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5】

小说:我坟头草又高了 作者:皮皮西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立着两个人影。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个惆怅的女声响了起来:“那她伤成这样该怎么办啊?大半夜的去把博士吵起来,怕是明天一早全楼的人都知道今晚的事情了。”——发出声音的女孩抿着唇,半蹲在床边,一脸懊恼的样子。

    其实房间里有三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仍在起伏,简直叫人怀疑其生死。第第二个是方才说话的女子,而第三人高出她约莫二十厘米,一直优哉游哉倚着墙,是个年轻男子。他不说话,就像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之中,只是衣角摆动,落下几滴新鲜露水。

    不久前简落佯怒逼问:“你身上的是哪个女人的香水味?”

    该隐睨她一眼,笑道:“重要吗?不管是哪个女人,听到你喊,我还不是立马连滚带爬地过来了?”她却不信,硬是逮着他的领口凑上去,闻得比缉/毒/犬还仔细。然而柔软的布料蹭到鼻子尖上,凛冽的气息混着木香钻进鼻腔,除了自己宝宝霜的味道,还真没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不消多言,床上躺着的就是元宵。K呢?K把她抱回了房间,比起以前的进步大概就是,他走时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愧疚有沉痛,最后都归于平静。这个人就像他的魔方一样深不可测,简落用自己近视一百度的眼睛着实看不通透,只能由着他离开。

    “她执行任务的时候释放异能用了太多精力,身体本来就很虚弱,加上晚上这么一折腾,情绪波动又大所以直接歇菜了。”这会儿看她是真的忧心,该隐才正色道,“或者你捅我一刀,喝了我的血不到两分钟,她绝对活蹦乱跳的。”

    “不行。”简落不暇思索地否定掉。

    对方扶额:“你又不准用我的血,她老不醒你又要着急,那你让我怎么办?”

    简落继续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正好走到通风口下面。风从房顶上倾斜下来,穿过发丝直达头皮,她冷不防打了个寒战。接着又一阵风吹来,滋味却截然不同。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副恍惚的场景来。

    月光在大理石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将两人的倒影镀成金色。这不是酒店二楼的天台吗?不过圣诞将至,天台也换了新装潢。

    “我有点冷。”元宵打了个喷嚏。

    K将厚外套脱下来给她套上,将所有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没想到她坚持道:“我还是有点冷。”

    “那我们进去?”他提议。

    他们从组织的圣诞晚会上偷溜出来,想找个人少些的地方。天台虽然四面漏风,但总归是无人打搅。元宵不愿意如此轻易地放弃独处的机会,硬是摇头不肯走。论耍赖,K肯定拗不过她,只能飞速地思考起来,想找找别的办法。

    “啊,我懂了。”他忽然笑起来,露出整齐的大白牙。

    元宵正要问“懂什么了”,就被不由分说地拉入怀中。她把头埋入他颈项,暖意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他好像对自己的小聪明感到骄傲,笑声从她头顶上一圈一圈飘散开来。两人在天台上紧紧相拥,明明是冬季,可寒霜冻风都识趣地绕着道走,不敢靠近他们半分。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被灼热的温度融化干净。

    风骤然停了。简落回过神来,正好看见该隐关掉空调。她把手从脑袋顶上收回来,呆呆地说:“我好像看到他们的回忆了……”

    “某种程度上说,地狱使者和亡灵是相通的。你能偶尔看到她的过去也不奇……”该隐突然压低了声音,清了清嗓子道,“她醒了。”

    元宵没有动,但确凿是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是谁偷走了她眼中的光,现在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黯淡,像直接从混沌的异世界打捞出来,丝毫没有见过光明一样。简落趁着自己记忆清晰,赶紧说明情况,自己是怎么碰到她的,她闭着眼睛这段时间他们又干了什么,连误打误撞看到夏至一事也托盘而出。当然,选择性忽略了所有和K有关的部分——该隐第不计其数次违反人道主义原则,直接读了元宵的脑子,把少/儿/不/宜的场景给简落复原了个遍。

    一直到简落讲完,元宵都一言不发,甚至可以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她全程低头,就像将皮肉直接套在骨架上,没有生气,也没有情绪,手腕上充血的红痕成了这具躯体唯一的色彩。彻底的沉默啊,或许衍生于绝望,或许依旧在压抑,但无论哪种,都比纯粹的歇斯底里更令人担心。

    简落行走江湖一年来,从来没看到过哪个亡灵有这般神情,便赶紧问道:“元宵,你还好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

