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行回去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像是经历了一场半睡半醒的梦，双脚轻飘飘的浮在云端。还在门外走廊上就听见寝室里嬉闹热烈的声响，初来乍到的，小半天时间似乎都已经熟的跟多年损友差不多了。
在半敞开的门上屈指敲了敲，搬了把椅子围坐在他床边正笑眯眯地听着其他人扯淡的陈阳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把自己挪了个位置，转头问道：“诶你回来了，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陈阳就是那位迎接他进来的微胖的男生，话一出口其他几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大概胡乱扫过一眼就点头附和。
“确实有点，是不是坐火车时间太长还没恢复过来？没事，搁床上躺一天就行。”
“我怎么觉得眼睛还有点红呢，是不是想家了......”
......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声，但依旧不影响谢致行听得清清楚楚。黎雪抽了抽鼻子，对着空气使劲嗅了嗅，皱着眉头忽然说：“你是不是去吃什么好东西了，头发丝上都是味道。”
谢致行下意识后仰，胡乱抓了一把头顶的黑发，揉的乱糟糟的，“唔”了一声：“啊，就在学校外的那家川菜馆吃了点。”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黎雪半躺在椅子上一脸欣喜的问他。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谢致行还真记不太清了，全程何崎都在那瞎逼逼，搅得他没能专心吃菜，现在只能回想起室厅堂的辛辣呛鼻的油烟味，食不知味大概就是这种了。
他略微细想了一下，肯定地说：“挺好的，环境也还行。”
黎雪眼睛一亮，转头看了看其他人：“那下次咱们寝就一起去那儿吃个饭吧。”
谢致行翻身倒在床上，感觉手脚都有点不能完全施展开，耳边是几个室友吵吵闹闹说着要吃什么，吃完饭还可以去市中心逛逛，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一次就跟进城一样......
可脑子里还有另一个可恨的声音不断翻江倒海，提醒甚至逼迫他回忆吃饭时的一点一滴。
路重山、路重山、路重山......有生以来谢致行从没觉得这个名字像枷锁一般，每念一遍都是在自我折磨，可不想也很折磨。
“哎哥们儿，”黎雪翘着二郎腿，过于细瘦的腿衬得裤管空荡荡的，在谢致行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你是不是......”
谢致行有点恍惚的从床上爬起来，反手撑靠看着黎雪悠闲自若的姿态和还没收回的手指，仿佛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抿着唇嘴角微微下垂，可表情看上去也并非不高兴，大约只能用奇怪别扭来形容。
“是不是什么？”谢致行问。
“刚失恋郁郁寡欢，”黎雪盯了他好一会才吱出几个字，随即没心没肺的问，“喝酒去吗，我看了一圈学校外还有挺多大排档的。”
谢致行一松手，人就没骨头似的瘫回了床上，望着还算干净的上铺床板，放空一切地说；“想太多了吧，看起来你很有失恋的经验，这么熟。”
“还行吧，”黎雪也不否认，像是还有些得意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转头打量了一遍看上去就没什么经验的“新手们”，“谈恋爱嘛，来来去去不是很正常么，只有分了你才会知道下一任有多好。”
“哥！你谈过很多次吗？”陈阳小心的把椅子拖过去一点，一副好奇心爆棚洗耳恭听的样子。
黎雪一挑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非常有心思的勾了勾一侧的唇角，露出一丝通常被定义为的坏笑：“看来你还是个雏儿吧。”
闻言谢致行下意识拧了拧眉，陈阳倒是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其他几人也探头过来，好奇兴奋居多。
黎雪随意的一摆手，清了清嗓子，俨然一副“为人师表”的态度：“唉，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谈过的也不是很多，就三四个吧，觉得没劲就分了，然后下一个就找上来了。”
“啊？哥，都是女孩儿主动追你吗？”
“不然呢？你觉得我会主动追人吗。”
黎雪撂长了一双腿，宽阔的牛仔裤松松垮垮的垂落在略显细瘦的腿上，在阳光下泛着丝丝晶莹的亮光的一头偏长的黄发洒脱又随意，看着倒真像女孩儿会追逐的对象——因为太过与众不同，反而勾起人强烈的好奇感，想看看这层浪荡不羁的皮肉下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谢致行听来听去发现还是那些男生宿舍里常常讨论的几个话题，大学和高中、没有路重山的北京和有路重山的很少彻底安静过的老城区，原来都没什么区别。
双手枕在脑后放空了一会，谢致行忽然翻身坐起下了床，在众人偶尔一瞥的视线中拿起窗户旁的听筒，拨了路重山寝室的电话号。
在谢致行看来大概过了有漫长的一个世纪，同样的一串数字重复按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一头始终是无人接听。
黎雪扫过去一眼，司空见惯的说：“怎么，女朋友不接电话？”
谢致行再一次按下拨号键，一声又一声提示音像是在他焦躁不安的心上敲鼓，更让人心烦意乱。
“不接就不接呗，”黎雪剥着手上的瓜子，剥一颗往嘴里扔一颗，“她不接你也就别打，这种就不能惯着，好好冷着她，自然就会来找你和好了。”
“总之千万不要显得离不开她一样，要让她知道没了她我正好可以找道更好的下一个。”
“这些都是你的亲身经验吗？”谢致行“砰”地一下扔了听筒砸在电话机上，在热闹的寝室里像是混入一道不太和谐的杂音，“不过可能不太适用我。”
黎雪：“这是个通用的法则，你天天哄着宠着，百般示好，还不如冷她一次，以后就乖乖听话了。”
谢致行哼笑一声，不敢苟同：“这和养条狗有什么区别，你谈恋爱难道是为了养只听话的宠物吗？”
