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最近青竹居事务杂多,很多事情都需要宝婵亲自过问,宝婵经忙得脱不开身(宝婵: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所以,近身照顾顾明瑾的重担就只好压在崔莺时的身上。
崔莺时本来就是被派来照顾五皇子殿下的,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五皇子有伤在身,每日的膳食以清淡滋补为主。崔莺时盛了一碗小米鸡丝粥,端到床上靠着的顾明面前,轻声细语:“殿下,喝粥了。”
一勺,又一勺,崔莺时亲自动手喂他。
本来最开始顾明瑾并没有要崔莺时喂,他打算“挣扎”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右臂中箭,无法使力,只能用左手,可是左手又不习惯——于是崔莺时只看见顾明瑾左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汤匙,好半天才舀了一勺,却又抖落了半勺,只能一锤桌,难受地一声叹息。
崔莺时心疼极了,主动包揽了给顾明瑾喂饭的活儿。
与她心疼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季青的一脸震惊。他心里只有四个大字:不、至、于、吧。
顾明瑾才不会管季青心里的活动,他看着眉目温婉的崔莺时,心里是一片柔软:“你是不是又没吃饭就来了?”
崔莺时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顾明瑾对她很好,要求每天早上等她先吃了饭再来伺候他,虽然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是青竹居是顾明瑾的一言堂,只要不传出去就行。不过崔莺时却拒绝了,这种开小灶的行为,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五皇子都有不好的影响,况且她也无法如此心安理得地一面享受五殿下的福利一面说着要避开五殿下的话。
顾明瑾摇摇头,低声嘟囔道:“让你吃早饭是担心你饿,你不吃看你饿了怎么办……”
崔莺时只当做没听见,舀起一勺粥递到顾明瑾的嘴边,顾明瑾很顺从地张嘴,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心里却乐开了花。
今天的粥格外的甜!
粥是甜的,药却是苦的。
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光是闻一下就能想象得到这味道到底有多苦、多怪。
顾明瑾看着这碗药,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嫌弃。
要是这药也让崔莺时一勺一勺喂,顾明瑾觉得自己可能会吐出来。于是用左手端着,仰头一口气干了。
嘴里充斥着苦涩的味道,舌根隐隐发麻,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顾明瑾眉头皱起,却见崔莺时取出两个蜜饯放在顾明瑾眼前:“吃些甜食吧。”
顾明瑾靠着床,摇头:“你把我当小孩子哄?”
崔莺时只是笑,见顾明瑾不吃,说道:“奴婢哪敢啊?吃糖也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做的事。奴婢以前在春颐园的时候,攒了些钱,也会叫人买些甜食,自己吃着玩儿。”
宫女很少有机会出宫,但是有些小太监经常帮贵人跑腿办事,倒是能时不时出去一趟。这些小太监很多对宫女们心存亲近之意,也愿意帮她们买些小物什。
崔莺时并不贪图口腹之欲,但是偶尔还是会让小太监捎几包蜜枣之类的小玩意儿吃着。宫里的日子,又寂寞又清苦,吃些甜的,有些盼头,有些喜悦,才能捱过漫漫无涯的时光。
崔莺时把手又往顾明瑾面前递过去。
少女的手有些粗糙,比不上龚琳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细腻,但是胜在白皙、五指纤细,像一排出水的嫩葱。手掌中心躺着两个蜜枣,圆润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顾明瑾竟有些想吃。于是他往后一躺,张开嘴,眼神一些斜地看着崔莺时。
崔莺时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去喂他,却不小心碰着他的嘴唇,仿佛触电一般缩回手,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味道怎么样。
顾明瑾也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还可以。”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静默。
季青左瞅瞅,右瞅瞅,有些困惑的抓抓头。
他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唉,不管这些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季青说道:“殿下,该上药了。”
想了想,他又对崔莺时说道:“莺时姑娘,还是劳烦您来给我们殿下上药换纱布吧。”
人姑娘家的,肯定要比他更细心、动作更轻、更加温柔,对吧?
