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唐毒]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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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月余时间养伤,陆煌已经彻底好了,大夫也说了他可以如常行动,他便拉着唐翎到演武场过招。

    自从他醒来后两人说开了,他便整日缠着唐翎,反正原先他也是这样不着调。不过与过去不同的是,唐翎不再排斥他的亲近,他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发生着变化。

    只是唐翎似乎没那么容易放下苗卓,这段时间也有些心绪不宁,偶尔会看着那些他从苗卓那里要来的物件出神。陆煌知道感情的事急不来,过去两三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陆煌舞着手里的两把弯刀,将唐翎用千机匣发射的□□一一挡开。这些特制的训练用□□没有箭头,就算没躲开也只是钝痛一下,并无大碍。两人演练了一会儿,忽地有人在场外喊唐翎。陆煌闻声也停下手,跟着唐翎过去。

    “什么事?”唐翎问。

    “上头接了一个任务,因为跟苗疆有关,所以决定派给你。”

    唐翎有个心上人在苗疆,已经是组织里相熟的人都知道的事了。他们从苗疆离开四个月有余,走前一切安好,唐翎也该与苗卓有书信往来,但未曾提起有任何变故,如今突然听闻有任务涉及苗疆,陆煌也是一怔。

    “我也去。”陆煌主动提出,“前不久我才跟他去过一趟,对那里也有几分了解。”

    “也好。”传信人将任务书递给了唐翎,“那我就回去复命了。”

    唐翎展开书信,越看眉头越紧,陆煌在旁边跟着看,也觉着大事不好。

    天一教的叛徒们似乎发现了更有力的炼尸之法,竟率领尸人大军攻打五毒教总坛,虽然总坛堪堪保住了,但周边的苗寨却惨遭祸害。前不久更是传出消息,天一教炼制出了可以操控千万尸人的尸王,正准备下一轮攻打总坛。若是五毒教沦陷,下一步天一教就该入侵中原了。

    五毒教向中原求援,如此祸及苍生之事,就连他们组织也愿伸出援手。但他们组织专营暗杀,人数本就不多,不能像名门正派那样派出大量弟子增援,便想先派人前去调查尸王之事,看有无擒贼擒王的办法,于是便选中了对苗疆多有了解的唐翎。

    唐翎看完任务书,不自觉地攥紧了纸张,皱眉道:“上个月我便没有收到阿卓的回信,会不会出事了?”

    “不是说总坛无事么?或许是书信无法寄出吧。”陆煌劝慰道,可心里也觉得不安,“总之我们去了便清楚了。”

    他想起与唐翎离开五毒教总坛那日,苗卓远远地朝他挥手的身影,竟觉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两人快马加鞭,十日内赶到了五毒教总坛。仍是那座竹藤桥,可陆煌看着桥后守卫的凝重的神色,和愈发安静的教内气氛,便知道这次天一教生事十分严重。

    唐翎率先下了马,小跑到守卫面前与之交谈。陆煌才牵马跟上,便看见唐翎猛地后退一步,大声用苗语喊了一声。那守卫又说了几句苗语,唐翎连连摇头,转身便朝教内飞身而去。陆煌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意识到这是出了大事,便匆忙将牵马的缰绳交给守卫,运起轻功追了过去。

    追了一段,陆煌发觉这是去苗卓家的路。等到能远远瞧见院子,入眼皆是荒凉萧索,院中杂草丛生,露天灶台积满落叶。唐翎直直闯入院中,撞进了苗卓的寝室,陆煌跟进去时,只看见唐翎一人瞧着空荡荡的床架发愣。

    除了面上的一层薄灰,屋中摆设与几月前偶尔瞧见的并无不同,唯独一张床空空荡荡。陆煌眼尖,瞧见了床下一点未深色痕迹,像是……未被清理干净的血迹。见到此景,就连陆煌也心慌了起来。

    “阿翎,发生什么事了!”

    唐翎慢慢转过头来,脸上是陆煌从未见过的绝望神色。他开了口,声音滞涩:“他们说,阿卓……死了。”

    陆煌的脑子像是被敲了一下似的懵掉了。那个记忆中在竹藤桥头转身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谁能想得到那就是最后一面。

    “好好地,怎么会没了?”陆煌一时也无法消化这件事,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唐翎此时也说不出话来,他脱力地撑着一旁的桌子坐下。如此缓了许久,才将刚才守卫告诉他的消息说了出来:“不到两个月前,急病身亡,遗体已经送回他出身的寨子里安葬了。”

    他的声音发颤,显然是压抑着极大的悲痛。陆煌垂眼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希望能给他一点支撑。唐翎抓住他贴上来的手,额头抵着他的小臂,将脸藏进了阴影里。陆煌看着他的肩膀抽动,透过袖子还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知道他这是闷声哭了。