    “我还好,没有聋。”她哑声道,随后往门口望了一眼,“谢谢你们。”

    元宵深吸了口气,阖上眼睛:“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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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续的事情发展着实奇怪,简落总结如下:一是元宵被指控加害夏至,这件事情人尽皆知,到头来大老板居然一点儿没罚她,还安排专家给她调理身体。

    二是元宵依旧稳坐组织头牌杀手的宝座,技艺甚至越发精湛。行内传闻,寂灭之心生的极美,身材又好,是支带刺的玫瑰。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地狱。而周围人总觉得她较以前相比少了些什么,至于究竟少了什么,又没人说得清。

    三是夏至作假的问题,知情人只有元宵和自己,自己没有泄露出去,元宵竟然也打算让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可是K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真相,硬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道歉。偏偏星期二暴雨滂沱,元宵一早就出去杀人了,压根对此不知情,于是K就一直在酒店入口淋着雨等。当天雾气缭绕,他笼罩在水气之中,像件大师的艺术品。

    这一切发生时,简落在看元宵的日记。

    她之前一直觉得K是个渣男,现在有所改观。你说他渣吧,他对爱的人又总是忠心耿耿,可攻气十足也可温柔体贴;你说他不渣吧,可他对元宵也忒残忍了些,还天天跟夏至有说有笑的。所以一切只能归咎于那场意外,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他不会没有记忆,从头到尾都只对元宵一个好,便能少了后续周折了。

    酒店的落地窗前围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水滴在屋檐前结成雨幕,真是个适合道歉的天气。K已经在这里站了第八个小时,他清楚地知道道歉是最无用也最无意义的挽回手段。可这一次,企求原谅的心思却异常强烈,强烈到愧疚竟化作荆棘,将心脏刺得痛不能寐。越是往深处探究,越是感到空缺,就像两块拼图只剩下一半,不过看似完整罢了。

    在心中隐隐作痛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不出现的话,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进来了?”她从酒店大门走出来,直接踩进了雨里,然后站到他跟前。

    雨很大,大到楼里的人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元宵双颊殷红,嘴角上挑出一个小的弧度,像是在笑:“简落跟我讲,你为了给我道歉,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了。等很久了吧,我执今天有任务,刚刚才回来。”

    K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心口又无缘无故痛起来。他不明白,那晚她银牙咬碎发誓要他后悔,现在却巧笑嫣然,客套话一句接着一句,不说愤怒,连半点责备也没有。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不过是在夜间的走廊相遇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回去睡了似的。她不再用那种暗藏着希冀的目光偷偷看他,也不再对视时触电一样躲开目光。短短几天,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如此变化?

    元宵能够感受到,K在愧疚,他在他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与良心的煎熬中挣扎着,很快就要做出抉择。她并没有设想中得到平反的快乐,反倒是恶毒地想让雨再大些,最好把他淋感冒。以前她靠“完成任务就可以告诉他过去的一切”支持着自己,看到他对夏至好,她这样劝自己,看到他对自己不好,她也这样劝自己。

    但从某个时刻开始,也许就是那个夜晚,不管她如何哀求,他还是强行撕开了她的衣服,将她最悲伤也最脆弱的地方展示出来,一点不留余地。是那个时候吧,忽然就不是很想告诉他真相了。

    满怀希冀的人是如何变得万念俱灰的呢。这种复杂的感情,是恨吗?还是对自己的不甘心?元宵不知道。

    “元宵,我……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你救了她,我却对你做着卑/鄙/下/流的事情。”最后还是强烈的愧疚占了上风,K放下他的高高在上,也放下他的从容淡定,剩下紧张,慌乱,乱七八糟地重叠在声音里。

    元宵准备好了最尖酸刻薄的语言来挖苦对方,话到嘴边却自动软了下来:“我原谅你。”

    闻言,K的眼睛亮了亮,像极了记忆里的模样。他不会记错,他们必定是在哪里见过。在理智下达命令之前,身体已经不自觉地伸手,那调皮的衣角却灵巧一拧,从手里滑开去。

    “元……”

    元宵移开了视线,逼着自己说:“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好奇,你放过我吧。”

    雨下着,她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围观群众皆道,元宵当日必定是说了什么极为伤人的话,竟让刀枪不入的K在雨里站至第二日天明,连夏至哭着劝说都不肯进去。但谁也不知道,有的人表面上进了酒店,却跟着在二楼天台淋了整晚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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