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小说:溯流 作者:南山沧
    八月底的北京依然带着夏天常见的闷热,干燥的仿佛吸一口气就能窒息。谢致行把上衣的长袖往手臂上翻卷了几折,抹了把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拎着一个行李箱和书包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六楼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来的比较晚,在门外就听见了寝室内吵闹嘈杂的声响,谢致行觉得自己已经修炼的百毒不侵了。这么不喜欢和别人合住的一个人高三就被迫住校,现在大学更是要坚持四年。

    真是不容易,他撇着嘴在心里给了比了个大拇指。手还没收回来,门就被砰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身材微胖身高目测至少一米九比他还高的男生诧异的盯着他看了看,犹犹豫豫的吱唔道:“呃......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谢致行被这高度和身形压迫的往后退了两小步,尽量让自己能平视他:“我是被分到这个寝室的。”

    男生这才低头看到他身后的行李箱和背包,略显肉感的脸上眼睛瞬间弯成了一条缝,给他让出位置,十分热情的冲里面喊道:“最后一个室友到了,你快进来吧,外面太热了。”

    谢致行听着他仿揽客似的热情劲儿,无声的拖着自己的箱子和书包进了门,高个胖男生抓了把脑袋上微卷毛茸茸的头发,回头冲他笑了笑,手指向位置靠里的一张下床:“就这张是空的,你的床应该就是这个,你上来的时候宿管有跟你说宿舍号和床位号吧。”

    “说了。”谢致行转头打量了一圈宿舍的布局——六人寝,四张上铺,两张下床像是被强行塞进其中一边,六张宽度不足半米的书桌各分三张摆在空出来的上铺下面,中间的空道和门边放了好几个还没彻底收拾好的行李箱和大大小小装着东西的袋子。

    不足三十平的房间竟然装下了这么多“东西”,谢致行由衷的觉得给这个房间设计布局的人真是个鬼才。

    他拖着行李箱单肩跨着书包听他们闹哄哄的再次互相做介绍,谢致行懒懒的应了一声,说完自己名字就开始收拾空荡荡的床铺。

    早早整理完就躺在了他头顶上铺的男生撑起上身,低头盯着谢致行的头顶看了看,问道:“哥们你一个人来的吗?就带这么点东西?”

    比起其他人如同搬家一样的大大小小的行李,在他们看来谢致行算得上轻装上阵了,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就是全部的行头。

    谢致行记得他叫黎雪,因为生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人挺瘦的,头发也偏长,看着有点非主流,都快到脖子了。谢致行低头整理东西漫不经心地回答:“嗯,一个人来的。”

    “哇,你真厉害。”黎雪感叹了一句,重新把自己摔回床上,“我本来也想一个人过来,可我妈不放心,说我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最后就差把房子给搬过来了。”

    谢致行弯着腰收拾好床铺,听见他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坐下冲着头顶的木板说:“他们也是关心你,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就没什么机会能回去了。”

    “你错了,我本地人一个周末就能回去。”黎雪哀叹了一声,“唉,你多爽啊,一个人来北京天王老子都管不着。”

    谢致行半靠在床上,听着他们插嘴闲聊吐槽,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四下打量了一圈整个寝室,和以前高中寝室差不多,门边也贴心的摆了个电话机,密密麻麻的线路沿着灰白的墙壁不断延伸向上。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好几趟公交才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学校,谢致行感觉身上的骨头像是全部被分拆重组了一样,略显疲倦的揉了揉眼睛,拿上钱和钥匙就出了门,找到了自己进来时在校门外看见的一个杂货店,递了两枚硬币过去拿上桌上的听筒就拨了一个这两天反反复复背了无数遍的号码。

    电话机大概是每个大学寝室的标配,路重山比他早三天开学,一到寝室就告知了他宿舍的联系号码。

    谢致行这几天时不时就把这串号码拎出来背几遍,早已烂熟于心,可他总是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忘了。

    对面的“嘟嘟”声只响了第三遍就被迅速接通,谢致行答应一到学校就给他打电话,路重山或许是早就等在了边上,连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一接听便说:“谢致行?”

