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邀约

小说:金缕词 作者:翩翩若
    这日,傅行简照常从翰林院下了值。

    刚从仪门出来,只见前面有一人迎面走了来,那人穿鸦青色暗金莲纹直缀,腰上别着紫金鱼袋,却是镇国公二子裴钧衍。裴二公子年少得名,极擅辞赋,丹青更佳,如今也在翰林院当值,深受陛下信任,平日多在御书房行走,傅行简虽慕其文采,但在院中交际不多。

    傅行简向来人作了个揖,“裴大人。”裴钧衍仪态极好,微微受了礼,温和笑道:“有段时间未见傅大人了,不知近来可好?”傅行简虽有些诧异,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一切都好,劳裴大人挂念。”

    裴钧衍目光明澈,眼尾却有一道不符年龄的皱纹,“我一向敬佩傅大人才学,往日未有机缘得以亲近,今日天光尚早,不知傅大人可愿陪我小酌一番?”

    傅行简这下实在有些困惑了,镇国公一门显贵,且近年行事愈发独善其身,怎的忽然今日裴二公子对他主动邀约?然而傅行简斟酌半晌,还是应了下来,“如此甚好,不知裴大人要去往何处?”

    裴钧衍轻轻一笑,“集贤楼的雪醅为我所爱,不若去那里吧。”

    于是二人各自乘了轿到了马行街北。集贤楼虽不如遇仙楼有名,但往来多为各地文人墨客,又尤以雪醅、花酿二酒闻名,也是京城一大雅致去处。此时过了酉时,集贤楼已是宾客盈门,裴傅二人刚走进来,就有一青衣小厮引着上了三楼雅间,傅行简心中愈发疑惑。

    雅间不大,却布置的极为清幽闲适,用一展四折楠木雕花美人屏风做了隔断。

    待小厮上好了酒菜,裴钧衍执起酒杯,向面前人笑道:“傅大人,两年前你殿试那篇策问,真乃刀刀见血,字字珠玉,陛下当时看过就与我说:‘逾明,你怕是有对手了’。其实我早有与你结交之意,只不过平日里在翰林院走动的少,平素与你不过匆匆打个照面。今日既有机缘在此,也是了了我一桩心思,来,我敬你一杯。”

    傅行简忙说不敢,“我对裴大人也景仰已久,一直视大人言行为圭臬,这杯该我敬您。”

    裴钧衍饮了酒,面色更和善了,“如此,今日你我二人算是真正相识了。我长你八九岁吧,便觍着脸称一声兄长,却不知你表字什么?”傅行简回道:“取了慎初,大人若不弃就如此唤我吧。”裴钧衍赞道:“君子慎初,圣人存戒,你这字取的极好。”

    裴钧衍又与傅行简攀谈起诗词文章、赏心乐事,他极富洞见,态度又十分亲切自然,言谈中自有一股风流姿态,不由让人想起古人所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虽相谈甚欢,傅行简心中仍有戒备,他觉得裴钧衍仿佛在试探些什么,但对方不提,他也不好说什么。

    待过了大半个时辰,傅行简见裴钧衍略有些敛了神色,斜倚在紫檀梅纹圈椅上,右手在桌面轻轻叩击,眉眼中有些郁郁之色。

    傅行简斟酌半晌,还是开了口,“大人可是有心事?”裴钧衍目光看过来,似是顿了一下,“慎初,以你的品行样貌,为何到现在还没定下婚事?”

    傅行简一时愣住了。他没想到裴钧衍想说的却是这个,心中迅速过了一遍裴府的各色人物,似乎自己并没有任何交集,方斟酌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我年纪尚轻,暂时无心考虑这些,家中父母虽也有担忧,到底还是尊重我的意愿。”

    裴钧衍微微一笑,手指在杯上缓缓摸索,“这话是没错,不过我却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眼界太高,京中淑媛都难入你眼呢?”

    傅行简不解其意,只好回答:“大人这话就折煞我了,建陵才俊何其多,我不敢有半分自视甚高之意。”

    裴钧衍仍笑着,话头却一转,“你知道的,玉照堂是我母亲娘家的一位内侄所管,算起来也是我的表哥。几日前,我这位钟表哥来府里办事,偶然跟我说了个新闻,却与慎初你有关。”

    傅行简心中咯噔一声,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愈发不明白是其中哪处存了差错,只能硬着头皮回道:“玉照堂处处皆景,是个极雅致的去处,之前我也遇见过钟先生,是位极有能力的掌柜,待人也很周到。”

    裴钧衍神色却有些莫测,“表哥与我说,那日你曾与一妙龄女子共游玉照堂,果真如此?”

