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诺穿着板鞋，走在学校的台阶上，一眼看过去，可以发现她的发质很好，及肩的短发随着脚步晃动，抬起头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午后的时光总是绵长的，特别像此时，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味，直往人鼻孔里钻，乍闻觉得清新，闻多了便觉得厌倦，好在p城少雨，给不了人们太多这样的机会。
她听到哒哒哒的声音，两只红色的高跟鞋从她身旁经过。在她眼里，这两只鞋如同船一样大，比街边的霓虹灯更加亮眼，她晃了晃脑袋，努力地把这两只红船晃出去。
“黎诺，你好。”有人和她打招呼，黎诺抬起了头，台阶上站着的是隔壁班的马小涵，她的门牙突了出来，像兔子那样长。
黎诺有些抱歉的朝她笑笑，自她记事以来，她的眼睛总是将人身上的某些特征无限放大，她如同在哈哈镜里穿梭的人物，周围是扭曲的、不正常的世界。
她来到三楼的水房拿出杯子打水，听到周围有人嘀咕：“怎么五楼六楼的人都跑到三楼来打水了，排个队都要排这么久。”
“不知道，闲得呗。”
黎诺拿杯子的手一滞，她在心里为自己喊冤，高楼层停水了，厕所都是臭的，不然谁愿意走这么多的路来排队。
她望向说话的两个女孩，一个头发茂盛得像拖把，另一个长得太白，五官又太细小，黎诺看着她，就如同看一张发光的白纸。
她扭过头去，打开保温杯的盖子放在一边，忽然尖叫了起来。
“啊……”她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
盖子里一只白色的蠕虫。
黎诺拿起盖子就跑，她的班级在六楼，高一十六班，平时她都有气无力的，走个楼梯费半天的劲，此时却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
“邵阳——”她冲到座位上，掐住同桌的脖子，可是声音还是温温软软的，手上也没使力气。
邵阳没等她说话，便笑得喘不过气来，“哎呦……祖宗……快放手吧……你越弄我越痒，越痒我越想笑。”
黎诺停了手，把那只虫子展示在邵阳面前：“是不是你丢的？”
邵阳的黑镜框在黎诺眼里被放大了好几倍，像是表演滑稽戏的演员。
邵阳拨了下被她弄乱的马尾辫，笑道：“我给你增加营养呢。”
黎诺又要打她，无奈上课铃响了，只好停了手，这节是班会，班主任有个规定，班会课前必须把桌子上收拾的一尘不染，笔袋，水杯统统不能留在上面。
黎诺看着桌上整整齐齐的一摞书，也没空搭理邵阳，三本两本的往桌肚里揣，“糟了，放不下了。”黎诺看着以生物为首的厚厚的四本书。
“放腿上。”邵阳给她出主意。
黎诺刚放好，班主任闻立明便踮着肚子走了进来，他端着电脑喊道：“电教班委。”
“老师，程铭不在。”班长说道。
闻立明拍了拍自己谢顶的脑袋，忽然想到他今早是请了假的。于是便自己接起了电脑。
黎诺有点困，她坐在第三组第三排，教室的正中心，闻立明的眼皮子底下，她不敢睡着。
黎诺强撑着睁着眼睛，闻立明接好了电脑，咳嗽了一声说道：“今天去开会，接到通知，要每个班播一段校园黑镜头，把本班的人揪出来。”
闻立明打开一个ppt，投影上开始播放校园监控在各个角落拍到的学生吃零食的照片，放到第三张的时候，全班都骚动了起来，闻立明按了暂停。
黎诺朝投影上看去，画面上的女孩在学校小卖部门口吃薯片，长到下巴的短发，额前的刘海，白色T恤，蓝牛仔裤，可不就是她自己吗？黎诺顿时睡意全无，闻立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这位同学，我看着像本班的黎诺，黎诺，你站起来。”
黎诺能够听到她自己心脏的跳动，她低着头站起来，“扑通”一声，她腿上的书滑落了下来。
闻立明听到响动，恨铁不成钢：“书也不放放好，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光成绩好有什么用，走上社会看得又不仅仅是成绩！”
黎诺抬起头看了闻立明一眼，他的眼睛早已被黎诺忽略，只剩下两只鼻孔随着嘴的开合而翕动。
“这个人，是你吗？”闻立明的手指将投影幕戳得哗哗响。
“好像是的。”黎诺不打算隐瞒。
