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脉？楚逍听到女孩嘴里说出这个词，心理不由得暗自一惊。
他做医生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像这位患者一样自己主动要求切脉的情况。
虽然把脉是中医诊断的基本功，“望闻问切”当中的切，就是指的切脉。是医生用手指切按患者的脉搏，感知脉动应指的形象，以了解病情、判断病证的诊察方法。
楚逍在中医学院的时候倒是系统学习过切脉的理论知识，这门课程的考核期末自己成绩还是优秀。但是对于基本技能和实践经验的传授，课堂上那点时间和教授演示，显然不够。
虽然楚逍平时很自律，总是找各种时机提升自己作为中医大夫的修养，但是无奈在这么一个地段医院待着，英雄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平时根本没有给患者把脉的机会。
老张作为中医科室的负责人，年龄最大，已经将近六十了，在他日常诊断的时候，也基本就是问问证状，开开中成药什么的。
遇到稍微有点搞不清的情况，他自己倒是省事，直接把患者推到其他西医科室，开始了验血、B超、X光等多种现代西医仪器的综合检测，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了继续前进的机会和动力，他这么做完全心安理得，这是为医院创收嘛！
他就这么得过且过，怎么舒心怎么来，和院里搞好关系，了解领导层对于中医科的动向，他一心想着平安退休，这才是正道。
老秦比老张年轻个十岁左右，是个老好人，憨憨胖胖的，喜欢和人聊天套近乎。
他对于中医治病倒是一往情深，平时偶尔来个患者，会紧追不舍地抓着人家聊病情，聊家常，但是真正操作的时候，又是一个浆糊。
楚逍倒是见老秦给病人切过一次脉，姿势倒是有模有样，嘴里还默念着一些口诀，这让楚逍想起了清宫戏当中的御医，但是当病人走后，楚逍询问经过准备求教时候，老秦一脸神秘地摆摆手，一副密不外传的样子。
后来楚逍和老张老秦喝酒的时候，由老张爆料才知道，老秦那哪里是认真切脉，他是在背乘法口诀呢~！
回过神来，美丽女子洁白的手臂已经探出到楚逍面前，柔软的肌肤充满年轻人才有的弹性和血气。
楚逍看到了手腕上那条小巧精致的龙形纹身，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飞出手臂，腾空而起，变成一条守护主人的巨龙。这让楚逍有点看得发楞。
“对了对了，还没给你医保卡和病例呢！”女孩好像突然醒悟一样，马上抽回手臂，打开手边的背包翻出一个病例递到楚逍面前。
“这种东西也倒是挺实用的！”说罢，把东西递到楚逍眼前。
苏曼，二十二岁。楚逍扫了下磁卡，计算机中跳出了这个名字和信息。
“手给我吧！”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又禁不住看了下对面女孩的面庞，脸又有点红了。他告诉自己要淡定，要淡定，同时心理默默地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苏曼的右手又一次伸过来，但她眼睛没有离开楚逍的脸，她有些探寻的目光让楚逍头皮有点发麻。
楚逍内心是忐忑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搭到苏曼的右手寸口的位置上。他尝试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试图感受对方身体的脉搏。
“苏曼。。。。。。”这个名字在楚逍头脑中回响，随之而来的就是苏曼精致的脸庞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他能感受到这对大眼睛在冲自己眨巴，他的脸又有点红。
不行！作为医生太不专业了，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思想，赶紧给患者看病。
楚逍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思绪驰骋的烈马收服，专注在脉搏跳动上。
他渐渐地听到自己整齐稳健的心率，同时慢慢感受并梳理着对方脉搏的走势。
渐渐地，楚逍感受到了对方脉搏，似乎比正常人的脉搏紧而有力，有种突突的感觉，像是在不断拧紧一个绳索，又像是在上发条。
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楚逍虽然感知到了对方异常的脉搏，但是这对应的是什么病呢？
他的大脑又开始跑火车，以前所学的东西又一股脑翻涌而出。
一会儿，他的头脑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做选择题的那一幕，试图把出现的脉象和病症对应起来；一会儿，他又来到讲堂上，听教授分析不同病症的脉象特征；一会儿，他又开始背诵自己曾经熟记过的《脉象歌诀》。。。。。。他很乱，有点紧张，额头上冒出一丝汗。
“楚大夫，您没事吧？”苏曼猛然间问了一句，让楚逍惊的睁开眼睛回过神来。
“没事没事，”楚逍赶紧给自己解围，“女士，你感觉哪里不舒服，能给我讲一下，我再思考一下病证。”
“您这把了半天的脉，怎么丝毫证状也道不出来？”苏曼脸色有点阴郁，不信任的目光投向楚逍。
楚逍感觉到这个目光当中有一柄剑，刺伤了自己。
他心脏的搏动有些加快，刚刚回忆的片段当中，一段脉象歌诀瞬间蹦入脑海：紧主寒邪，又主诸痛；右寸逢紧，伤寒喘息。
眼前这位女孩看上去非常苍白，时不时掩面咳嗽，感冒了？