    虽说陆煌没有唐翎与苗卓这般从小长大的情谊,但在最好的时光里也与苗卓朝夕相处了一年有余,与旧友才重逢不久就生死相隔,他心中也着实难过。现在唐翎哭了,也带起了他的情绪,他连忙抬起另一只手,盖住了自己酸胀的双眼。

    两人一坐一站相互依靠着,安静的室内只余下极浅的抽气声。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呼喊,虽是苗语,但陆煌听得出其中带着唐翎的名。随着话音落地,一个紫衣银饰的少女从门外扑了进来,她一边哭一边跑到唐翎面前,跪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开始说话。

    陆煌听不懂少女所说的苗语,只见她边说边比划,还指向了床架,便猜该是与苗卓之死有关。他虽然也着急了解详情,却不好在此时打断,只能耐心等着唐翎听完再转述给自己。

    唐翎在她扑过来时就匆忙抹掉了泪水,一直仔细听着她说的话。听着听着,他便睁大了眼,反手抓住少女的手臂,与她说了几句,似是在问话,少女随后又说了几句,最后便只顾着哭了。唐翎任少女趴在自己膝头哭泣,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陆煌,眼里漆黑得看不出一点情绪。

    “她说……那日阿卓无故没有去药园,她担心他病了,便来探望,可在院子里就闻到很重的血腥味。她匆忙推开门,看见阿卓躺在床上,血从他身上一直流到了地上,人早就没了气息。”

    “你知道他的死因是什么吗?”唐翎突然问他,也不等他开口,抬起手用两指点了点胸口,“这里破开,心脉俱损,长老说他甚至来不及呼救,挣扎了片刻就没了。”

    之前唐翎转述守卫的说辞是急病身亡,如今看来只是遮掩之词,这分明是——

    “谋杀?”陆煌脱口道。

    “长老查验过,屋里没有入侵和打斗的痕迹。而且……”唐翎顿了顿,盯着陆煌的眼睛,继续说,“他之前去求过生死蛊。出事的时候,正是你替我挡箭的那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听到唐翎提起生死蛊,陆煌很快就明白唐翎在想什么,胸口的伤疤仿佛火烧一样痛。

    他抬手捂住心口,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生死蛊是我让他替我求的。我用的是母蛊,将子蛊装作是凤凰蛊骗你服下。“情急之下,他竟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唐翎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他:“我幼时在这里长大,母亲也是苗人,我怎么会分不清这两种蛊的区别。凤凰蛊通体雪白,生死蛊子蛊深红发黑,你想想你用的是哪种?”

    子蛊深红发黑,他用的正是子蛊。

    陆煌无措地看着唐翎,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阿卓教你那套说辞让你来骗我,是吧?其实是他在骗你。”唐翎摇了摇头,呢喃道,“他竟如此……”

    唐翎沉默了下来,陆煌仍陷在混乱当中。一时间,屋里只剩下苗族少女低声啜泣的声音。

    半晌,陆煌小声自问:“他为何要为了我……”以命换命,值得吗?

    唐翎念了一句让陆煌耳熟的苗语。话音刚落,伏在唐翎膝头的少女猛地抬头看着唐翎。陆煌仔细想了想,才记起这是离开苗疆那日,苗卓对自己说的平安祝愿。

    “我那日也骗了你。这句话不是祝君平安,是苗人对伴侣所说的忠贞誓言。若非要用官话来说,那便是……”

    唐翎侧过头,不再看陆煌。

    “我爱你。”

    陆煌一直等着唐翎对自己说出这三个字,却从未想到过会是此时此景。

    “他在十六岁时爱上了一个人,只是可能再无重逢之日。我本以为过去这么些年,或许他已经放下,便想让他回头看看我。但那日我带你过来,看见他笑着叫你艾尔克,我才知道他一直没有放下。”

    唐翎低声自语道:“是我对不起他。”

    再一次听见唐翎如此说,陆煌才明白那日这一句对不起的含义。原本就复杂的三人关系,如今更加复杂,而苗卓的死,将这团乱麻扯成了死结。

    唐翎将正在抹泪的少女从地上扶了起来,默然地带着人往外走,似是要送人回家。

    在擦过陆煌身边时,他说了一句:“苗卓的银饰匣里,还放着你当年送他的信物。”

    待他走远了,陆煌才有力气动一动。他走到矮柜前,打开上面的木匣,在银饰当中看见了一柄小巧的、鞘上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陆煌拿出匕首握住,想起当年苗卓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褪下手腕上的银镯要送给自己的模样。可他早就遗失了这个银镯,它随着他美好的少年时光,埋葬在了那一夜的兵荒马乱之中。

    随着过去埋葬的,或许还有少年人不自知的懵懂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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