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泪滑出眼眶,在寒风中一下子就变得冰凉。
江毓秀擦着泪,一面朝前跑,她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里去,但在最后一点力气消失前,她不会停下脚步。
但她很快停下了,她被碎小石头绊倒,摔倒在雪地中。
疼,摔得真疼,泪放肆地从眼眶中涌出来,江毓秀哭出声来。
倒在雪地里不知道哭了多久,江毓秀忽然止住哭泣声。
因为她能感觉到,卫雪臣来了。
而一旦感觉到卫雪臣的目光,她便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不想哭,心底甚至有些想动手的冲动,没错,她想动手,想朝卫雪臣动手。无法描述的心情使她心情烦躁。
她想要发泄,却又心怀顾忌。如今身份变了,她是卫雪臣夫妻好心收留的便宜表妹,是她的恩人。
况且身份有别,卫雪臣想要惩治她,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是江毓秀总觉得卫雪臣是不会这样对她的。卫雪臣待她太好了,点点滴滴,她们曾经欢愁与共。
卫雪臣也有着自己的脾气,但是他却更有寻常男人没有的体贴之心,他成熟稳重聪明且柔情。
所以即使她与楚兰深定有婚约,但她却想和卫雪臣一直在一起。
卫雪臣也鼓励她,告诉她说人的命运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利益与枷锁,卫雪臣总是能说出这样与别人不同的话来。
卫雪臣是很聪明,是一直陪伴守护她的人,所以她一心要退婚。
她离不开卫雪臣,卫雪臣说的话,总是叫她那么感动,她难过的时候,卫雪臣总是陪伴在她的身旁。
那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不是觊觎她的容貌,她们打小就在一起了。他了解她的过去,懂她,爱她,他是天底下最值得信赖的人。
当他说自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便想要娶她。
那时,当他吐露心思的时候,她别提多高兴了。
直到死前,她才知道卫雪臣是个骗子。
但也是个叫她感动的骗子,纵然目的不纯,可卫雪臣帮助过她,让她笑,让她开心,那些记忆并不虚假。
但今生她得离开,她得离开卫雪臣。前世她遇见卫雪臣时四岁,那时她被人拐带,无父无母,卫雪臣突然闯入她的世界,后来多年,她们在患难中彼此帮扶,在苦难中一起长大,她全然信赖着卫雪臣。
直至死前,死的时候她已经有十七岁了,她早不是个孩子了,这一次她要自己独自前行回家,卫雪臣与她早已分道扬镳。
如今结局……是造化弄人?
江毓秀再度睁眼,雪地茫茫,一片光亮洁白,腊梅花迎风招展,香气袭人。
正是人间好冬景,可她重回人世时,卫雪臣已是别人的丈夫了。
江毓秀自嘲一笑,起身朝一直盯着她的男人看去。
卫雪臣也望着,那缓慢从雪地上爬起来,坐起来,朝他看来的女子。
他怔怔的望着,眼泪也滑落双颊。
在毓秀的记忆中,卫雪臣是个极为清俊的少年,而今他的身上增添了她所不曾见的成熟。
相对无言。
相对无言。
毓秀望着默默流泪的男人,她抓起地上雪,在手中牢牢捏紧成团,随即用力朝男人砸去。
咚的一声,正巧砸在卫雪臣左眼上,啪的一些,雪球散落成白□□粒,冰粒飞扬,她与卫雪臣相隔对望。
江毓秀是练过的,她要想砸卫雪臣的左眼,就绝不会偏移到右眼去。
只是当雪球如预期一般砸在男人左眼上,却也好像砸在她的心上一般,咚的重重的一下。
“不要哭,好恶心。”毓秀命令式地说出心中最直白的感受。
她容颜如花,便是口出恶言,落在卫雪臣眼中,也是别样风姿,如同山间凛凛怒放的早樱,娇美逼人。
多年前他为容貌所倾倒,多年后,他爱的却不仅仅是这张脸,他爱的是那个人。
这个人跨越生死的鸿沟,重回他的身边,她的一句话,叫他心如刀割。
