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的这阵东风很轻易地就刮起来了。
她对晋成帝说,自己大病初愈,想请慈恩寺的法师进宫来一趟,也好表达对神佛庇佑的感激之情。
晋成帝爱女之心拳拳,自然答应了她的请求。宫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昀美人她们在准备反击了,肯定又是一出好戏。
春婕妤自然也看得出来,心里十分焦急,去联系了欢贵嫔,欢贵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越来越大,骂她沉不住气。
春婕妤又让人往慈恩寺传消息,但是仿佛铁牛沉海一般毫无回应,再打探,那些人手也没有生息了,春婕妤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被拔除了羽翼,孤苦无依。
她只能安慰自己,上头有个盛气凌人的欢贵嫔,下面还有个又毒又蠢的兰婕妤,昀美人她们怎么也得把自己往后面放放吧?
到了法师进宫这一日,春婕妤就觉得心神不宁,眼皮一直眨,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偏偏乳母不识趣,跑过来禀告:“婕妤,五公主一直哭闹,怎么也哄不听。”
春婕妤心烦意乱,哪里还顾得上她?更别提五公主生母张才人在做奴婢的时候勾引皇上生下了这个孽障,她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目光凌厉,不耐烦道:“她哭就把她的嘴给堵上!这点小事也来烦我,你做什么吃的!”
乳母唯唯诺诺地下去了,一旁的大宫女碧湖忙劝了几句,安抚下春婕妤,又说:“主子,咱们该去长明殿了。”
长明殿,是慈恩寺的法师们进行念经诵文做法事祈福瑞等事宜的地方。等春婕妤到了长明殿,殿内的法师们也很快就到了,为首的那个,不正是一个月之前才来过的通慧法师么?
春婕妤趁人不注意,给通慧法师使了眼色,可通慧法师恍如看不见一般,春婕妤眼皮子都快抽筋了通慧法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春婕妤的心就狠狠地沉了下去,沉得不见底……
这一次,昀美人没有带玉棠,而是带了崔莺时来,崔莺时自然不会错过春婕妤的小动作,眉宇间是一片冷凝。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下午顾明瑾曾来找过她,对她说过的话。
“关于通慧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他的确是有把柄落在春婕妤手里——你猜怎么回事?通慧这个和尚倒是胆大妄为,居然违背清规戒律,暗地里有个相好。而这个相好,就落在了春婕妤的父亲手里。我已经把人救出来了,我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顾明瑾对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光彩,熠熠生辉。
崔莺时把思绪拉回来,目光幽幽。
要开始了。
春婕妤从祈福仪式一开始就一直胆战心惊地等,谁知知道仪式结束之后昀美人都没有什么动作,这不禁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迷惑。
谁知道竟是韶贵媛朝她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到春婕妤面前:“春婕妤妹妹,你瞧瞧这东西是不是有些眼熟呢?”
春婕妤暗自警醒,从韶贵媛手里接过盒子打开,是一根簪子,咬了咬下唇,带着不情愿说道:“这是妹妹生辰时欢贵嫔娘娘赠与妹妹的,不知道怎么到了贵媛娘娘手中。”
韶贵媛闻言,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却并不回答她的话,转身朝帝后二人说道:“求皇上、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容臣妾与春婕妤对峙!”
皇后蛾眉轻蹙:“韶贵媛此言何意?”
韶贵媛朗声道:“皇后娘娘,前段日子的蛊偶一事害得昀美人蒙冤受屈,幸得真相水落石出,昀美人得以分明。只是没想到,最后查出来竟然是我明禧殿的丫鬟紫屏做的好事。虽然我自问问心无愧,可诸位姐妹心里想必多少都有些怀疑我是否也从中掺和了一把。我心里也颇有不甘和怀疑,就让雪竹去紫屏的住处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谁知道竟找到了这个。”她那那支簪子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又对春婕妤道:“春婕妤,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簪子会落到紫屏手中?”
韶贵媛毕竟久居高位,不怒自威,春婕妤气势上就先矮了一大截,她勉强笑道:“这……许是我不慎掉落,被她捡到罢了。我怎么知道紫屏会认罪。”
说到这个,她还觉得莫名其妙呢,这个紫屏又不是她们安排的,要不是知道韶贵媛的性子,她还觉得是韶贵媛故意栽赃。
韶贵媛妙目斜挑,毫不留情地说道:“妹妹这口气,倒像是姐姐我故意陷害你了。妹妹思虑得也很周全,的确有这个可能,不如……”韶贵媛眼波流转,往人群里望去,“我记得上次是通慧法师术法高明,算出蛊偶所在地吧?不如这次也让法师算一算,看看这簪子是怎么落到紫屏手里的?”
