。刘铃语本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最近因为自己的抑郁症主动辞了职。翟家让说,她的房间布局犯了忌讳,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再结合一些中药治疗就可以痊愈。翟家让这家伙倒是死板得很,就每天在他床边讲些周易、论语、庄子。曹继仪可是听腻了,也渐渐看出了自己已是灯泡的角色,就找借口说要出去看看南京城各处。
闲言少叙,只说继仪这趟,钟山景区之行。继仪在园区里游玩了四个小时,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这时天空中早已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了。继仪见不远处有一处烂尾楼,楼右边有几间简单的棚户屋,显然是工人们的住处,就往那边赶去,就在中途,天上依然落下倾盆大雨。
继仪本以为这里已经废弃没人了,没曾想走进去的时候,竟看到一个男孩在里面写作业,这间棚户屋的布置显然还是有人住的。那孩用怪异的目光看向继仪,继仪只得说道:“小弟弟,进来躲一下雨,可以吗?”
那男孩颇显削瘦,但两目有神,盯着继仪,说道:“你坐吧。”
曹继仪轻手轻脚走过去坐下,却听得里屋有振沙哑而无力地声音传来,“小乙,小乙,怎么了?”
“爸,有个哥哥说要避一下雨。”那孩走进去高声说道,复有跑回餐桌写作业了。曹继仪好奇地挪着脚步,微微探头,见里屋睡着一个男子,一脸麻木,神情恍惚。
继仪坐回到小凳问小男孩他的父亲怎么了。
小男孩再一次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了继仪好一会,继仪回应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男孩突然掩面哭了起来:“爸爸他,被砖砸,不能动了。”
“小乙,为什么哭?”里屋传来那男子一副有气无力的声音。
继仪听得出来,那男子在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更清楚,每一个字都拖了半拍。就在这时,房门再度开起,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一身环卫工人的打扮走进来,右肩挎了个皮质公文袋,反到显得有些慌张,看见继仪,一脸疑惑:“你是,是来我家讨债的?”
“哦,不是,大姐,我刚才从景区出来,正好下雨,过来避一下雨的。”
那妇女又盯着继仪看了很久:“你看着是读书人,来我们家也是种缘分,来喝杯水。”
那妇女给继仪倒了杯温开水,倒令继仪很是意外,还以为这妇女会撵他走。
“谢谢。”
那妇女又客气几句,便不在搭理继仪,忙进里屋,将门关了起来。
过了还一会啊。只听得里屋那个妇女哭着大声说:“王定山,我跟了你这么久,几时不是都听你的?这一次,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再试一次,小乙不能失去你这个爸。”
“不行,这钱虽说是路上捡的,管不好是别人的保命钱,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害了别人。”
“王定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我们这个家都不成家了。”
“玉珍,就当我王定山求你了,把那钱还给人家吧,不是自己的钱财,不进自己的袋,我这病也是没法治的,如今只有等死的份,只希望,等我死了,你好好待咋们的小乙,找个好的人家。”
“定山,你说的什么话,我把这钱给人家还回去还不行嘛。”
门“吱呀”一声响起,曹继仪打开木门,说道:“大姐,我是学医的,或许我可以帮这位大哥试试。”
那位叫玉珍的大姐一脸不敢相信的看向继仪。
继仪知道她的疑惑。在医家的诫语中向来有“医不扣门”的说法,治病有时候就是看缘分的,医家若是扣了患者的门,主动要给患者治病,治好了倒皆大欢喜,治不好倒是自己给自己照添麻烦。原本继仪也是不打算主动要求给患者治病的,可当知道这家人这样已陷入如此困境,还能不昧于所拾之金,也实属难得。
曹继仪二话没说,他知道只有用实力才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只见他走上前去,伸手握住王定山那皮肉松软却筋骨粗实的手腕,三根如新笋一般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王定山的寸关尺上,细细品咂脉象,约莫过去一盏茶的时间,继仪才朗声说道:“王大哥的舌苔想来应该是又厚又干的吧。如果我没有摸错,王大哥怕冷,可脚还自觉很热,不然也不会不用被子盖住了。说吧,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小兄弟,你真是医生?你说的都不差。”玉珍问。
“我是学中医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我家定山原是个砌砖的,那年,三年了。他在干活的时候被一块砖砸了脑袋,昏迷了□□分钟,后来就送到医院,医生说是什么‘急性脑震荡’。在医院里治了一个月还是迷迷糊糊,讲话也不利索,还经常流口水。反正什么头晕、头胀恶心、呕吐一大堆的症状。就是在医院里,我们几年来积累的积蓄都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工地的老板有赔钱吗?”
