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一路上听傅行简说着各种建陵轶事,只觉十分新鲜有趣,只觉时光飞快,不多会便到了那玉照堂。便是这一个多时辰,嘉月对傅行简又多了一层理解,原本以为这般世家子弟总免不了骄矜自负,但听他畅谈一路,嘉月只觉得傅行简待人温厚诚恳,实是难得。
傅行简从厢内小屉拿出一只皂纱幂篱,温声道:“如今京中女子外出常以此物遮面,姑娘若是心有顾虑,不妨戴上。”嘉月心中一暖,不由十分感激傅行简的细心体贴,仔细戴上后便随他下了车。
这会已过了午正,玉照堂前站了两个伙计,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一见来客就喜笑颜开,拱手弯腰,显得十分殷勤。
嘉月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傅琬妍今日穿着樱桃红细碎洒金桃花纹长衫,下搭银白素缎纱裙,头上一支翡翠嵌红珊瑚珠如意钗,显得格外娇俏,此时蹦蹦跳跳了过来,笑嘻嘻的凑到二人身前,“陈妹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说时还不住瞟一旁的兄长。
傅行简在傅琬妍头顶敲了一下,转头看向嘉月,“陈姑娘,我们进去吧。”
引路的伙计边走边念道:“傅公子,好久没见您来了,给您备好了遏云间,包您满意。这时节您几位来是正好,小院里花都开了,景色美着呢,今早刚采了一筐青梅,下酒最是好。”嘉月看伙计嘴里说个没停,不觉暗暗发笑。
但见这玉照堂果然不同凡响,亭台水榭处处清凉,一草一木都是风景。往来伙计见人带笑,手上托着金杯玉盏,脚下却半点不慢。穿过五六个厅院,有“山月楼”、“映霜林”“梧竹幽居”等,皆是廊庑掩映,吊窗花竹,透着清丽疏雅,嘉月心中极是赞叹。
遏云间是一处二进小院,院内长春、紫笑开的正浓,又有一小塘,三两新荷跃然水面,果真风景无双。
待进了正房,一股冰凉之气扑面而来,只见这屋子四周均有一尊黄花梨遍饰宝相花纹冰鉴。一张楠木束腰方桌上放了三副碗碟,三副注碗盘盏,又有果碟几只,水菜碟几只,旁边一只青玉瓷瓶里插着几朵荷花。傅行简对着伙计吩咐几声,便让他退下了。
傅琬妍十分亲昵的拉着嘉月坐下,自顾摘下她的幂篱,赞道:“陈妹妹真是好样貌,从前竟是瞒着我们,害我还以为你是面上有伤呢。”
嘉月哪好意思被她这么盯着,刚偏过头又听傅琬妍说道:“我三哥这衣服选的也好,你不知道,上回我陪他走了不知多少店、看了多少料子,他才选下这匹。哎,若是三哥对我这样上心一回,我便是怎么都值了。”
嘉月大窘,傅行简忙清了清嗓子,十分没有底气的斥了一声:“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傅琬妍噗嗤一笑,挥手让坠儿倒了茶,口中却还说个没完,“还是托陈妹妹的福,我这也是第二次来呢”,又道“三哥,今日我要放开肚子吃了,你可别心疼。”
傅行简被这妹妹气的头疼,便说:“我平日俸禄全都给你要去买这买那,你可见我心疼过?”傅琬妍眉毛一挑,嬉皮笑脸道:“哥哥莫生气,我不过是想着□□后成了家,便要顾及小家,不会再待我那么亲近了,是不是?”
傅行简无语,索性不理她,只扭头看向嘉月,“我因不知道姑娘爱吃些什么,便点了几样这儿的招牌菜,姑娘都尝尝,千万不要客气。”嘉月不知这一餐究竟要耗费多少银两,心中实在有些不安,又不好拂了二人的兴头,便说:“公子做主最好不过了。”
待伙计上菜时,一会报“玉衔海棠”,一会报“翠柳凤丝”,又是“珍珠雪耳”“荷塘莲香”“云河段霄”等等,嘉月已是看的眼花缭乱。傅琬妍吵着要喝酒,傅行简无法,只好又叫了一壶樱桃酿。如此,已是堆了满满一桌,嘉月举着筷子,却是有些为难。
傅行简给正喝得不亦乐乎的傅琬妍使了个眼色。只见她眼睛一眨,便新拿了双筷子,直往嘉月面前的小碟中拣菜,“陈妹妹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我是个不讲究的,这几个我最爱吃,你看看你可喜欢”。
嘉月先前因不知道那些菜都是什么做的,生怕露了怯惹出笑话。待傅琬妍给她解了围,便先尝了一筷子鱼肉模样的菜,只觉得鲜嫩无比,尺颊生香,遂又一一尝了各种菜色,无一不美味非常,令人食指大动。
傅家兄妹看嘉月不再拘束,也是放下心来。三人吃吃聊聊,从天气时节谈到茶饮美食,天南地北的扯着,竟是十分愉快。
傅琬妍发觉嘉月虽不怎么说话,可总能恰到好处的补充几句,她声音又极柔美,珠落玉盘一般,令听者也心旷神怡。傅琬妍越看嘉月越是喜欢,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不免又替兄长琢磨起来。
嘉月和兄妹二人聊的开心,自然放下了些戒备,她看傅琬妍颇有些神游天外,便笑问道:“小姐在想些什么呢?”