闻立明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什么叫好像，到底是不是？”
“是。”黎诺回答得很干脆。
闻立明又指着画面上站在黎诺旁边，拿着鸡柳的女孩：“她是谁？”
黎诺望过去，她旁边的女孩穿着整套校服，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将整张脸都挡住，极其没有辨识度。
黎诺记得，那天她和邵阳出门，邵阳突发奇想，从小卖部买了个遮阳帽，说是不能再晒黑，她要像美丽的白瓷瓶一样白。
黎诺听到在她身旁的邵阳“嘶”了一声，用膝盖捣了黎诺一下。
黎诺接收到讯号，于是说道：“闻老师，我不认识她，恰好走在一排而已。”
“黎诺，你可别撒谎。”闻立明望着她。
黎诺没有说话，目视前方，看不出说谎的迹象，闻立明又说道：“一千五百字检查，坐下吧。”
黎诺刚刚壮着胆子给邵阳打掩护，坐下来的时候心跳得巨快，回过神来，邵阳已经帮她把散在地上的书捡好交给她。
“够意思的。”邵阳夸她。
“检查帮我写一半。”黎诺声音很低，邵阳撇了撇嘴：“白夸你了。”
忽然一个粉笔头从黎诺脑袋上飞过去，砸在了后排班长余倩的座位上：“叫你们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就是为了让你们认真，专心地听班会课！还有人在写作业，这么不尊重老师，当什么班长！”闻立明吼了一声。
“跟黎诺一样，一千五百字检察！”
“还有别人也在写啊！”班长站起来。底下的同学一阵唏嘘，有人赶快把桌上的笔收起来。
“同学们听听，这像是一个班长说出来的话吗？你是班长，首先应该管好你自己！”闻立明的气不打一出来：“再让我发现谁写作业，检查字数翻倍！”
中午放学的时候，黎诺和邵阳一同走在路上，秋风吹着，让人感到一点凉意，枯黄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为了感谢你今天舍己为人，对我施以援手，我决定送你样东西。”邵阳说道。
“什么东西？”黎诺问她。
“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黎诺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邵阳拉着黎诺来到一家花店，指着一排仙人掌对她说：“挑一盆。”
黎诺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忘了，我家就是开花店的？”
邵阳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梨涡：“这是我的心意，不一样的。”
黎诺挑了一盆圆圆的仙人球，仙人球的正中间是橙色的，明显被染过，像是一只染了毛的小狗。
“就它了。”黎诺说道。
“十五块。”老板说。
邵阳付了钱，看着安安静静依偎在黎诺怀里的仙人球，“好好对它，这可是我送你的。”
“知道了。”黎诺摸了摸白色的瓷盆。
黎诺推开家门，奶奶对她笑道：“来，洗个手吃饭。”
黎诺常觉得，故事之所以俗套，是因为雷同。
就像她，和众多俗套情节一样，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唯一不同的是，爷爷奶奶并非贫寒，而是事业单位的退休小干部。
黎诺平时话不多，安安静静的性子，小时候便见了端倪，一个人能不哭不闹，自己和自己玩上一整天。
黎诺的眼睛能将别人的特点放大，可是她看电视不会，看照片不会，看爷爷奶奶也不会。她觉得奇怪，却又无从分析。
奶奶端出一盘虾：“快点，趁热剥了吃。”
黎诺摇摇头：“一起吧。”说着，走到厨房帮忙盛饭。奶奶摸摸她的头：“小诺长大了。”黎诺笑着，皱起了鼻头。
吃完午饭，黎诺将仙人球搬到电脑旁边，忽然瞥见盆底有一个标，上面写着“抽奖”两个字。
她用指甲将它揭开，里面是一层透明胶，透明胶下面行云流水的字迹赫然写着“再来一盆。”
黎诺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谁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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