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楚兰深望着缓慢从屋中移步出来的人,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凝重,可她的脚步又是如此的轻盈,像跳舞一样。

    即便换了年纪,换了身躯,但那身形却完全一样。和记忆中少女完全重叠,一样的年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仍旧记得多年前,他看见江毓秀,那个女孩,独自一人漫步上山,她又瘦又高,穿着广袖罗裙,像蝴蝶在月下轻盈飞舞,翩然而至,于他的面前。

    那时,他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那时他在世人眼中,并非如今模样,那时他是让叶,外貌和女孩一般样。

    那是鲜有人知的秘密过去。

    自他记事起,便时常身着女童的衣裙,他不明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因为是母亲的命令。

    哥哥和他也是一样的,那个自他睁开眼就一直在身边的人,他的同胞兄长,对待母亲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

    孩子听从母亲的话是理所当然的。母亲待他们十分严厉,无论是剑法,骑术,诗书,医术,棋画等等,他必须样样都能,母亲所留下的功课,每一件都必须做好。

    母亲是很严格的,严格的让他害怕,他自小身体不好,所以除非母亲应允,他不许出门,他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差了,要乖乖地待在家里才行,他和哥哥完全不一样。

    明明他的容貌和哥哥几乎完全一样,却个性迥异,身体也相差甚远。和他大病小病缠身不同,哥哥从不生病,和他总是顶撞母亲的坏脾气不同,哥哥温柔谦逊,任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声。

    哥哥是母亲最喜爱的孩子,因为母亲安排的所有事,他都能做好,他对母亲千依百顺,母亲对他除了夸赞便是夸赞。

    慢慢长大,他渐渐生出不平衡的心思,他会想办法反抗,却没有一次成的,母亲有千百种手段惩罚他。哥哥完全不一样,他一次也没有犯过错,更别说受到母亲的惩罚。

    好在他渐渐习惯起来,他认识到很多事情其实是天注定,他投生在燕王府的腹中出生,他晚一步出生,所以他是弟弟,母亲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他好,他违抗不得。

    他终于离开了家,拜在清晖道人门下,常年住在山中,习武养气,在这里他有一个不一样的名字,让叶。

    叶是花的陪衬,让是谦让,他要作为影子一样保护母亲,辅佐哥哥。

    当时他年纪还太小,还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直到后来,当他的母亲二嫁于当朝皇帝,入主中宫时,他才明白,他的母亲是天底下最有权柄的女人,作为母亲的儿子,他和哥哥将会接管这个天下。

    这时,他与兄长,同时拥有两重身份,他们既是大公主,又是皇太子,就如同幼年时一般,他们时常互换衣物,扮做彼此的模样,他们是天底下血缘最近,最相似的人。

    他们会永远陪伴在母亲的手边,除非发生某种意外,比如死亡,皇族之间的倾轧与刺杀。

    一旦他与兄长,某一个死了,那么另一个孩子就能从影子转化为光。

    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无比残酷,他想,哥哥是不会死的。他的哥哥一如母亲所期望的那般优秀,兄长大概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从来不会被情绪所干扰,从来不抱怨,母亲交代的所有事,一切事情,他总是能完成的那么好。

    哪怕是去害人、杀人,所有的事,他的兄长都干得滴水不漏,与他们竞争的人,无一不是折断在路上。

    难道不会害怕吗,不难受吗?

    他曾问过兄长,而那人总是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除了他们的未婚妻,江毓秀死时。

    *

    “殿下可有事?”江毓秀咬唇出声,眼前的人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的让她浑身发寒,毕竟冬日雪夜可一点也不温暖。

    楚兰深望着她,脸上有变幻莫测的……笑。

    其实,江毓秀这声殿下出来,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前世她从来不这样喊楚兰深的,她喊的是“让叶”。

    那个与她在山中一起修习,她修习的是强身养气之术,只为强健体魄,而一起在师父手底的人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女孩。

    一个美丽的不像话的女孩。

    没人会讨厌美丽的事物,而“让叶”是个任谁见了都能称赞一声“美”的“女子”。

    所以最开始她是喜欢让叶的,喜欢让叶那张美丽的脸,纵然这个让叶师姐从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不笑不哭,冷的好像高山上经久不化的冰雪。