傅琬妍回过神来,看面前二人均打量着自己,顺口胡诌了一句,“我在想这玉照堂的酒水,听闻最好的一种叫月见泪,我却奇怪呢,别家都叫什么春什么醅,怎他家取个这么凄凄凉凉的名。”
傅行简一愣,不知怎么的倒是想到些早年的传闻,只是涉及世家秘辛,却不便外说,便道:“这名字算不得稀奇。去岁我随父亲去往澶州,听闻当地有一处知名酒家,因掌柜的幼时曾被雷劈中,一生最怕打雷,连自家酿的几款酒都取了相关名字,什么雷惊魂、雷索命,以示其畏惧。常来的食客便跟掌柜的开玩笑,每每叫着‘把那索命酒拿来’云云”。
一番说的几人均是大笑。
吃饱喝足,三人便出了遏云间,去园中观花。玉照堂四时皆景,仲夏时节,园内芍药开的正好,红粉相交的一片煞是好看,其中还有金蕊、彩瓣几种,一株花上竟有若干颜色,实是稀有。
嘉月原和傅琬妍走在一起,傅行简在前头领着,不知怎的傅琬妍就一蹦一跳的绕到了另一边,傅行简却放缓了脚步,和她一道走着,嘉月心中便又紧张了起来。
半晌,傅行简开口道:“上次看你兄长走路还好,不知他可还准备参加秋试了?”嘉月回道:“哥哥苦读多年,一向志向高远,我瞧他如今虽不说,还是日日温书到半夜呢。”
傅行简点点头,颇为赞同道:“正是如此,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若陈兄能过了这次,说不定日后有意想不到的福报。”
嘉月听傅行简这么说,心里自是高兴,又听他说道:“入仕前,我曾跟随一位崔邈崔老先生读书,先生早年曾做龙图阁学士,为人宽厚,学问甚好,对我帮助极大。如今恩师不理朝事,只带二三学生,不久前我去拜访,与他说了你兄长一事。他听后也极是感慨,说愿意为其指点一二,不至于延误了他的学业。”
傅行简侧脸看向嘉月,柔声道:“我想这对你哥哥来说也是好事,所以来问一问你的想法。也就四个月的时间,食宿都在先生家中,其他都已打点好,你不必担心。”
傅行简不过轻轻几句话,嘉月却感到心中被挠了一下,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看眼前人远山般的眉眼,此刻却一副含笑多情样,叫她忍不住面红心跳。
事关哥哥前程,又是这么好的机会,嘉月不敢轻易拒绝,可若真答应了,岂不是欠了傅公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嘉月琢磨了半天,正准备回话,却听到身后有了动静,一旁的傅行简也忽然敛了神色。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点头哈腰的领着一位紫衣男子,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嘉月只觉得那人身量颇高,气势汹汹,很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因而并不敢多看,却听傅行简侧身对她低语了一句:“待会随我行个礼,莫要害怕。”
嘉月诺诺,只见身旁人上前几步,对着那紫衣男子便作了个揖,口中道:“下官见过恒王殿下。”
嘉月心中大震,忙低头屈身行了礼,她也不知这礼数对是不对,只望不要被对方注意才好。却听那人缓缓开了口,“是傅大人吧?”傅行简恭敬回道:“正是下官。”
那人似有些漫不经心,半天才回了一句,“久闻你才子大名,今日碰上也是巧”,说完便摆摆手,“傅大人自便吧。”傅行简又揖手道:“下官恭送恒王殿下。”
嘉月如释重负,正准备起身,忽的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阵怪风。她戴的那只幂篱不过长至前胸,风一吹便自然掀了起来,嘉月一慌,本想赶快收拾一下纱巾,却怕手上失了礼数,终是没有动作。好在面前几人似乎并没有看向她,待走远几步后,嘉月才急急把幂篱扯下。
傅行简看人走远了,才带着嘉月走到园中另一端,又看她面上有些紧张,以为是刚才被那恒王气势所吓,忙柔声安慰道:“姑娘别怕,方才做的很好。”
嘉月点点头,并没有多说,却见傅琬妍带着坠儿又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怎么走哪儿都要碰到这个煞神。”傅行简一个眼风扫过去,斥道:“胡说些什么,平时还没惹够麻烦吗?”
傅琬妍难得这次倒没还嘴,只悻悻然的牵着嘉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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