崔莺时应了一声,起身去找药膏和干净的纱布,季青服侍顾明瑾,帮他把上衣解开。顾明瑾拍拍他的肩头,对他肯定的点头。
季青:???
他眼花了?
崔莺时拿着药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季青把顾明瑾的里衣慢慢解开,男子坚实有力的背出现。
崔莺时的脸红了红。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见过成年男子的身体,第一次被夺舍的时候也没有看清,如今倒是清楚地看见了。原来竟是这般模样,线条流畅紧致,居然还是鼓鼓的,她都能感受到那种蓬勃旺盛的力量,明朗烈烈。
而之后,崔莺时的心情变沉重了,她看见顾明瑾背上和右臂上裹伤口的纱布,白色的纱布上隐隐透露出鲜艳的血色。
顾明瑾用眼神示意她可以来上药了,崔莺时深呼吸一口气,动作尽量温柔地解开纱布。
顾明瑾还安慰她:“你动作快一点,其实没有那么疼的。”
随着纱布一点点揭开,那伤口猝不及防地在崔莺时面前露出狰狞的姿态,张着血红的大口,似乎要在崔莺时的心头狠狠咬上一口。
崔莺时鼻子有点酸。
这么严重的伤,肯定很疼吧?
崔莺时把眼睛一闭,除去湿意,动作也越发的小心,同时还跟顾明瑾聊着天帮他转移注意力:“五殿下,多谢您替三公主挡了一刀。你肯定很疼她。”
“昭华是我妹妹。”药膏一接触到伤口,是刺刺的疼,顾明瑾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我必须得把她照顾好。”
季青插了一句嘴:“殿下十六岁那年,听说北地有神医冯修岚的踪迹,还特意去北地找人。结果人没有找着,自己还落下了一身冻伤。”
顾明薇出生的时候,他看着那么一个小小的粉团子,内心充斥着怜爱与欢喜,可随后得来的一个消息把它作为哥哥的喜悦冲得支离破碎,妹妹染了余毒,双腿无法行走。
冯修岚是当世名气最大的大夫,素有“神医”之称,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救得了顾明薇,只可能是她。既然知道冯修岚在北地,只要有一丝希望,顾明瑾也不会放过。
那次没有找到,顾明瑾本来打算过了年后再去一趟的,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靠着夺舍过来的冯修岚把顾明薇给治好了。
崔莺时倒是没有听过这件事,说道:“那个九阳雪玉膏……”
“咦,莺时姑娘你也听过九阳雪玉膏啊。”季青兴致勃勃地说道,“当时我们殿下在北地被寒气侵体,这是陈太医特意为我们殿下研制的。花了大半年时间,好不容易才把那些寒气都祛除了,那药膏也就没怎么用了。就是去年,殿下还赐给了一个小宫女呢。”
“那当初殿下免除我深秋跪地的处罚,是不是因为殿下有所感触,知道寒气入体的难受?”崔莺时忍不住就问道。
“有一半吧。”顾明瑾回想起那一幕,那个看起来纤弱、带着暮气的小宫女跪着,小脸被冻得惨白,一丝血色也无,一时发了恻隐之心,让她回去。
现在想来,顾明瑾十分感谢当初的自己。
一旁的季青却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跪地?什么感同身受?我怎么听不懂呢?”