    “是我。”

    谢致行的声音很轻,出口的一瞬间就飘散在北京干燥闷热的夏风里,几不可闻。

    在听见路重山声音的一刻,谢致行突然有种很想哭的感觉。

    当初和父母一场无疾而终的争吵过后,可以称得上对他严防死守连班都不上了,一直到路重山去上海前两人都没有机会再见一面。如今只能通过漫长曲折的电话线在隔着几百公里的两地维持仅存的联系,谢致行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抬头望着湛蓝如水洗练涤荡过的天空,他诚心实意的说:“路重山,我很想你。”

    几个室友都出去吃饭了,路重山没什么心情,等到谢致行的电话听见他的声音才勉强感受到一丝真实,一种特别真实的无力感。

    ——一根电话线就是他们分隔两地所有的联系,见不到面,不知道过得到底好不好,照谢致行的性格肯定是报喜不报忧,因为他也是这样。路重山甚至过多的担忧:要是寝室的电话不小心坏了怎么办?

    路重山握紧了手里的听筒,白色的电话线搭在手背上将骨骼衬得格外清晰明朗,五指慢慢收紧,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泛白,说出口的声音却十分轻:“你今天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两人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感伤性格,为了避免继续,路重山不太熟练的错开话题:“室友都还好相处吗?”

    闻言谢致行有些无力的撇了撇嘴,在杂货店老板娘时不时的目光中从兜里翻了翻又找出了一枚硬币十分大气豪迈地放在了玻璃柜台上,转头和路重山低声抱怨:“你怎么都不说想我啊,我可是很想你的。”

    大约是看不见脸,也或许是相隔太远确实思念更甚,谢致行此时显得大胆了很多,有些平时羞于启齿的话对着寂寥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飞鸟也说的毫无顾忌了。

    路重山那头沉默了一会,电话机因为信号不好而传出的微微噪鸣生准确无误地钻进谢致行的耳朵。他抿唇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感觉都能想象出路重山此刻的表情。虽然很少说,但路重山这个人其实很容易脸红,他稍微撩拨一下红晕就能从他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甚至整个耳根都带着隐隐绰绰的淡红。

    路重山摸了摸自己似乎快要烧起来的耳廓,在安静的寝室里不太自在的干咳了一声,咳完才想起来寝室里只有他自己,随即恢复如常,拿着听筒漫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等到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后才重新放回耳边,温声道:“嗯,想你了。”

    很想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那种,路重山略微惆怅的想,自己来上海是不是做错了。

    “问你件事啊。”路重山说。

    谢致行刚刚被他一句“想你了”哄的心发怒放,下一秒又不禁端正了站姿,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怎么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件事。”路重山倏地勾唇一笑,散漫不羁,“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来上海啊?”

    谢致行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仰头望向可以算得上孤身一人的属于北京的昏黄天际。他没有问过路重山原因,但是路重山这个人从来不做无用功,做出任何选择前必然是再三深思熟虑过户的考量,从专业、院校,还有分数上多加琢磨一下就知道去上海无疑是符合实际的最优选,如果放在他身上也不一定会为爱冲昏头脑不管不顾的就跟着来北京了。

    感情可能说没就没了,但是四年后拿到的毕业证可是货真价实不会变心的。

    思及此谢致行在心里无声的默叹了几秒,半晌后才说:“咱们俩可是为了这件事差点吵了的,总不能让这架白吵吧。”

    路重山噗嗤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嘴上却说:“那叫吵架吗,明明只是你单方面生气。”

    “是是是,是我单方面生气,被你花言巧语一哄就屁颠屁颠回去了。”谢致行望天默想了一下,其实路重山也没怎么哄他,还是自己太不坚定了。

    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上,拿听筒的手换了一只,他也跟着换了个姿势,随口哄道:“没办法,都是你太好了,我......卧槽!”

    谢致行陡然尾音变调,几乎扬了个高八度,谢致行这种家教极为严格的人,“卧槽”几乎就等同于其他人随口一句脏话粗口,鬼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古怪与惊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路重山从靠着的桌边站直,有些焦急的追问。

    谢致行脸上的表情换了好几个颜色,丰富的堪称自己有生以来最精彩的一次。喉结动了又动,话都已经在嗓子眼却还是被震惊的不知道的从何说起。

    听着电话那头路重山微微焦虑的声音,谢致行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侧过身体避开杂货店对面空旷街道的人的视线。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才缓缓对路重山说:“你知道我看见谁了吗?”

    路重山没怎么多想,但话是谢致行说的他又习惯性多想一下:“高中同学?还是初中小学同学?”

    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果然,谢致行又说:“都不是。”

    他脸色复杂的像是被灌了瓶鹤顶红送砒/霜,跟见了鬼差不多:“不是我的同学,但算得上你的同学。”

    “我的同学?”

    “何崎,你以前那个班上的何崎,我他妈怎么在这儿都能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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