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气氛明显尴尬地窒了一下，池建中坐在座位上，很僵硬地吃面前那盘肚丝。
池建中用余光瞟着空座位上搁着的玫瑰花，这个叫Patrick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订一束花？宣示主权么？可是也并没有人跟他抢。证明感情？这种方法也太浮夸和急躁。
看来，他的前妻还是一如既往地脑子不太好使，和多年前一样。
这样想完，池建中心里有些责备自己，是不是太过促狭了些。
池垣猛地站了起来，吓了池建中一跳。
“我先走了。”
“哎，”翁琴也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不再吃点吗？”
“不了。”少年仍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样子，说着，推开门往外走。
诚然，这是一次不愉快的会面，池建中吃力不讨好，他分明是好心，想要缓和池垣和他母亲之间的关系，可是谁都不领他的情。甚至连和这件事没多大关系的杜子芬都用怨怼的眼神看着他。
池建中知道，杜子芬还在为那句“蚊子肉”赌气，两边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该就是他了吧。
池垣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回家的途中唉声叹气，他骑着单车，在古玩市场里一个卖砚台的分区闲逛。
“小伙子，来看砚哪。瞅瞅这儿，洮河砚，四大名砚之一，多好的砚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板招呼着池垣。
池垣停下车子，蹲下来看其中一方砚台。
老板把那方砚上的小虫赶走，说道：“好眼光！这方砚上不带星，纯得很，看上面梅枝的雕工……”
还没等他说完，池垣嘀咕道：“奇怪，大冬天的，灶马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
老板闭了嘴，他当然知道灶马，就是刚才被他赶走的那种长腿小虫，喜热，常呆在人家的厨房里，得名“灶马”。
何着他不是来看砚的？
真是白费功夫，老板薅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仰面躺在了藤椅上，太阳悠悠地照在他的身上，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错觉。
池垣果然站起身走开，他跟着那只小虫，从文玩市场的门口到这个摊位跟前，最后它跳上一方砚台，被赶走后彻底消失地无影无踪。
春节的街道上闹哄哄的，小孩子穿了新衣裳，用一根绳拽着新买的玩具小汽车，年龄大些的女人，有些头发白了，穿着红衣裳，领口或许是复古的盘扣，喜气洋洋中透着端庄大气，看着叫人心生欢喜。
这两天气温陡然地升起来了，池垣从原来的羽绒服换成了棉衣，领口一圈翻绒，再加上太阳晒着，让他有些痒痒。
他忽然想起来黎诺也爱穿这样的衣服，外面是纯色的，领子上露出一点白绒。
一不留神，差点和迎面而来的小电驴撞上。
他甩甩头，骑着单车，从车水马龙里穿过。
黎诺站在阳台上，接邵阳的电话。
邵阳的声音气息奄奄，她告诉黎诺，她的期末考相当糟糕，以至于父母承诺，过了年初三，就好好地收拾她。
“今天是最后一天。”邵阳哀叹。
“那你岂不是整个年都没过好？”
邵阳在那头笑话黎诺：“你还是不了解我，我之前过的好得很，是刚刚才不好的。”她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真希望自己能永远失忆。”
黎诺琢磨着，给她出了个主意：“要不，你明天到我家来吧，就说我请你过来玩儿。”
黎诺以为邵阳能高兴些，结果适得其反，邵阳继续说：“你知不知道孙嘉叙？”
“有印象。”
“什么？你居然知道他！”邵阳的声音似乎要把楼顶掀翻。
黎诺的声音不温不火：“唔，我在高二的年级百人大榜最前面见过他的名字。”
好吧，黎诺还是那个黎诺，邵阳安心地叹口气。
“他明天要来我们家做客，她妈和我妈中学时候是姐妹花。”
“那……有客人在，你爸妈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祖宗，孙嘉叙也不可能在我家呆一辈子啊！”
“……”
黎诺没了辙，顺水推舟地叹了一口气，算是对邵阳的一个交代。
邵阳换了个话题：“你干什么呢？”
“现在在和你打电话，刚才在读书。”
“读什么？”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啊？这……你怎么能读这种不纯洁的书？”
黎诺撇撇嘴，为自己辩解：“能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着眼于整本书的中心思想，而不要纠结于一个点。”
邵阳很开朗地笑了：“是很多点。”
黎诺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好，邵阳又开了口：“开学把书带给我。”
黎诺躺在床上，原本打算睡半个小时午觉，谁料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黎诺嘴里发苦发干，脑袋昏昏沉沉，勉力披上外套，拉开窗帘。
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如果从城市的上方俯视，应该很壮观吧。
因为刚醒，少女的眼睛还是朦胧的，发梢弯曲，垂在耳朵边上，衬出饱满的脸部线条。
她专注地向外望去，几颗星星不甘寂寞地发出细闪，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常被问的问题。
“小诺，喜欢萤火虫还是喜欢星星？”
那时的黎诺还住在老宅，家门口就是从上倾泻而下的一蓬枸杞，夏夜里，她看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从中间穿过，试着伸手去捕捉它们。
“小诺，喜欢萤火虫还是喜欢星星？”
黎诺只顾着玩，不回答他们。
以为黎诺没听清他们的问题，大人们又问了一遍。
“嗯……萤火虫。”
“为什么？”大人们摇着蒲扇，饶有兴味地问她。
“因为……我摸得到哇……天上的星星那么远，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到。”
大人们纷纷笑了起来，后来的黎诺回想起来，也许自己的性格从小时候起就已经成型，如果她再有野心一点，也许当时会说想去当宇航员，飞上太空，把那些星星全部摘下来。
可是她不要费这些劲，萤火虫已经很好了，光晕又大又亮，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黎诺很清楚没有野心的人缺乏做人上人的潜质，可是她安于现状，做个遁世高人，“大隐隐于市”，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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