    傅行简心中生出几分不妙,忙摇摇头,“大概钟先生看岔了,我是带着家妹前去,那位小姐仅是家妹的一位朋友。”

    裴钧衍直直盯着他,眼神再无半分柔和,“却不知道是哪家小姐?我听闻她娴雅貌美,心中很是向往,既然不是慎初你心中所念,可否与我引见一下?我自当感激不尽。”

    这话一出,傅行简立刻变了脸色,他未曾料到如裴钧衍般君子,能说出这番露骨话语。什么引见,简直是荒谬!

    傅行简一时失了理智,又难以判断这话的真假,原本为着嘉月的事,他处处犯难,又毫无把握。他胡乱想着,若真是裴钧衍瞧上了嘉月,凭出身地位,他必然是比不过的,可裴钧衍几年前就娶了正妻,以嘉月的性子,会愿意做小吗?不过裴钧衍才情出众,必是要比他懂女儿家心思的吧,嘉月到底年少……

    傅行简一时思绪纷乱,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人此时正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只听裴钧衍轻笑一声,“想来你与那位小姐还是关系匪浅吧?否则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傅行简回过神来,心中斟酌再三,还是正色看向裴钧衍,“不错,裴大人,那位小姐正是我心仪之人。先前大人问起,因女子名誉为大,我不愿多说连累了她的名声。但我以为裴大人方才所说极为不妥,我万难从命,如果大人请我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位小姐,我就当今日不曾见过,告辞。”

    傅行简说完便起了身,僵硬的抱了个拳,直直就朝门外走了去。

    只听后面一声“且慢”,却是两个人的声音。傅行简大惊,转过身来看到裴钧衍已拦到他身侧,屏风后却又走出来了一位玄衣锦袍公子,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镇国公世子、殿前都指挥使裴钧晟。

    到了这会,傅行简才忽然发觉了事情的不简单。裴钧衍尚是翰林院四品学士,裴钧晟已是实打实的二品武将,掌殿前班直,领宫中扈卫,可谓陛下心腹重臣。这样的两个人出现在一处,会是与他谈论什么儿女情长的吗?

    裴钧晟继承了镇国公的样貌,眉目疏朗,却不怒自威,天生的上位者气度。此时他站在傅行简对面,并不开口,只把面前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良久,裴钧晟才开了口,“傅公子,今日相邀确实是有事要请公子协助,我方才不露面,只是担心公子心有戒备,不是有意欺瞒公子,请不要放在心上。公子还请再坐一会,其中缘故我与你细细说来。”

    于是这边傅行简满腹疑惑的与两位裴府公子重新坐了下来。那边容县陈家宅子里,嘉月亦是心事重重。

    几个月前,李家来提了亲,后来虽不了了之,但李准愈发到陈家来的勤,他父亲李胜做些药草生意,在县城里有个小小的铺子,与陈通在的木工铺子倒是离得不远。于是他日日赶了车来,早接晚送的,又时常给陈家捎些小东西,虽不值多少钱,也是难得的心意。

    陈通到底是个忠厚人,不好意思总占了别人好处,便也偶尔留李准在家吃个饭,虽见不着嘉月,李准倒是劲头越发足了。

    几日前,嘉月打算去屋后摘些花草做几个香囊,因想着正午不会有人,天气又确实热了,便素着脸拎着小篮子出了门。嘉月动作很快,两刻钟不到便装满了一篮子紫苏叶和石菖蒲,正准备回去,忽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嘉月暗叫不好,唯一想到的反应就是落荒而逃。李准不明所以,看着喜欢的姑娘一听他的声音就见了鬼似的,也是有些伤心失意,便快步追了上去,“陈妹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就是刚帮我爹送完药,正好路过看到你了,你当真一句话也不愿和我说吗……”李准说着便拦到了嘉月面前。

    嘉月避无可避,迎着李准痴傻的目光,匆匆说了一句“李二哥见谅,今日之事还请替我保密”,便一路小跑回了家。

    待把篮子放到院子里,嘉月回到房间越想越觉得不妥,实在后悔自己一时兴起出了门。不过往后几日倒是风平浪静的,李准虽早晚依旧过来,但陈通留他吃饭便推说家中有事,嘉月不知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难免还有些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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