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第一次将匕首从目标后脑勺刺入的时候,元宵也没有如此紧张过。空荡荡的胸腔收缩着,把滚烫的血液运送到皮肤之下。夜风凉凉地拍在脸上,她双颊潮红,又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迎来新的一天。从杀/人、收拾现场到回来去大老板那里复命,一共花了半个小时,路上下了暴雨,没有带伞的杀手形象狼狈。
她没有时间把湿漉漉的头发弄干,直接去了酒店二楼的天台,却在门口停住脚步,躲到白纱帘后面。
脚下的大理石反射出两个人影,说是意料之中吧,真正看见还是猝不及防。夏至双手合拢自然垂在身前,手跟着她的语气变化而左右摇摆,是典型的女生撒娇模样。她的目光毫不躲闪地迎上去,笑盈盈地看着K,然后将口袋里的礼物拿出来,是一只陶瓷小熊。随后元宵攥紧了拳头,因为她看到夏至往前一步,稍微踮起脚尖——那双泛着柔软光泽的唇,不偏不倚亲在K的嘴上。
这个吻也许没有回应,K依旧放松地站着,深沉得过分的眼睛依旧黑如曜石。他没有伸出手搂住夏至,也没有一把愤怒的推开她,就好像这个情节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发生。但元宵觉得,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没有直接拒绝,就等于变相的宠溺。两人长久地对视着,传达着不为人知的甜蜜,连风都不忍心打扰。
夏至做陶瓷小熊的时候割到了手,现在食指上还贴着创口贴。如此细微的变化却没躲过K的眼睛,他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七个字穿越三年的风风雨雨,就这样毫无遮拦地传进耳朵里。
也是在这里。他们照了黄金搭档的合照,闲杂人等都差不多散去。天台仿佛从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脱离出去,开辟出一小块秘密基地。她蹦蹦跳跳地往栏杆边跑,高跟鞋和地面的接触面积太小,元宵滑了一下。她都习惯在K面前出洋相了,然而脸还没着地,腰已经被人稳稳扶住。那时候K也是这样凝视着她的眼睛,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含苞初放的年纪,少女娇羞而笑:“不是有你在后面吗?”
然后元宵就被摁到栏杆柱子上,等她反应过来初吻早已不翼而飞。用“摁”这个字真是毫不夸张,那种带着力度的攫取,富有倾略性的气息在她心口攻城略地,另一方面,他的动作又充满怜爱,生怕弄疼了她,强硬中于是掺了适度的退让。就像有人在使劲捏她的肺,元宵很快上气不接下气,等最后一丝意识都要从脑子里飘荡出去时,K才放开了她。
片刻之后,更深的吻又铺天盖地落下来。
他的面颊从耳前的发丝之间蹭过去,带来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元宵突然明白,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世人眼中的冷面杀手,也不是平时那个尽职尽责的搭档。他是个男人,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男人一样,会情不自禁地吻心爱的女人。
遗憾的是,她不再是那个穿高跟鞋还会崴脚的小姑娘了,现在她穿着高跟鞋也能揍翻三个大汉。
寒气比声音先到面门,虽然后者更为伤人:“还不出来?”
从白纱后面走出去的时候,元宵还在想:这真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男人啊,对喜欢的人忠心耿耿,就跟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知道怎么哄她开心;而对于其他不相关的甲乙丙丁,无论如何献殷勤,都永远是冷酷的表情。她脖子凉飕飕的,空气被透明的物质切割开来,他们是无形的刀刃,就等着主人一声令下把她大卸八块呢。
K将夏至护在身后,手心中的魔方在飞速旋转。只见白纱窗帘后缓缓献出一个人形,姣好的身材被黑色紧身服包裹着,她虽然浑身湿透,却有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仿佛天地之间再无比这夺目的光芒,连明月都逊色三分。
常年和自己竞争杀手头牌的人他怎会不认识,名字叫元宵还是汤圆不太清楚,反正是种吃的。可是头一次,他被别人的目光压住了,明明人家只是寻常地往这边扫了一眼,却像往心口上投了千斤的担子,太多模糊的画面和音轨堆积在脑海里,仿佛再多看一秒,那些渗出的悲伤就会汇成河流,一直倒灌进灵魂深处。
夏至率先说:“原来是元宵啊,吓我一跳。这么晚了你找我们什么事?”
