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将桂花吹得盛开，也将那股甜香吹遍整座皓月城。时常有人聚在街边树下打桂花，打下来以后拿去洗净做些吃食。沈玉漓该是最开心的，因为她总算能吃到新鲜桂花做的桂花丸了。
穆亲王府里也栽着几株高大的金桂，苏云九常搬张躺椅在树下午睡，醒来时细小的桂花就落了满头满身。
苏云九有时候还会想，若沈孤水这个时节在府里，会不会同她一起在桂花树下看书。不过沈孤水专心时不爱被打扰，桂花这样掉下来，或许该惹得他心烦。
沅芷在傍晚时替苏云九打理头发，说刚学了堕马髻的梳法，要给她梳一个。
苏云九坐在镜子前看沅芷耐心地替她盘起长发，将它们梳成偏垂的发髻，从中挑出一绺发丝搭在肩上，又在这绺发丝的尾端夹了一朵宝石花，才算大功告成。
沅芷放下梳子，看了镜中的苏云九好一会儿，才笑道：“这个式样果然适合小姐，这一瞧竟比画上的人儿还漂亮，不如等王爷回来再梳给他看看？”
苏云九本在玩着桌上的玛瑙发钗，听见这声王爷，便叹了口气，“还久着呢。”
“总会回来的不是？况且这也过去好些日子了。”沅芷安慰着，想想又道：“不过，王爷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总觉得府里有些不对劲。上一次夜间我去敲门，您当真没遇到什么事？”
苏云九把手上的发钗收入盒中，“要真有什么事，我还能坐在这里让你给我梳头？”
“即便没事，您也要小心些。”沅芷道，“那些丫鬟里头似乎多出了几个生面孔，我总有些不放心。”
“大约是她们住得偏，我们才来这儿不久，没有全见过。”苏云九道。
沅芷虽然点头，但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苏云九刚要再说几句，就听见门外有人道：“王妃，重霄公子求见。”
苏云九想了想，“让他在正殿前候着，我收拾好了就来。”
来人有些犹豫，“王妃，天凉了，何不让公子到屋里坐着喝杯茶？”
“王妃说了在正殿前候着就在正殿前候着，怎么你是听不懂么？”沅芷突然抬高了声音，倒先把苏云九吓了一跳。
来人也有些慌乱，忙道了一声“是”就匆匆离去。听着脚步声远了，沅芷的声音也没弱下来，“真就奇了怪了，这些人摆清自己的位置就这么难？”
“罢了罢了，以后再慢慢教就是。”苏云九站起身，看看自己的衣着，又拿了件外衣披上，才转头对沅芷道：“你随我去，我和沈重霄说几句就回来。”
两人来到正殿，果然就见沈重霄在殿外候着。六角檀木灯笼高悬，里边的蜡烛燃得旺，映在殿前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竟亮得不见人影。
沈重霄看着离他足有两步远的苏云九笑道：“王妃真是愈发谨慎了。”
苏云九也无奈地笑，“清寒不在，我本不该见你，却想到你比我明白这个理，但还这样来找我，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确实是有件事须同你说。”沈重霄也不多废话，“你一个人在府里，能听到的消息并不多，但边境的事却是不断传到丞相府。本来这次出兵就没几个人知道，但不知怎的，东源那边似乎早有防备，所以清寒他们现在的处境……不太好。”
苏云九皱眉，“不太好是何意？”
“东源的确不好惹，虽然这次没惊动清寒一直想见的大国师，可那位出了名的大将军却来了。清寒他们吃了几场败仗，还在休整。”沈重霄道。
“那……他可还好？”苏云九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手心，不知是疼的还是紧张的，她后背都直冒冷汗。
“你也不用怕，他没那么容易把自己的命丢出去。只是这回吃了点亏，宫里多半又有人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我就是想提醒你多加小心，平日多留意身边的人，如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让沅芷去同我说。”
“你也不必操心我这边了。”苏云九道，“该留意的我自会留意，你有时间还是多替清寒想些办法。”
“好。”沈重霄点点头。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他便告辞了。
苏云九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有些乱。东源为何会有所防备，若没出错，就正该是苏星河回去以后让人给那边传了话。
“是三公子吧。”沅芷也轻声提了这么一句。