长明殿中,一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闭目状似虔诚礼佛的通慧法师法师身上,四周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通慧法师张开眼睛,一声叹息如落叶般萧瑟:“春婕妤,还是招认了罢,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摸要一错再错,执迷不悟。”
通慧法师的话引起了一阵喧哗,许多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昀美人,也不知道她一个美人是用什么样的手段收买了通慧法师。昀美人只淡淡含笑,仿佛自己只是个局外人一般。
春婕妤大惊,矢口否认:“通慧法师是什么意思?我要招认什么?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通慧法师叹道:“春婕妤,自从贫僧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后,每每夜晚不能安睡,受到良心谴责,悔恨交加。今日又入得宫中,想来是冥冥之中有佛祖安排。便是你不愿说,贫僧也是要等着佛祖的面说出真相的。”
春婕妤不敢置信地望着通慧法师。他是疯了吗?他的相好可还是在自己手里呀!春婕妤突然间就意识到,也许,也许这个把柄失效了,所以通慧法师才会站在自己对立面,才要揭发她……
果然就听见通慧法师把事情真相一一道来,原来是春婕妤让下人买通了他,那个蛊偶是春婕妤做的,他按照春婕妤的安排,想要嫁祸到昀美人的头上。
“请皇上治罪!”通慧法师的语气是说不出的陈恳与沉痛。
春婕妤反应过来,立刻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不知情的呀!也许这就是:碧湖这个死丫头自作主张,瞒着我偷偷布置下来的!”说着就是一个耳光打过去,“碧湖!你为什么要害我!”
碧湖被这一耳光打得跌坐在地上,她下意识地捂住通红的脸,呆呆地看着春婕妤,眼里是一片不敢置信与痛苦。
春婕妤心虚地转过头,回避碧湖的目光,随即又想到,当初陷害昀美人的时候,那个叫崔莺时的宫女不是立即就为昀美人顶罪了吗?碧湖也该替自己承担罪责的,这就是她该做的,她怎么敢那样看我!
还想说些什么,以便把所以罪状都栽到碧湖身上,长明殿外头又传来一阵喧哗,隐隐有女子哭喊的声音。
晋成帝听了这么一通,本就心情烦躁,外头又有吵闹声,更是大为光火,皇后给陆荣递了个眼色,陆荣会意,悄悄退出去,一会儿又进来,面带难色:“是罗选侍抱着五公主,说一定要来见皇上一面。”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罗选侍并没有在长明殿中。像她这种低等级的妃嫔,一向没有存在感,缺席了也没有人发现。
陆荣看了皇后一眼,意思就是说,事关公主,她一个太监,不敢擅作主张。
皇后沉声道:“把她们带进来吧。”
春婕妤却是眉心狠狠一跳,想起早上乳母禀告五公主哭闹的事情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虽然极不待见这个养女,可她现在情况危急,万万不能雪上加霜啊!
很快罗选侍就进来了,只见她发丝凌乱,泪眼汪汪,眼睛又红又肿,本来还算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怀中抱着五公主顾明蔷,五公主两岁出头,还没有封号。
罗选侍跪下,涕泗横流:“皇上,皇上,求您救救蔷儿吧!”
她没说话,众人这才听见五公主有气无力的啜泣声。
兰漪立即就去太医院找太医,春婕妤脸上挤出忧虑的表情,说道:“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蔷儿就病了……”
春婕妤上前几步想要接过顾明蔷,罗选侍抱着自己的孩儿往后一缩,眼神是抵触的,姿态是防备的。
皇后问她:“罗选侍,五公主是怎么回事?”
看见兰漪出去了,罗选侍这才把心放下来,又磕了个头,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嫔妾早起就听见五公主的哭喊声,出于担心,就没有来长明殿祈福,想留在永宁殿来照顾她。谁知,谁知嫔妾却看见乳母嫌五公主太吵,竟然用破布塞住她的嘴,不让她哭出声,也没想到去请太医。嫔妾实在不能忍受亲生女儿受这份苦,就把她强抢了过来,才知道蔷儿病得这么严重……”她把被子拉下来一点,让皇帝可以清楚看见顾明蔷烧得通红的脸颊,下巴上还挂着泪珠,“皇上、皇后娘娘,嫔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硬闯长明殿,求皇上救救我的女儿……”
此时此景,无法不让人有所触动,魏充仪叹道:“可怜天下慈母心,为了女儿安危,做母亲的便是连阎罗殿都敢闯。”
罗选侍对她感激一笑:“多谢充仪娘娘体恤。”
皇帝面色沉沉如黑夜,顾明蔷也是他的女儿,怎么能被如此对待!他对春婕妤冷冷说道:“你这是这样替朕养女儿的?”