    是个冷美人,又冷又冰,可谁让她美呢。

    让叶的容貌十分符合江毓秀的心,所以江毓秀是忍耐的,甚至有些讨好,这些年她的朋友实在不多,作为半道别父母带回家的定西侯二女,她的身份向来尴尬,纵然那些贵女不敢当着面说些什么,却也不免暗地里较劲。

    她没有朋友,她想要朋友。作为山中唯二的两位女孩,江毓秀希望让叶能与自己成为朋友。

    没有一次成功。甚至有一次在切磋剑技时,让叶差点打断了她的手。

    师兄弟们都为她打抱不平甚至吵闹起来,因为她是少有的女孩,又是半道上山,所以师兄师弟们喜欢她,也总是会让着她。

    但让叶从来不放水,从来不退让,让叶本的本事本就是仅次于楚奕大师兄的人,所以一旦她与让叶对上,只有被惨虐的份。

    江毓秀倒也没记恨,毕竟她上山拜入师门就知道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更何况如非她死缠烂打,加上长姐求情,她可能根本没机会入门。

    所以她在伤好之后,不疼了以后,便从心底原谅让叶。她想或许经过这一次,让叶多少会愧疚,会和她关系好一点。

    但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如同现在,江毓秀看着眼前男人,和多年前清俊美丽的“让叶”比起来,楚兰深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模样了,更高,脸上的轮廓更加深刻。

    “殿下?”江毓秀惊得浑身一颤。因为本彼此沉默注视的人,楚兰深突然疾步朝她走近。

    江毓秀步步后退,可来人脚步比她更快。最终男人朝她伸来的手,落在她的左肩上,江毓秀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江毓秀难以抑制的想起前尘往事,前世,就在楚兰深这只手往下的位置,有两道上。

    一道是她为卫雪臣挡箭,虽然只是擦伤,但箭镞上有毒,耗去她的命。

    一道是楚兰深一箭将她钉在树上,那一箭,她养了足足小半年才完全康复,但也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

    这无缘无故射她一箭,了结了她对让叶的同门情谊,她绝不原谅。

    可这样的人竟然是她的未婚夫,这简直是噩梦般的婚约。

    她想她一定要嫁给卫雪臣,而今生,她便是与卫雪臣恩断义绝,那也不可能再和楚兰深有什么关系。

    她分明是这样想的,可她却被一道人影给压下来,倒在地上,眼前,近在咫尺的是楚兰深。

    这是要做什么?江毓秀惶恐不已。

    她该如何是好?女子脑海中一片空白,白的就好像刚下过雪的茫茫大地一样。

    “小师妹……”耳边有男人低声传来,朦朦胧胧,好像隔得很远。

    她被紧紧抱在怀中,男人滚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脖颈中,肌肤好像要颤栗一般,无名的感受从肌肤延伸,延伸,延伸到心底深处。

    这是在干什么,楚兰深,他想干什么?

    被紧抱着,有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游走,抚摸。

    身后分明有雪,隔着厚厚的袄感受不清,可那只隔着衣料的手的滚热却好像透过衣料传来过来。

    她并不是第一次被楚兰深这样拥抱了。

    前世,让叶也这样抱过她,那时大雨瓢泼,她不明所以,只是以为这个像冰山一样的少女的身边发生了什么如大雨一样悲伤的事,所以她也抱住了让叶。

    那时是她年纪小被骗了,甚至她抱得很开心,可现在楚兰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难道他想要……

    江毓秀惊恐起来。女人和男人不同,一旦发生了一些事,对女人而言是无可扭转的,若是她有孕了……

    如同噩梦一般的设想,叫江毓秀连牙齿都开始冷颤起来。

    “放开我”江毓秀想这样说,可是楚兰深与卫雪臣不同,卫雪臣会松开手,可楚兰深不会,就如同当年让叶对她做的那些一般,让叶摸过她的脸,也打过她,还掐过她的脖子,甚至咬过她。

    为所欲为,她只能任楚兰深为所欲为。

    “血的味道……”脑海中只剩下这几个片段的字。

    口中弥漫出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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