苏云九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若沈孤水因此出了什么事……我竟不敢想。”
“三公子那性子，叫他知道了他定会说‘要是他出了什么事，你折腾起来岂不更方便。卷了东西就跑，这还要我教？’之类的话……”沅芷到底从小跟在苏云九身边，对苏星河的德行也是再了解不过。
“可我跑不了。”路旁的灯影在苏云九眼中晃动，“我如今时常提醒自己，我不单是南沧的鎏玉公主苏云九，还是西渊的穆亲王妃沈苏蓁。”
她拿这个新的身份，把自己困住了。
战败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传开，如沈重霄所料，一时又是议论四起。军队已在回来的路上了，苏云九再到仁禧宫问安时，皇后也没同她说什么，只让她跟着一起筹备接风宴。
大军进城时，苏云九还在锦荣殿跟皇后学东西，本想着等会儿沈孤水也要来的，便没急着回去。
“有些人受了伤不便过来，你吩咐下去，叫人包些钱财给他们挨家逐户送去，顺便看看要用的药，也一并替他们寻来。”皇后抽空替苏云九道。
苏云九应了，正要抬脚走人，又听皇后说：“快开宴了，这儿也没什么要忙的，你何不去接清寒，这样他也开心些。”
去不去苏云九是无所谓的，只将这当成皇后多给的一项任务，顺道做了就是。但不知今日老黄历上是不是写着不宜出行，她将事情交代下去以后正要往宫门走，就见宸贵妃迎面而来。
苏云九从来不愿与后宫的斗争扯上关系，但她是皇后的儿媳妇，在宸贵妃动不了皇后，她儿子又拿沈孤水没办法的时候，她只能将矛头对准苏云九。
苏云九本想直接走了，却怕落下话柄，想想还是福了一礼，道：“见过宸贵妃。”
宸贵妃停下脚步瞧着她，“穆亲王妃怎的有空出来闲逛？”
“宸贵妃又在开玩笑了，我跟着皇后打点接风宴到现在，何来闲逛一说？”
宸贵妃冷笑，“还能打点接风宴呢，我倒以为穆亲王妃忙着私会小白脸去了。”
苏云九莫名其妙，“宸贵妃这话的意思是？”
“前些天可是有人看见了，沈重霄大晚上的去了穆亲王府，且和你见了面。沈孤水不在宫里，你们二人是要做什么？”
“我们二人能做什么？”苏云九反问，“我们二人在殿前光明正大地说关于清寒此行的事，连屋子都没进，这算是做什么呢？”
苏云九说着还有些庆幸自己那天脑子还算清醒，不然要真的让沈重霄进屋里喝茶，怕又是另一个陷阱。
见宸贵妃一时说不出话，苏云九便又道：“我早让您不要轻信传言，您听到哪儿去了？还是说，以往陛下不在宫里的时候，您都趁机私会什么人，所以才觉得人人都同自己一样？”
宸贵妃气急败坏地扬起手，苏云九也不惧，反而笑起来，“宸贵妃要撒气可别往我这儿撒。若不是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我可不愿同您多废话。这一巴掌打下来，伤着的可不止是我的脸。”
或许是真的动脑子想了想，宸贵妃的手才没落到苏云九脸上，只是使劲甩了甩袖子，走了。
苏云九不依不饶，声音追着宸贵妃的脚步，“您的好儿子还在府里关着禁闭呢，您不如替他多想想，这种时候还是别把心思放在我们穆亲王府上了。”
在宸贵妃回头前，苏云九先一步离去，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苏云九来到宫门，正好听到阵阵马蹄声。走在最前面的沈孤水原本在和身旁的人说话，转头见了苏云九，他也顾不得许多，策马几步奔过来，在她面前下马后二话不说就将她紧紧拥住。
他身上仿佛带着风的气息，但那阵熟悉的浅香仍在。苏云九的肩膀微微往下松了松，似乎是两三个月来终于心定。
她越过沈孤水的肩，看到他身后的士兵们个个笑得暧昧，便不好意思地伸手戳戳沈孤水，“干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
沈孤水却不动，“等不及了，想抱抱你。”
好在那些人知趣，没一会儿就先走了，宫门前只剩下他们二人。苏云九这才犹豫着要抬手，沈孤水却先她一步低头，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
苏云九在那炽热的气息靠近时便闭上了双眼，正好没让沈孤水发现她又这么没面子地想哭。
沈孤水双唇停在苏云九嘴角，没再吻下去，指尖轻轻抚过她脖子上那道白色的刀疤——伤口分明早已愈合，苏云九却像被刺痛了一般颤栗着，也不敢睁开眼睛去看沈孤水。
“又不听话？”
他声音放得低，其中有了然，有心疼，有压着的几分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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