皇帝话里的寒意任谁都听得出来,春婕妤一阵瑟缩:“皇上,皇上,嫔妾也不知道底下的人会这样对五公主啊,嫔妾吩咐过他们一定要精心对待五公主,没想到他们居然欺上瞒下……”
曹昭容摇头道:“你若是平日里多关照几分,五公主也不会这般可怜。说到底还是你没用心的缘故。底下人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的,你要是上心,他们敢这般敷衍么?”
宁婕妤讽刺道:“陷害昀美人是底下人做的,春婕妤你不知情;苛待五公主是底下人做的,春婕妤你还是不知情。春婕妤你这一宫主位做得也太糊涂了些吧?”
春婕妤被一通排揎,涨红了脸,不敢再说。
那边兰漪很快就请来了左院判来,左院判把脉细细分辨,道一句“得罪了”,解开了五公主的外衫,才拱手对皇帝说道:“回皇上,五公主内衫染了污秽,邪气侵体,才导致高烧昏迷,身子发烫。微臣这就下去开方子煎药。”
“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了污秽?”皇后面目严肃起来,“兰漪,你去看看。”
兰漪领命,抱了五公主去内室翻查,罗选侍只咬着绢子抽泣,不敢哭出声来。半晌兰漪抱着五公主出来,罗选侍立马把五公主抱回来,轻轻拍打着,让几个多愁善感的妃嫔不由得露出不忍之色。
兰漪斟酌着回话:“回皇上、娘娘,五公主的内衫沾了灰泥,又有油汤的污迹,想来是乳母们喂饭的时候不小心滴在上面,没注意。而且,奴婢瞧那布料,竟不像是锦烟缎。”
“朕没记错的话,年前皇后不是给有生养的妃嫔们送去两匹锦烟缎,说是给皇子公主们做衣裳么?怎么,皇后没有给你?”皇帝眼风锐利如刀,刮过春婕妤的脸。
春婕妤嗫嚅不能言,罗选侍已哭喊道:“锦烟缎这样的好东西,她怎么舍得给我的蔷儿用?那日我偶然听见乳母说,春婕妤已经赏赐回家里了。”
“皇家用的贡缎,你也敢拿给家里的人。”皇帝冷言。
按理说,既是贡缎,那肯定是皇家人才能用,但春婕妤好歹也算皇家妾,真要掰扯掰扯,她家里人还是能跟皇家扯上关系的。这个罪名可有可无,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计较了。
皇后忽然出声:“兰漪,你可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兰漪道:“娘娘,奴婢看五公主内衫的料子,跟当日那个蛊偶的料子差不多……”
春婕妤霍然抬眼,怨毒的目光投向人群里淡然自若的昀美人身上。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落网的鱼,韶贵媛、通慧、五公主和罗选侍,他们就像一根根的绳子,一圈又一圈,织出天罗地网,把自己束缚住,难以脱身。
“兰漪姑姑眼神一向很好,想来不会出错。”安静的长明殿里,韶贵媛的声音清晰地映入众人的耳朵里面,“通慧法师是人证,我手里的簪子、五公主的内衫料子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春婕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春婕妤已是冷汗涔涔,六神无主。在一片如同溺水般的茫然中,突然有一线清明:还有人能救她啊……她有同盟的……
兰婕妤那个蠢妇是不能指望的,她用希冀的眼神看向欢贵嫔,在触碰到欢贵嫔凉薄冷漠的眼神后,浑身战栗起来。
欢贵嫔不会保她的。
尽管她的所作所为有欢贵嫔的身影,但是,她并没有露面,只是一个吩咐,自己就鞍前马后地去做,结果呢,被弃若敝屣。
甚至,往深了想,那簪子,又会不会是欢贵嫔故意给昀美人她们的,为了保全自身要把春婕妤推出去……
在绝望里,春婕妤听见皇帝的最终审判:“春婕妤,褫夺封号,贬为选侍,迁出永宁殿。”
“五公主你带回自己宫里养着吧。”他对罗选侍说,“你毕竟是亲娘,肯定会用心的。罗选侍晋为七品才人,按婕妤的位份发份例。长禧宫主位就暂由你担任。”
“谢皇上。”罗才人抱着陷入沉睡的五公主,眼泪滚滚。
还好,这次她赌对了。她不稀罕什么才人主位,只要女儿回到她身边,能受到精心照顾,她也不枉费这番算计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疲倦:“好了,蛊偶一事就到此为止吧,日后也莫要再生事端。”
“是。”
此间事了,帝后先走,然后是三妃。宜妃在离去的时候,突然转过头,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崔莺时的身上。
崔莺时心神一跳,这目光……她是什么时候跟宜妃有过牵扯么?
又想起自己病中宜妃送来的人参,光是听三公主提起的语气就知道那可是极珍贵的补药啊……
宜妃要做什么?
崔莺时有些心神不宁。
第二日,她就接到了皇帝身边小太监传来的旨意。
让她去宜妃的朗坤宫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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