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北国雪飘,冰封万里,整座余城都被茫茫大雪覆盖住,街道上安安静静好像无人城般,确实也是,很多人都已经走了,饥荒已至这二十余日,隔壁县城早已开仓赈粮救济流民,能去那里求得口粮的早已都去了,余县这样的小城池又如何能留住人,如今已像是一点人烟都没有。

    崔嬷嬷又在一遍一遍催她:“小姐,走吧,若有消息早就来了,这么久未来,想来应是无事,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那些打家劫舍的山匪突袭来了这里,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安芷宁静静看向窗外,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别说信鸽,就是驿使也寸步难行:“嬷嬷,我们再等一日好不好。”

    崔嬷嬷的语气里满含无奈:“小姐,我们已经等了十几日了,真的不会有消息的,这一日又一日拖着,何苦呢。”

    安芷宁的眼里慢慢泛上水气:“可是哥哥……若我们走了,哥哥的消息又如何能到,他身子那般弱,这次被强行带走,我真的很担心……”安芷宁抬头看着嬷嬷,一行清泪已从颊边流下,小手握着素白的手绢牢牢按在胸口,一双美目就这般直直看着崔嬷嬷,声音里已带上了哭意:“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我的心里总是很不安,闭上眼睛时总是好像能听到哥哥的声音,我真的好害怕。”

    眼角的泪水不断流下,崔嬷嬷上前将哭成泪人的自家小姐抱入了怀里,安慰般拍着后背道:“不会的不会的。”

    “嬷嬷我真的很后悔,我为什么要让哥哥去,我就应该拦住他,死也拦住他。”

    “小姐,这又岂是我们拦得住的,我们本就是旁支,哪有什么拒绝的可能,少爷的身子骨……我也担心啊。”一直在跟前长大的孩子如今生死未卜,送出去的信件一封未回过,连给京内嫡系递过的打听的消息也没有回音,崔嬷嬷心中又如何不慌,说着竟也眼里模糊,似是也要流下泪来。

    只是如今她不能哭,只能安抚抱着自家的小姐不断安慰着。

    外头却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小厮急冲冲跑了进来。

    安芷宁从嬷嬷怀里直接扑向了小厮,泪水将一张小脸彻底打湿,紧紧拽住小厮的衣角:“哥哥在哪里,哥哥怎么样,你快告诉我,哥哥在哪。”

    小厮却哭着答道:“少爷的尸体回来了,在县衙里。

    什么?

    尸体?

    安芷宁听罢险些晕了过去,两眼一黑站立不稳,不可能不可能,哥哥怎么会没了呢,哥哥那么疼我,怎么会没了呢,安芷宁提着裙角向县衙跑去,后头还有小厮丫鬟们远远的叫喊声,可她却置若罔闻,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想听,她只想去见哥哥,她的哥哥。

    可当她真的迈入县衙堂内时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单薄的素色长衣垂在地面上,衣领上已结上了冰晶,那张熟悉的面庞就那般安静的闭着眼,毫无生气一动不动。她轻轻摸上脸颊,毫无温度冰凉一片,轻轻开口:“哥哥,宁儿来了……”

    蝉响盛夏,她总爱抱着淘到的新玩意冲到哥哥的院子,还未进门就能远远听到她清亮愉悦的声音:“哥哥你在不在,哥哥,宁儿来了……”那温润的少年便会慢慢放下书,从椅子上站起身,无奈看着她笑说:“哥哥在。”

    而今,那人仍在他眼前,却只是沉静睡着,再也听不到她说的话。

    安芷宁拉住哥哥的衣角,像是小时候缠着哥哥买东西时赖皮的动作,清泪却从眼角流下,声音颤抖着再次说着:“哥哥,宁儿来了……”

    “哥哥,宁儿来了……”

    “哥哥,宁儿来了……”

    “哥哥……”

    一遍又一遍,却没有回声,也不可能有回声。

    留给她的只有永远沉睡的脸,那个哥哥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无论做什么都停下手欢迎她,再也不会有人的笑着掐她脸,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说道:“哥哥在。”

    再也不会有了。

    终于,安芷宁跌落在地,痛哭出声“哥哥!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

    那个最疼最爱最听她的话的人却没有回答她。

    耳边传来一声娇柔的女声:“表妹不要哭坏了身子啊。”

    安芷宁看向了那个女人,两年未见,却依然熟悉的眉眼。

    她是嫡支的长房嫡女,她是安氏最尊贵的大小姐,她是京城里美名远播的安宛,她是她的大表姐。

    如今正看着自己,脸上毫无伤悲,甚至嘴角还带有一些笑意,居高临下如同蔑视奴隶般看着自己:“表妹,怎么这般难过,噢,对啊,这可是表妹最亲的哥哥呢,表妹每每与我争执,必要拦着我护着你呢。”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嘴上仍笑,语气却更凉:“这是好大的狗胆。”

    安芷宁不可思议般看着她:“表姐……”

    安宛径直走了过来,停在了她面前,俯身看向了她,眼里充满不屑,口中难听至极:“最是自以为的狗东西,隔了几百里远的穷亲戚,叫几句表姐表妹,还真以为你是我亲表妹?”