他想把自己的歌诀说给对方听，但又觉得不妥，因为自己除此之外也不能再进一步滔滔不绝地分析，他有点纠结，不敢面对对方直视的目光，低下头假装做沉思状，看到了自己身着的白大褂又异常的刺眼。
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姐，您这是着凉感冒了吧？”半天，楚逍才憋出一句话，刚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菜鸟。
“还有吗？”苏曼脸色进一步暗沉下来，不依不饶地说。
“感冒也有多种，我是见凉水受了寒，半夜会发寒热！您切了半晌脉，能说个究竟给我听吗？哪条经络受寒，程度如何？该如何治疗？您简简单单一句感冒就打发人家吗？”苏曼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面对苏曼连珠炮似的提问，楚逍一下子懵了，他还没有见到过如此愤怒的病人，这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医闹，楚逍对自己汗颜的同时，竟也开始担心对方是不是来砸场的。
“小姐您别激动，您的证状其实刚才切脉的时候我已经也猜到几分，但切脉也有自己的局限性，我们医院检测设备很先进，如果您觉得自己感冒比较严重，建议您先验个血看看。”
楚逍情急之中，抛出了这样的话，这些话也是张文平和秦红民惯常说的，把病人推走，楚逍别的没学会，这些在日常耳濡目染之中竟然被自己来了个熟练应用！楚逍突然觉得自己耳根子发烫。
“罢了，本小姐不开心去做！”苏曼开始有些生气，言辞变得锋利，“既然说我是伤风感冒，那就麻烦楚大夫给我开药吧！”
苏曼把最后三个字一个一个嘣出来，其郑重程度不亚于是一种威胁。着实让楚逍有点胆战心惊。
楚逍拿起笔，翻开空白那一页，寻思，看这个女孩子这么刚劲有力的姿态，应该就是个小感冒，开几个中成药给她赶紧送这位娘娘走吧！
这么想着，他扶着键盘打出了些他能观察到的证状，然后开了两副药：感冒清热冲剂和小青龙颗粒。
“楚大夫您同时开两种药，是让我同时服用吗？”女孩子盯着楚逍的电脑屏幕反问道，楚逍可以看到她的嘴角轻蔑地撇了撇。
“哦，感冒清热冲剂主要针对你的发热，清热解毒；小青龙颗粒主要针对你的咳嗽，能够解表化饮，止咳平喘。回去好好休息，多喝水。”
楚逍来医院这么久了，对于治疗一个区区感冒，还是有些心得的，就算是治不好，病人休息休息自己扛过去也就好了，谁也不知道是吃药的作用还是自身免疫的作用。
“这两副药当中有重叠的成分，君药都是麻黄，都有桂枝和甘草，请问我为什么要喝两次？”苏曼依旧紧盯着楚逍不依不饶。
“这。。。。。。也没有坏处啊！”楚逍感觉自己额头的汗水滴落下来，他不禁惊叹女孩子对于中医方剂的理解。
“什么！你也跟我来这一套！”苏曼彻底愤怒了，“砰”的一声，她双手拍在面前的桌子上，从椅子上弹起。
“你作为一个医生，首先，对于患者的病情雾里看花，其次盲目施治，胡乱用药，药性，归经，糊里糊涂！吃了这些药，后果如何你知道吗？你对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感到羞耻吗！真是庸医！”说着，苏曼一把抓起病例，仿佛这些说辞还不够过瘾，她一把撕下楚逍刚刚打印好的那页纸，面对着楚逍撕成了无数片。
“我算是看够了，你们没有一个够格的！”她说着，摊开手，纸片从她手中飘然落地，愧疚归愧疚，楚逍的怒气也伴随着这些飘忽的纸片冉冉升起。
“你！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楚逍低沉着吼出这样的话，突然被骂庸医，对于还有那么些职业责任感的医生来说，不异于奇耻大辱。
“我过分？我已经受够了！”苏曼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好了，我不与你枉费口舌，这是一个方子，麻烦你按照此方在你们药房里抓好药给我吧！我等不及了，不寻找了。”她说着，把一张用A4纸大小的笔记本纸手写的药方递给楚逍。
楚逍不禁一愣，多么娟秀的楷书，竟然还是繁体！虽然是用水笔写的，但笔锋竟然有些毛笔的苍劲有力的感觉。“你的字写的真好！”楚逍不禁赞叹。
苏曼竟然一下子脸有点红，“这是托一位老中医写给我的，你快按方抓药吧！”
楚逍突然有些诧异，心说你看过老中医，都开方子了干嘛还走那么多家医院，来我这里看病，难道就是为了奚落人吗？心理不正常！
心里这么想着，他眼睛却仔细打量着方子上的药名和分量，因为从小热爱国学，这些繁体字对于他还是不陌生的。
只见方子上赫然写着：当归，川芎，芍药，各二两；生葛五两，半夏四两，黄芩二两，生姜四两，甘草二两，甘李根白皮一升。
楚逍觉得这个方子有些眼熟，大学的时候，他喜欢钻研医学经典，对于一些重要的内容也强迫自己背诵，他眼前这个方子，自己似乎熟记记过。
突然，他眼前一亮，有了！这不就是东汉名医张仲景的《金贵要略》当中治疗奔豚病的中医方剂：奔豚汤吗？！
随即，楚逍回忆起了中医关于奔豚病的描述：起于惊恐，忧思所生，汗后伤阳，复感外寒，下焦寒水之气上冲。
“你这是张仲景的奔豚汤。”楚逍抬起眼来看了一下苏曼，诚恳而又认真地说出了方剂名。
没想到，就这一刹那，刚刚还冷若冰霜，双目如剑的苏曼，眼里一下子闪出了亮光，脸上的冰雪渐渐融化，竟然舒展起一丝笑意。
对于楚逍，这温暖不啻于三月吹来的暖风。
“你是第一个说出这个方剂名的人。”苏曼说着，小鹿一样的目光柔和地望向楚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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