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定姻缘

小说:阙谋 作者:鹿为鱼
    是夜,众人在大堂用了晚膳。沉萍说的书生并没有出现,只有虬髯满面的大刀客和那对中年夫妇在,张家夫妇正将他们兜售的小首饰送给醉秦楼的姑娘们,见他们来到很是热情同他们问好,而大刀客只是闷头喝酒,并未搭理他们。

    月过中天,夏玉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并未入眠。一阵清越琴声打破了夜的静谧,悠悠而来。

    他推窗而望,声音来自醉秦楼小筑,那是醉秦楼女眷们的住处,琴声从那里飘来,浓浓的夜色下只见点点烛火,不见所奏之人。琴声响如金石,似千军万马呼啸而来般铿锵有力,恢弘磅薄,气势凛然,于尾音处却又绵长不绝,带着化不开的哀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绕人心肠。

    “这是何曲?我竟从未听过?”安子颂揉着眼睛疑惑地问。

    “莽山赋。”夏玉答道。

    “莽山赋?”狄牧风沉吟,一跃而起问:“可是取自前燕慕容骓莽山大捷之典故?”

    “正是。”

    “这莽山大捷是以少胜多,以谋智取之役,素来为兵家称奇。相传前燕并肩王慕容骓以五千对三万,凭过人智勇,重挫敌军,扶帝国之于将倾。百姓敬其骁勇,感其恩德,故做此曲以纪之,在百年前已失传,唯有坊间时有真真假假的传闻。只是若真是莽山赋,何以如此凄凉哀婉?”安子颂甚是怀疑。

    “慕容骓是惠帝之弟,武帝之叔,他受惠帝临终托孤匡扶幼主,内安社稷,外扫强敌,功盖九天,无人能及。却也犯了为人臣子之大忌——功高震主,武帝亲政后,将他以谋逆之名腰斩于市。一代贤王名将,下场却如此悲凉。弹琴之人必是想到了这些,才将此曲弹的如此悲切。”夏玉说。

    安子颂看了一眼眉头紧拧的狄牧风,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夏玉凝眉沉思,片刻后又命沉萍取来玉笛,执起,开始与琴音相和。笛声清脆明亮,高亢激昂,一扫之前的悲凉哀怨,如利剑直破云霄,彻底将莽山赋的慷慨悲壮演绎了出来,让人彷如亲临古战场,直面万马齐喑,铁蹄铮铮的场景。却同琴声的哀婉相得益彰,后者的那一丝哀婉似在传达着战场无情,征人难归的悲凉。

    旁人都听得痴了,沉萍想,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定要以为这相和的二人是相交多年的知音良朋。

    次日,出乎众人意料,醉秦楼未出题目,而是休息一日。细问才知,原来今日是宁川的女儿节,宁川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要佩着香囊去河堤放纸鸢祈福,向龙女祈求心思巧慧,得觅良人。

    所有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子也可到场,倘若看上哪家女子,可去拾得姑娘剪落的纸鸢,女子若心仪收下并将香囊赠与,来日便可执此香囊上门提亲。这是龙女节期间最受年轻男女欢迎的习俗。

    安子颂得知甚是兴奋,嚷嚷着要去河堤:“你们想想,蔡文通尚未婚配,必定会去这女儿节,况且这个时候商贩来往最是频繁,连张家夫妇都说了,北魏来的马队都爱在河边一带驻足,就为等待今日的商会。我们若是去了定能有所收获。”

    “没听清楚吗?尚未婚配者才能前去,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若是收了哪家姑娘的香包,别说慕舅舅了,二叔就不会放过你!”狄牧风好心提醒到。

    安子颂最恨别人提醒他这件事,可怜自己牙还没长就被爹娘同定了亲,这么多年来他连慕家那小娘子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却无时无刻不被长辈玩笑,兄弟嗤笑,遂怒道:“这么说来,六哥也不能去了,谁不知道孟沅是内定的秦王妃......”

    “子颂!”

    “安公子!”