    安芷宁茫然看着她,安宛伸手点在了她的头上:“不识好歹,不懂尊卑,可不就活该吗?!”

    瞬间,安芷宁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她,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想冒出了头,恐惧的看着她。

    为何在冬日,为何是去荒凉的那里,为何世家那般多的旁支竟偏偏点名找了哥哥,明明推脱过,却直接用更高的官令打回来,用命令逼哥哥上路,难道……

    安宛似乎是被安芷宁脸上的震惊取悦到了,竟然唇角翘的更高:“对啊,是我做的啊~只不过表姐也没想到,表哥身子骨有那般弱呢。“语气透着嘲笑,听在安芷宁耳朵里更是心凉:”骂了我还以为能逃过,你们也太天真了?“

    “可……可是是你伤害我,你打了我,还推我下台阶,你还要刮坏我的脸,我哥哥看到才……“

    “呵,那又如何,我是安家大小姐,你一个山沟沟里来的远房,成天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拿乔?我就是看着不爽想刮花不行吗?你的好哥哥倒好跑来指责了我还去告状,害的我被关了三天!“

    “……你只是被关三天……我哥哥他……他……“

    “你们算什么东西?别说关我三天,你们就是碰到我一根手指,你们也合该死!“

    看着眼前疯狂的女人安芷宁彻底跌在了地上,那女人笑的更为开心,安芷宁喃喃问道:“你凭什么……凭什么……”

    安宛蹲了下来,和她面对面,掐着她的下巴:“就凭我是安家大小姐,搞死你们这些附属旁支破落户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感受到脖子上的痛意,安芷宁挣扎着,摇着头问:“不可能不可能,那官令你如何来!”

    就是那要命的官令催走了哥哥的命,让他们没法拒绝,否则就是挑衅官家,挑衅皇权。

    安宛笑得更为欢乐,甚至拿手抹了抹安芷宁的脸蛋:“我的表妹,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如今可是县主呢,别说催令的官令,就是羁押的官令我也随随便便可以签,表妹你想不想试试啊。”

    她怔怔看向表姐身上的衣服,朱色的长袍云肩宽袖,裙摆亦绣着紫线,的确是…………是官服。

    永康年,女子可以为官任职,只是那数目极其之少,且均是京中世家之人,安芷宁从未见过女官,第一个见到竟是自己的这个表姐,竟是这种情况。

    安芷宁默然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表姐,心里一阵阵的绝望袭来,怪不得,怪不得。

    她是嫡系正统的大小姐,她是旁支倒贴的穷亲戚。

    她是手握实权的县主大人,她是无依无靠的普通百姓。

    她是云,她是泥。

    所以她活该被欺负,该死,那她认了,可是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哥哥?!

    眼泪涌了上来再一点点流下,满脸泪痕,是她害了哥哥……是她害的……

    安芷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府衙的,只觉得一脚深一脚浅,白雪落下砸在她的身上,她亦都感觉不到,瞳孔却如空洞一般没有焦距,像行尸走肉附体就这么走着。

    不记得走出多远,也不记得走到哪里。耳边就突然听到了调笑的声音,安芷宁抬起了头,没有灵魂般看着眼前,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人……

    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袄,全身脏兮兮的,一脸猥琐看着她,心头一惊,是山匪。

    耳边都是“小美女,去哪啊“ ”哥哥们刚来陪陪哥哥呗~” ”小美女这么好看,哥哥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污言秽语,恶心至极。

    余城的人早已走的干净,也不可能会有人来救她,那群男人就这么向她围过来,一步一步靠近,她逃不掉了,可女儿家的清白又岂能被玷污,安芷宁看向那向她走来的山匪,表情狰狞面目可憎,摸向了怀里嬷嬷天天叮嘱她揣的东西,从前总觉无用如今终派上用场,竟慢慢提起唇角,未曾想过,如今握住这东西时她会未有一点犹豫,因为她也真的没有一点留恋。

    那山匪们不自觉停住,眼前的绝色美人,花容月貌,身姿婀娜,脸上满是泪痕可怜无比,这瞬间竟突然笑了,红唇微勾美的摄人心魄,心上更是痒的不行,再要抬起脚步走去,却见美人从怀中拿出了匕首,下一秒放上了脖颈,利刃划破血管,自刎以明志,大片血喷洒而出,落入大地如花般绽开,妖冶又残忍。

    缓缓闭上眼睛前,她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妈妈,哥哥,我来找你们了。”

    于是,耳边也渐渐寂静了,只留下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小,越来越静,最终归于虚无。

    就像她知道,待得春日来,茫茫大雪覆住的九州山河必将都雪消冰净,一切痕迹都将消无,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如同死在这个冬日的他们。

    小时候妈妈教过她,若是一年冬天特别冷,雪特别大,来年春天必定特别暖,景特别美。

    可惜,她看不到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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