“送礼物。”元宵回答。说着她将手掌摊开,铃铛的声音飘出来。手指根部挂着一条皮绳,皮绳底端链接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每面皆不同色,也不是规整的立方体。这是个小魔方,骨架由纯银制成,纯得半个气泡都没有,衔接之处都有暗轴,可以随意扭动。所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完全就是K的魔方的缩小版。
“这是个怀表吗?好可爱!还是别的东西,中间可以打开吗?”夏至的笑分外扎眼。
“这本来是藏在大魔方里面的,据说可以保人平安。前段时间拿去从重新铸造了,材料都精挑细选过,应该能保持很久。小魔方和大的一样可以打开,等三个任务的条件做完了,就能跟他说里面有我的头发。结发,好像是中国文化里特别正式的仪式。”一个声音在心底小声说。
元宵装作听不见,面不改色答:“普通的挂饰而已。”
记忆又跳出来撺掇了意识的主权。室内灯光昏暗,是带着暖意的鹅黄色。雪白的棉被被她□□成一团,随意抱在怀里——K开会去了,怕她等得无聊,就把魔方留下来给她玩。这玩意有太多神秘之处,没人知道它是由什么凝结而成,也没人研究过它的力量根源。毋庸置疑的是,它的能力多到数不清楚,从延缓时间到杀人于无形,好像每一块不同颜色的版面象征的都是不同力量。魔方和K就像连体了,K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从不离身。
有这么厉害的跟班,难怪K总被誉为组织里的最强杀手。
但这会儿,元宵打了个呵欠,正儿八经把魔方当魔方在玩。她转了一阵,把魔方扭成各种形状,又拼成最标准的立方体。他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魔方立刻就小狗似的屁颠屁颠飞过去跟着,谁知道刚到主人手里,立刻就被开膛破肚了。
K把一个完整的小魔方取出来,然后穿上链子戴到她脖子上。
元宵偏着脑袋问:“这是什么?”
“没什么实际用途,你不是觉得魔方挺好看吗,留着当挂饰吧。”他顿了顿,音色沉沉的,“它是大魔方的结晶,仅此一个,而且一旦拿出来就不能再放进去。传说小魔方是个护身符,一般只给魔方主人最重要的人,可以保她一世安康。”
“你别笑,这可是个很正式的传说。这么多年,小魔方我只给过一个人。”
回神了。
小魔方依旧挂在元宵的手指上,摇晃着,沉甸甸的。K在看这边了,却丝毫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他的表情不是收到礼物的惊喜,甚至连好奇都没有。于是她不得不补充道:“生日快乐,K。”
另一个调子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不收,干脆就告诉他真相好了。不就是违反约定而已,两个人总能一起想办法克服的,不要总看见他和别人站在一起,给自己找不开心。”
K不为所动,结果元宵打了个喷嚏。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起来,有的在怂恿,有的在阻止。早该料到这种情况的不是吗,他的视野里只容得下一个人,从前是自己,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夏至就代替了她的位置,和他寸步不离地站在一起。想让这个人收下礼物是多么简单,只需要折损一点点尊严,向他身旁的人求助。只要夏至开口,就算是垃圾K也会收下的,还会刻板地回一句谢谢。
奇怪的是,元宵不愿意。就在上一秒,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尊严很值钱,也突然执拗着不愿意跟夏至开口。
夏至自然不知道这些心理活动,就挽着K的手臂,等她作出反应,耐心并且充满疑问地投来目光。
时钟敲响,旷远的钟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浮躁与不安沉淀下来,元宵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现在它正将冷若冰霜的表情对着自己。终于,那些叫嚣着不肯作罢的声音有了片刻宁静,她抓紧时间吸气,咬紧牙冠,又放开,然后再一次咬紧。有那么一刻,许许多多的秘密就要突破防线鱼贯而出,在这个寻常的晚上爆发掉。
令人失望的是,他们在牙齿的阻挡下退缩了,默默地消失在呼吸之间。
“拜托了,你不同意,他不肯收的。”最后她对夏至说。
短短一句话,竟花光了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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