“没有,后来那老板说了,是我们家的不长心,他自己好心给了我们一万,权当是念在我们定山没少给他出力。”
曹继仪听到这里,颇觉得气愤,但事已至此,了解病情才是首要的。
“后来,我把自家的老屋卖了,又攒了些钱,定山又在医院里撑了一个月,之前的病倒是好了一些,可却一直失眠,还是迷迷糊糊的一个人,他说,经常感觉脑袋像被闪电劈到一样,很痛,发作的时候出一身的汗,给他喂止痛片没半点用,一个劲往墙撞。”玉珍说到这里,难掩心中的悲伤,多年来的苦楚在此如海水涌来,啜泣着又断断续续地说:“一年前他的情况加重,带他到医院,一个好心的老主任劝我说这病没得治,别再花这冤枉钱了。可是,我不甘心。”
“王大哥,你能够下床走动吗?”继仪转向问了王定山,只见他口中吃力地说,能。
王定山缓慢地掀开被子,把手伸向床旁的扶杖,费尽一身气力艰难地拄着它来回缓慢地拖行了十几米,就这一下子,就喘的不行。继仪又从王定山口中得知,他的小便清长频多。看其脸色,一派黄滞晦暗,眼睑浮肿,精神萎靡,观其舌,舌质黯淡而干,伸出时向左偏斜,苔是灰白厚腻。脉极沉。继仪诊断这是少阴阳衰阴盛之证,须以大剂附子扶阳,于是草拟了一张四逆汤方:“
制附片60g(久煎) 干姜30g 炙甘草30g 两剂,水煎服。”
落款则写了“仙壶曹继仪”。
考虑到如此大量的附子不是一般人能随便买到的就支乎了翟家让一声,让他给同仁堂店长说明情况。
玉珍大姐见到这寥寥三味中药的方子将信将疑,这些年她也没少给王定山煮中药,其他医生一开就是一大袋的中药,那样的药都治不好王定山,你这小年轻这三味药就有效?
“这只是先缓解一下病情,这个病要慢慢来,先试试看?”继仪从来不喜欢对自己开的方子打包票,因为但凡他开出的方就认定是十拿九稳会起效的,他是不会轻易拟一张方子碰碰运气的。
“对了。”继仪从钱包里掏出来三张百元大钞给玉珍大姐,“这钱你先拿着去同仁堂抓药吧,我把地址写下来给你。”
玉珍大姐接过钱很是感动,见继仪写的那家同仁堂他认识,就说不用拿纸了。
小乙一直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见这个大哥哥萍水相逢,仅对自己家予以这般帮助,小小的心中竞像被雨水滋润着,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玉珍大姐带着那公文包出去了,中途经过派出所,顺道进去把捡到钱的经过说了,做了口供留了住址这才离开。
继仪趁这功夫,就给王定山做了针灸辅助治疗,王定山说被扎了这几针就感觉全身舒服了一些,竟还有些想睡觉,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继仪于是就在他家待了两周。
开始服第一剂药,王定山就觉得舌头不干了,整个人说话也利索了许多,下床走路,之前的沉重感消失大半。服完两剂药,又守方再服五剂,症状继续改善,后来又以四逆汤理中汤加减作为治疗方,辅以针灸,两周后王定山已经能够不住拐杖走动了,两脚已经没有发热的感觉。
继仪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就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说服完药后可以再找他。
王定山整个人已经大不如前,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与两周前判若两人,他亲切地捉着曹继仪的手,一个大男人感动地流了泪,竟一时语塞。
“继仪兄弟,我定山这条命是你救的,我们这个家也是你救的,以后如果有什么要得到了,老哥我一定出尽全力也帮你办到。”
“王大哥这话就言重了,这样吧,我听玉珍大嫂说你们家还欠人家五万,我这里有一个纺织厂老板的电话,他答应招你们去工作,工资还不错,而且可以先帮你垫两万,这样行不行。”
“继仪兄弟,你这。”
“没什么,相识一场也是缘份,你能够把自己的病给我来治就是对我的信任。”
王定山和丁玉珍两人颇为感动。
“如果非要感谢我,以后就让小乙学中医吧,他是一个聪敏的孩子,经历过这些事,他比寻常人跟知道学医的好。”继仪留下了这句话就在这一家人的目送下离开了。王定山打开继仪送给小乙的礼物,竟是两本书,一本《伤寒论》、一本《金匮要略》。
曹继仪后来得知,原来丁玉珍捡到的公文包里的八万块钱就是严傅丢的。翟家让听了继仪最近的这件事倒颇有感慨。这段时间他除了照常出周三、周五的门诊,一直在医院照顾刘铃语,两人的关系也日渐亲密起来。刘铃语在翟家让的帮助之下也很快的回复到以前的状态,她自尽的事一直没有跟家人说过,一出院,就想着回家一趟。翟家让也终于能回他的公寓跟继仪喝茶聊天。
“老翟,那严傅后来有找你吗?”
