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在走廊尽头，陈离安走到洗手间外面，就着镀金方边镜将头发随手抓了抓然后在头顶扎成个马尾。
额前半长的头发被绑起来，露出干净白皙的额头，陈离安掬了两捧水扑在脸上，抬头照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鬓边几缕碎发打湿贴在脸上，脸颊不断有水滴滑落，不动声色滴进白T恤里，嘴唇有些发白，她咬了咬下唇，直至嘴唇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凌晨的夜静得出奇，她站在洗手间对面的窗户前点燃一支烟，窗户大开着，夜风呼呼灌进来，10月天气已经有些凉意，夜晚更甚，可陈离安站在那里，却只觉心内一股久违的躁意难以疏解。
指尖的烟默默烧着，她却也不抽，其实戒了1个月其实还算有些成效。
她是陆上带着开始抽烟的，一开始只是偶尔，后来离开的那年因为很多事染上了烟瘾。
要戒掉什么东西很难，烟也是，人也是。
她以前不是有毅力的人，做一件事久了难免厌烦，可总归有些东西只要她下定决心，就一定非做到不可。
抽烟不好，一旦她决定戒了，她就会去努力。
陆上和她没有未来，她决定离开了，就坚决不会回头。
今晚以前，不，或许更准确说半小时以前她都如此笃定地认为。
可现在，她却有些看不清了。
陈离安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发呆。
黎明前的黑暗浓重而压抑，让人毫无希望。
直至指尖夹着的烟燃掉三分之二她才被烫得回过神。
下意识皱了皱眉，叹口气，随后转过身找寻垃圾桶，没想到一回头就先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
陆上斜倚着墙站着廊灯下，左手揣在裤兜里，右手拎着只闪闪发光的东西在指尖把玩。
刚才还在心里想着的人此时就已经站在眼前，陈离安倒没有在刚刚那个屋子里时慌乱，就好似终于找回了原本的状态。
他一直看着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见她回头也丝毫不意外。她就也站在原地不动弹，默默对视着回去。
不说话，也不动，二人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陈离安先提步走过去，一步，两步……陈离安直直地朝着陆上的方向，而对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眼神随着她步步走近而愈加深邃。
她一直走到他身前两步的地方停下，她盯着陆上看了几秒，这才看清原来他手里一直捏着的是一只打火机，银白色的外壳，相当漂亮，壳上隐约刻着什么花纹，被他的指腹遮着看不太清。
陈离安也不在意，收回目光，低下头将指尖的烟头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缸里，随即轻轻拍了拍手掌，转过身，停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走了。
陈离安没再回包厢，今晚叶溶成心搞事，刻意找她的不痛快，她自然不再愿意回去面对那样的场面。
出来时专门拎上了包，此时一边等电梯，一边翻出手机来给谢伶发信息。
这几年她联系的人少了，大多时候都直接打电话，打字的速度倒是慢了不少，等到慢悠悠地敲完一句话发过去，电梯也到了。
她走进去按了个1层，顺手按了关门，电梯门缓缓阖上，她透过渐渐变窄的门缝望出去，室内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像是一场奢华的梦境。
于是等到电梯门关上，她的心也随着不断下降的电梯越变越沉。
叶溶吸着烟走出来时，就看到陆上站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里，盯着一个垃圾桶发呆。
这外面的垃圾桶其实用得少，虽说这间会所装修得精致，可也不至于连垃圾桶都豪华，简陋的烟灰缸里孤零零躺着一截烟头。
叶溶走到他身边，顺着陆上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就看到这个烟头。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根女士香烟，于是心下瞬间明白了。
“人呢？”
听到身旁突然传来的声音，陆上反应平平，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手里的打火机。
“走了。”
叶溶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走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真不重新开始了？”