    狄牧风和沉萍同时喊到。

    安子颂也意识到自己又嘴贱了,立即噤了声,看也不敢看夏玉一眼。

    “啪”地一声,夏玉合了扇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安子颂顿时感到背脊发凉,寒毛直立。

    “牧风说的是,子颂你还是别去了,万一有个差错我可不好向慕四叔交代,他老人家盼你这个女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姑父,若是让他知道你这一路寻花问柳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安子颂,“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要是给打坏了,白惹得姑姑心疼。”

    安子颂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再也不敢反驳。

    伊落河的河堤栽满了柳树,宁川地处西北,时候来的比南面晚,此时柳条抽芽不久,大风吹过,飘起漫天的飞絮,恰似杏花烟雨的江南,拂堤杨柳,迷醉了春烟。

    这日的天气也甚是宜人,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空中飘着各色各样的纸鸢,地上是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这般和乐的景象。夏玉也不忍舒眉浅笑,只是很快他就后悔没有带安子颂那祸害来了,总是有纸鸢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旁。沉萍倒是不敢说什么,就是狄牧风似笑非笑地轻咳一声,说:“看来这宁川的女子放纸鸢的技艺甚好,甚好......”

    于是,夏玉把事情甩给了二人,命他们与一个时辰内走遍河堤,查清所有商贩,自己却躲进了一间茶寮,当起了甩手掌柜。沉萍苦着一张脸,幽怨地看着狄牧风,后者摸了摸鼻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夏玉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清茶,凭窗远望。河面上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夏玉却知道,这看似繁华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多大的阴谋,这来来往往的船只中说不定哪一艘就载着他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找寻的东西,这种眼之所见,却不能伸手触及的滋味着实难受。好在不久他们二人便已归来。

    “公子猜的不错,约莫有十几只这样的商队,号称是从北魏而来,屯着许多货箱,却不似别家那般吆喝买卖,只冷冷地坐在一旁。且马匹极少,根本装不下那些货物。”

    “准是在这几日了,”夏玉抿了一口茶说,“以商队做遮掩将战马运出祁境而后经北魏入西凉,龙女节两国商贩往来络绎不绝,绝不会引人注目。而今西凉商队已到,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混入蔡尚的寿宴,他们必定会借那日的喧闹掩人耳目,完成交易。”

    “只是这蔡文通我们才见过一面,如何让他邀请我们?”狄牧风甚是忧虑。

    “那就让他不得不请!”夏玉沉声到,“走吧,今日也查的差不多了,别打草惊蛇。”

    出得茶寮,夏玉再次拧眉,狄牧风看得分明,急忙递上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说:“六哥,有了这个您就不必困扰了。”夏玉挑眉:“你从何处寻来的?”沉萍欲解释却被狄牧风抢白:“摊位上买的。”

    夏玉想起从天而落的纸鸢,虽是疑惑,却也别无选择。

    果然,相比来时,有了荷包以示“有主”,回去的路上太平了许多。

    只是不久,“啪”地一声,一个纸鸢从天而降,直直地砸在夏玉的头上,狄沉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夏玉忍无可忍,面沉如水地扯下纸鸢,却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着鹅黄纱衣的女子,眉眼弯弯,肤白胜雪,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虽不是貌若天仙,却也是清秀俏丽。

    “抱歉,我家丫鬟莽撞,惊扰公子了。”那女子说着,盈盈一拜。

    看着女子清亮的眼眸,夏玉也不好为难,递过纸鸢说:“小姐哪里的话,倒是刚刚吓着小姐了。”

    这时,一抹身影急急跑来,在她身后驻足嚷道:“姑娘你没事吧?呀,是你们!”三人这才发现,这是醉秦楼的小丫头,百灵。那么眼前的这位便是······

    “百灵,不得无礼。”女子嗔怪。

    “哦,是。”百灵吐吐舌头,又快言快语道:“姑娘,这三位就是昨天入住的公子,这位是夏公子,这位是狄公子,这位是沉萍。还有一位安公子没来,他长得可美了,跟.......呃,三位公子,这是我们家姑娘。”

    “三位官人有礼了。”秦泷焉行了一礼。

    “秦姑娘有礼。”夏玉回,狄牧风和沉萍也回了一礼。

    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

    众人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粗衣长袍的游方道士,他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小眼迷离,留着两撇刚蓄好的山羊胡,面黑耳阔,两颊微凹,干瘪瘦瘠,左肩挂着灰布兜,沉甸甸的装着些什么,右手拿着根细竹竿撑着的幌子,上书“姻缘天定”四个大字。

    秦泷焉有点疑惑,“您是在叫我吗?”