崔莺时对季青浅浅一笑:“刚才季青小哥不是说殿下把九阳雪玉膏给了一个小宫女吗?那个小宫女就是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季青小哥专门跑了一趟送过来。”
季青呆呆地“啊”了一声。
他就说崔莺时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那个时候,他家殿下就和莺时姑娘有交集了,而且还对莺时姑娘这么好。
等等,不对……殿下为什么对莺时姑娘这么好,难道……
季青看看殿下温和带笑的神色,倒吸一口凉气。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
“五殿下的伤怎么样了?”初墨双手托腮,问道。
崔莺时坐在她对面,一边绣着一个香囊一边回答道:“太医说没有大碍,只等慢慢恢复。现在也不怎么影响正常生活。”
“哦哦,那就好。”初墨眨眨眼睛,“皇上也经常念叨着,我回去跟他说说情况——看来皇上还是对五殿下很上心的嘛。”
崔莺时道:“不然呢?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
初墨笑嘻嘻的:“我以前很喜欢看话本子,有很多讲诉宫廷斗争的故事里,经常会出现皇帝和皇子反目成仇的情节。”
崔莺时只淡淡笑,她早就习惯初墨的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的性子。她将手中的线收尾,打个结,将绣好的香囊递给初墨:“喏,给你的香囊绣好了。里面加了些驱蚊和有助睡眠的花花草草。”
初墨大喜,把香囊接过来:“太感谢你啦!”
渐渐入夏,晚上的温度也高起来,初墨本就是个浅眠的人,晚上就有些睡不好,因此特地来找崔莺时做些有助于睡眠的香囊。
初墨对这个香囊很是欢喜,又抚摸着上面的祥云纹路道:“莺时你的手是真的巧,你不是说以后出宫想开一家修房吗?就你这手艺,怕是得日金斗金啊。你好像很喜欢祥云纹的样子,我记得你衣服的领口上就绣了……”
初墨得声音突然卡住了。
宫女们衣裳的样式都是固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可以在一些细微的地方做些花样,以此来显得特别。初墨记得,崔莺时的两套春衣,一件领口上有祥云纹,另一件领口是并蒂莲的纹路,但是袖口上绣着祥云纹。
但是崔莺时这身领口却是卷草纹。
“咦,这是新衣服啊。”初墨道。
崔莺时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对,五殿下让宝婵姑姑给我的,说是青竹居一应吃住尽管开头,他们有的是。”
“有的是?送了你几件啊?”初墨问道。
崔莺时是一脸无奈:“大半个衣柜都是。”
初墨扑哧一声笑出来,撺掇着崔莺时展示给她看。崔莺时被她闹得没有办法,就把衣柜打开。
初墨拿起几件随意翻翻:“哟,每一件的纹路都不一样。这件是荔枝纹,这件是蝙蝠纹……还有水纹、葡萄纹……”初墨啧啧有声,“看不出来,五殿下还挺有想法的。”
她用手肘轻轻撞一下崔莺时:“哎,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崔莺时被她这么直白的话给弄得羞意上脸,捡起桌上一个果子就往初墨嘴里塞:“你快快闭上你的嘴吧!”
初墨连连讨饶:“好好好,我不多说了。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要是没意思的话,趁早跟人说清楚,别耽搁了他。”
崔莺时垂下头,轻声说道:“我知道的,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回恪纯斋。”
再无联系。
有些很美好的人,本不该属于她。
初墨安慰似的拍拍崔莺时的肩:“没有爱情,你还拥有友情嘛。答应我的事情你别忘了,我感觉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一样,都快闷死了,就想出去逛逛。”
“放心,等会儿我就去向宝婵姑姑请假,后天一定陪你出去玩。”崔莺时道。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啦。”
初墨跟崔莺时挥手告别,走出了青竹居。
她心里正为即将出宫而感到高兴,冷不防的就在转弯处撞到一个人。她忙去把那个摔倒的宫女扶起来,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熟人:“秀春?你到西苑来做什么?”
当初伺候昀美人的四个宫女,初墨去了皇帝身边,崔莺时去伺候三公主,秋霜被刘敬忠要去看守善堂,还在昀美人身边的,也就一个秀春了。
秀春被初墨扶起,有些哆嗦。她左右看看,一直低着头,声音也结结巴巴的:“哦,我、我有事去找念珠姐姐……那个,我、我还得回去伺候昀美人,初墨,我先走了!”
说完就逃也似的不见了,留下初墨一脸懵逼地站着:“这丫头,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
初墨也没往心里去,喜滋滋地盘算着后天出宫去玩些什么。
后来,初墨经常会想,要是今天他多留意一些秀春的异常,后面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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