陆上和叶溶多少年的交情，久到二人自己都记不太清，从小就认识，可以说是穿开裆裤长大的。要说了解对方，二人都可以说一个“最”字。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今晚叶溶那样故意为难陈离安，陆上都不发一言，没开口帮腔，也不动手制止。
他都是因为他，他知道。
陆上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终把打火机收回裤兜。
“再说吧。”
那一晚之后，陈离安接下来的日子都再没见过陆上。他奶奶的病情好转得很快，老年人，虽然基础病挺多，可平常养得不错。
平日里院里领导经常来科室查房，陈离安却再没凑上前过，每次查房也只远远站在人群后边，不热情，不主动。
其实医生这个职业向来薄情，见惯疾病疼痛，见惯人情冷暖，便对生死难以保持敬畏之心。
众生皆平等，病人对她而言，也是平等的。
她不擅长讨好，也不擅长奉承。
以前念书的时候，她因为这种性格吃过不少闷亏，却也避免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自己倒觉得这样挺好。
再一次见到陆上已经是国庆节，十月一号那天又轮到她的夜班。
因为前一天值班的人要赶早机，所以那天她七点前就到了医院。
这次刚刚到了科室，甚至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迎面就碰上了人。
陆上推着老太太，坐着轮椅从病房出来，身旁跟着个穿西装的男人，默默拿着他的西装外套落后一步。
他里面穿了件烟灰色的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头发也梳成了大背头，俊眉星目，鼻梁英挺，一见到他这副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他低着头，好看的眉眼十分顺从，嘴角抿着笑，正在逗老太太开心。
“那我都多久没见到您了呀，我这孙子是您亲生的吗？”
老太太情绪高涨，显然被逗得很开心，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乱胡说什么！合着你不是我亲孙子那谁是啊。”
说着老太太转过头来突然看到她，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小陈医生早啊~”
陆上也闻声抬起头看过来，见是她倒也不意外，“陈医生，好巧。”
她有些慌乱地点点头，便不再看他，走近两步，停在老太太跟前，“傅奶奶早，这是要出去啊？”
老太太记性好，来的那晚见过她，后来就记着她了，偶尔护工推着出来散步碰着她还会跟她打招呼，她也挺喜欢这个老人家，没有架子，举手投足也和一般的老太太不同，慈眉善目又克制优雅，一看就是高贵人家的做派。
“嗯啊，今天外面热闹，我孙子说领着我出去散散心，你放心，我请了假嘞，明儿一早就回来。”
老太太冲她眨了眨眼，看得出来心情真的很好，陈离安自然也不会去争论“住院病人原则上不得外出”这个规定，只是弯下腰，笑着看着老太太，“您孙子真孝顺，不过您出去可得注意安全哦，药带上了吗，如果不舒服就要赶紧回医院知道吗~”
她和病人接触久了，说话时总下意识会用更亲和的方式与他们沟通，眼下就是。陈离安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可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又不会让人反感。
陆上站在一旁看着她，老太太其实除了家里人很少会和旁人聊得这么开心，看起来，倒是挺喜欢她。
因为值班，陈离安穿得很宽松，上身也是穿了件休闲款灰色衬衫，下身是一条纯棉阔腿裤，长发松松垮垮地挽在后脑勺，鬓边两缕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垂在耳畔，素面朝天，却又令人觉得难以言喻的好看。
老太太笑眯眯点点头，“知道了，有我孙子在，不会出什么事儿。”
陈离安笑着退到一边，“那傅奶奶再见，祝您玩儿得愉快。”
她是刻意没看陆上，他那个人对于她而言诱惑太大，稍不留神就泥足深陷，她有些怕。
没想到，他推着老太太向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停在她跟前叫她，“陈医生。”
二人距离不到十公分，她低垂着的额头正好到他肩膀的位置，此时却不得硬着头皮不抬头直视他。
抬头的一瞬间，她的呼吸一滞，那个人的外貌实在太出色，一双眼睛像是一汪深潭，一眼就让她沉溺进去。
他看着她，眼角带笑，音色清冽。
“再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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