    “正是!”道士露出故作神秘的笑容,“贫道见姑娘天庭饱满,眉清目秀,鼻若悬胆,唇如朱丹,正是不可多得的富贵之相!只是···”

    任谁也知道这是欺骗无知妇孺的惯用伎俩,秦泷焉轻笑一声,打断他:“只是时运不齐,恐有祸难,不能得偿所愿,大师这里刚好有方法可解是吗?”

    “非也,非也!”道士捏着他的小山羊胡子摇了摇头,“贫道观姑娘面相,眉平鼻端,是晚运亨通之相,只是日月角有瑕,恐与父母亲族缘淡,且前半生或多困厄,情路或有不顺···”

    夏玉听他越说越过分,唰地一声展开纸扇轻轻摇起,带来一阵冷风。

    “哎呀呀!”道士似是才注意到他的,立刻露出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这位公子好相貌!龙章凤姿,姿仪无双,贫道一生阅人无数,还未见过如此如此富贵之相!”说着竟上前一步仔细端详起来。

    夏玉脸色相当难看,秦泷焉忙道:“多谢道长了,只是我们不信这些。”

    那道士回过头来,有点痛心疾首的样子,“姑娘,贫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你注定将有劫难,若是你能早日遇到命定之人,方能解你困厄,从此夫妻和睦,一生顺遂,若是不能···”

    秦泷焉不信这些,但百灵却被唬住了,忙问:“那要怎样才能遇到命定之人?”

    道士一脸正中下怀的喜悦,从怀中掏出一截红线编成的手绳,“姑娘这话可就问对人了,这是月老牵缘的红绳,若是姑娘戴在手上,不仅能替你挡灾解难,还能助你早日遇到命定之人。”

    “怎么说?”

    道士嘿嘿一笑,“这绳子妙就妙在一旦系上,就无人能够解开,只有当你遇到命定之人时,它才会自动脱落。”

    秦泷焉还是一脸不信,道士急了,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出手如风地一套,那绳子就准确无误地系在了夏玉的手上。

    “不信你们试试,看谁能解开!”

    狄牧风与沉萍看得眼睛都直了,夏玉身上就差没明晃晃地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了,这道士竟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绳子套进去,真乃神人也!

    震惊之余,狄牧风还有点奇怪,六哥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怎么就被这个瘦得只剩二两肉的道士套上了呢?

    夏玉沉着一张俊脸,他以为自己的嫌恶和警告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无奈对方眼睛太小心眼太大,毫无察觉。

    他正要嫌恶地去掉这破绳子,但秦泷焉却被吸引了过来,微微低头,轻轻拉住他的手仔细查看绳结,那柔软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白净修长的手上,带来温柔的触感,夏玉一时微愣。

    “当真解不开?”

    道士见秦泷焉起了兴趣,开始兴奋地喋喋不休:“千真万确!姑娘你别不信,贫道走南闯北多年,这绳结从未有人解开过···”

    只见秦泷焉双眸微凝,须臾便展颜而笑,拿出方才割纸鸢的小匕首,动作利落地一划,那红绳便无力地掉落在地。她直起身子,笑容中带着促狭,问:“道长,这又怎么说呢?”

    道士的口若悬河顷刻戛然而止,惊讶得眼睛都直了,张开的嘴也忘了合上,那呆愣的样子看得百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狄牧风心想,这位秦姑娘···当真与众不同。

    道士毕竟是在江湖浸淫多年了,片刻就又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惊呼:“这不就说明公子与姑娘是命定一对吗?哎呀呀,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得来全不费工夫!贫道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像二位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狄牧风彻底没话说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道士还在说着佳偶天成、姻缘天定之类的话,秦泷焉毕竟是女子,立时双颊绯红。

    夏玉皱着眉,正要打断他。

    此时百灵一拍脑门,惊呼:“我想起你是谁了!”说着上前抓住道士的袖子,“你不就是城北城隍庙那个专替人看风水阴宅、号称眼盲心不盲的瞎子张半仙吗?怎么今天不瞎了?还转行算起姻缘来了?”

    张半仙明显慌了神,忙甩着袖子大喊:“姑娘认错人了!看诸位有缘,这绳子就免费赠予两位了!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留下百灵气得大喊:“骗子!骗子!”

    秦泷焉与夏侯珩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场面有些尴尬。

    狄牧风打着哈哈:“这神棍也不知骗了多少无辜少女,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是呀。呵,呵呵。”沉萍干笑两声。

    二人这暖场实在无用,心大如百灵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尴尬,正想说些什么缓解氛围,却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激动地说:“姑娘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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