“有,不过我说别急,等再过几天再跟他谈谈吧。”
继仪一脸坏笑看着翟家让。
“你笑什么?”
“我在想,我们的翟大仙终于要脱单了。”
“我似乎闻到了单身狗的恶臭。”翟家让调侃继仪。
“这是承认了?怎么样,什么时候有我的喜酒吃。”
“继仪不要皮,你也差不多了。”
“是吗。我觉得还很远。”
“这让我想起我们的大学时代,记得当年还有房间转眼说我俩是那个之好,哎,君子之交到了现代社会怎么就变了味了。”
曹继仪朗然欢笑,这时他看见电视上南京当地电视台的一个广告,一下子被吸引了。
只见电视频幕上,一个少年乞丐怀中抱着一束枯萎了的兰花和白芷,正在一座桥上蜷缩着避雨,少年举目四望,神色黯淡。那座桥是廊桥,继仪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加上桥上烟雨朦胧,更给这个意境添了几分清雅。这时少年听到了来自这座桥的疑问:
“你永远藏身在我不能遗忘的角落,
年轻的人,我辖区里的匆匆过客,
每逢雨下总要怀揣兰芷经过这。
年轻的人,你有好的时辰,
缘何为凋萎的兰芷难过?”
这是来自一座廊桥的疑问,何尝不是观众们的疑问。只听得少年乞丐朗声道:
“怀中兰芷陪我风餐露宿,
是一位姑娘送我的礼物。
我曾与她多次擦肩,
彼此心照不宣,
藏身江南里的云烟。”
少年乞丐朗声说这话的时候,广告运用了蒙太奇手法,将另一个时空的片段展现出来,画面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挑着茶叶,为了避雨,也进了这座廊桥。看见乞丐少年落魄的样子,给他递上来一杯泡好的茶。画面特地给出一个镜头,从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姑娘售卖的茶叶叫作“白水芜香茶”。不过广告设计者颇有心计,拿捏有度,并没有喧宾夺主。紧接着,是少年小口咄茶,一脸感动,泪目。在画面中,少年的眼泪化为了一场缠绵细腻的雨,将整个廊桥再次笼罩,远处,一位姑娘挑着箩筐正向廊桥走去。雨势越来越大,镜头渐渐模糊。最后在画面中出现了广告的出品公司,茗庄白水芜香茶有限公司。
整只广告极其唯美典雅,意境空灵。继仪也不由得吉街叫好:“这桥真漂亮。一看就是一座有故事的桥。”
翟家让说道:“这是‘古莲桥’,在茗庄,我曾经在《之江旅游指南》上看过确实很有意境,尤其一到下雨天,如果这是能站在桥上,风景必是如画。”
“能拍出这样一条广告,这公司也是有品位,竟巧妙地把茶叶广告拍的如此清雅。那句好生动人‘我曾与她多次擦肩,彼此心照不宣,藏身江南里的云烟。’这是怎样一种情愫呀。”
曹继仪于是自己又上网百度了一下,忽然有种想去看看的冲动,那座古莲桥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在梦里,抑或是,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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