黎雪一摊手，努努嘴：“难道你还奔着结婚去么，醒醒，你才几岁，就算结婚也是十年八年后的事了，不知道都换了多少人了。”
谢致行没再说话，只是想说的还是在心里腹诽。
结婚？他这辈子就与这件事绝缘了，也许百年之后情况能发生一些改变，但他早就人埋黄土了。
黎雪一脸过来人的忠告：“想开点，人生嘛，就是要及时行乐，这个有多差劲你才会知道下一个多好。”
谢致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做了个似笑非笑的假笑脸：“我可谢谢你啊，祝你在感情路上百战百胜。”
也不知黎雪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反正高高兴兴受了这句“夸奖”，双手抱拳道：“兄弟们放心，我一定不负众望。”
谢致行的这个电话在当天并没有得到路重山的回复，直到第二天晚上十点多寝室里才响起一阵扰人清梦的电话铃声——虽然全寝六个人还没一个睡的。
“周然然，去接个电话。”
正躺倒在床上和女朋友发短信的周然然脸上映出了荧荧的白光，想也没想的就回了自己上铺的孙舟一句：“你去，我忙着呢。”
“你睡下铺，更方便。”
周然然：“下铺就要接电话吗？那让谢致行去，我这条消息要是没好好回，我媳妇就要和我分手了。”
寝室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外头的月光和深夜里还算恣意的秋风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落在寝室里长得参差不齐的地面。
孙舟借着光线看了眼侧躺在床上面对墙壁睡得安然又祥和的谢致行，又伸长了脖子从自己床铺往下够出一个脑袋——周然然作为寝室里唯二有自己手机的人，正聊得忘乎所以，而窗边的那部寝室公用电话机此刻如同魔音入耳一般孜孜不倦地嚎叫，因为迟迟没人接停了短暂几秒后又开始新的一轮，其他人仿佛有自动屏蔽功能似的，对此完全视而不见，睡眠极好。
他认命的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手臂长度不够就索性用脚勾住了电话线，趴在床头一肚子气地撒了出去：“谁？说话。”
孙舟听了一会随即面无表情地把电话递到了谢致行的方向：“谢致行，找你的，姓路。”
原本躺的舒舒服服的谢致行几乎是瞬间就从床上翻身坐起，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接过孙舟手上的听筒，孙舟大声的不满道：“卧槽，原来你没睡啊，躺的跟......”
“才十点谁睡觉啊。”周然然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悠悠然的开口。
“喂，路重山......”谢致行没空理会他们的插科打诨，开口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充斥了一丝尽数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无措。
“是我。”路重山回头看了圈闹腾腾的寝室，低声说，“寝室里聚餐刚回来，怎么了？我看到有几个你那边的未接来电。”
谢致行张了张嘴，忽然有点无所适从。
他没办法否认，何崎那些不着调的傻逼话确实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以后，很想再问问路重山上海到底哪里好了？以后就打算长留上海了吗？他们俩就要一直这么异地下去吗？
可见他自己也是足够傻逼。
谢致行无奈地抽了抽嘴角，轻声道：“没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不过这是寝室公用的，也不好一直用这个。”
“没事，你用吧，只要宿管把电话线掐了的时候你自己去解释就行。”
孙舟躺回床上一动不动，并非有意想偷听人打电话，只是寝室就这么大点，谢致行再怎么压低声音也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安静的寝室听见一句半句。
路重山无声的笑了笑：“你室友在说话吗？”
谢致行摸了把后颈，偏着头说：“是，刚才接电话的就是他。”
谢致行刚聊了会，睡在孙舟下铺的周然然突然也从发短信转成了打电话，“媳妇媳妇”的叫了好几次，声音能腻死十八头牛。孙舟简直觉得自己在遭受非单身人士秀恩爱的双重夹击，忍不住规劝道：“我说两位，你们跟女朋友打电话能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单身汉的脆弱心脏吗？看看咱黎哥都被你们气的睡不着了。”
黎雪冷“呵”一声，嘲讽道：“我这是不想找，和你不一样。”
......
谢致行看着安装在墙边的这条电话线恨不得拆下来放走廊去，最终也只能拿着听筒尽量小点声，解释道：“你别多想啊，我们俩这个......我也没，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个事。”
谢致行在这一瞬忽然很羡慕周然然，可以大大方方的当着室友的面和女朋友打肉麻的电话，接受几句吐槽然后继续不管其他单身狗的死活，可是他打个电话还要遮遮掩掩，只能含糊其辞、言语闪烁，所有男女朋友能当众做的事他们都不能，更不用说过家长这关。
傻了才会同意呢。
“那就别说了，”路重山冷静的看着窗外遥遥明月，沉声道，“还是别说了，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朋友。”
“......哦，好。”谢致行吱唔了两声，犹豫的开口，“你国庆打算怎么干什么去，七天也挺长的。”
“可能去实习吧，”路重山靠在墙边有点提不起精神，“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二叔开了个公司么，在上海也有分公司，他安排我过去看看。”
谢致行仰头看了眼高悬在夜空上皎洁的明月，忽然觉得这月亮也不怎么好看了。他叹了声气，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突如其来的闹起了脾气：“挺好的，你好好做。我先挂了，再聊下去宿管真要上来剪电话线了，你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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