男人面色尽是苦楚之色。江毓秀绷紧脸望他,心中唯有一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女未嫁,郎已娶,只能就此分离。
卫雪臣一直没说话,他痴痴望她。
江毓秀起身,卫雪臣却立刻面色苍白的走来,扑通一下软软跪坐在她的面前。
卫雪臣抓住了她的手,望着她。
目光相交,毓秀只觉得通体寒凉,如同那大片雪花覆盖在身,又一起融化流经全身,好冷,好凉,冻得她说不出话。
她甚至忘记要从卫雪臣掌心中抽回手。而在毓秀心乱不安时,卫雪臣抱住了她。
男人的头埋在脖颈中,仿佛能穿越时间,闻到从前的香气。
他真心的爱着这个人,从最初的穿书而来的只求趋利避害富贵度日,到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甘愿她奔波,他做了很多,他改变了一切。
可她竟然死了,所谓的命运远超乎他的预想与设计,他的毓秀竟然死了?他难以置信。
最开始的日子他是怎样度过来的?他几乎都已经忘了,他没有浑浑噩噩,他想要淡忘她,但从未成功过。
后来他身边有了好几个与毓眉目有些许相似的女人,但她们也无法填补那空缺的心,他是何等的想念这个人啊。
心中犹如狂风在风雪中怒吼,卫雪臣抱紧眼前少女。
直至他听得一声细微的:“你想兼得?”
江毓秀心乱如麻,却也心志坚定,如今她面对卫雪臣已经不会快乐了,那就断,舍,离。
当年她抗住重压,一心要嫁,便是因为卫雪臣在患难时帮扶她,又与她同甘共苦一起长大,对她深情厚谊,和他在一起,她很快乐。
卫雪臣曾对她说过,若二人同心,结为夫妻,便一心一意,绝不纳妾,绝不移情,她感动不已。
江毓秀再问:“你想兼得?”
卫雪臣不答。
江毓秀的失望没有写在脸上。
实在是恶心,太恶心了。卫雪臣这样抱过多少个女人呢?
如今的卫雪臣不再是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他是聂宝瑜的丈夫,聂宝瑜何等信赖他?连她这个相处不长的局外人都能感觉到出来。
她不管是非道理对错,她只知道卫雪臣曾经对她海誓山盟,而那些誓言不过是烟花泡影,转瞬之间便是消弭无踪。
如今聂宝瑜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却为了过去而迷茫迷失,或者说其实迷失是假,放纵自我是真。
不论如何,不管怎样,卫雪臣这个人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干净的少年了。
想要兼得,别做梦了。
“放开。”毓秀冷冷的说,“放开我,快放手。”
卫雪臣听的一清二楚,毓秀的声音不论高低总是那么叫他难受。
但他没有动,他不放开,但他很明显的颤抖了。
他穿书而来,占据先机,追名逐利,到如今身居高位,还迎娶了高贵善良又温柔的妻子。但这些都无所谓,爱人在他眼前。
爱人重返于他的面前,叫他放开。
他不想放开。
“人贵自重。”女子声音低沉,但几乎是在怒吼了。
警告的话语再一次响起,卫雪臣缓缓地松开了手,和宝瑜不同,毓秀不是那么温柔的人,而他不愿被毓秀记恨。
一点也不想,一点也不愿,他不想被毓秀怨恨。
卫雪臣松开手望着眼前女子,“我送你回京。”他说这话,发自肺腑,真情真意,眼中满是爱意。
毓秀望他,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良久方道:“从今往后……好自珍重。”
说罢她起身拂去一身残雪残花,转身朝山下去。
卫雪臣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是温柔一笑,心底却觉得犹如钻心。
*
楚兰深在山坡上定定的看着江毓秀,直至她起身拂去一身风雪,随后跑下山去。
少女如同彩色的光点,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直至一点点的消失于他的眼前。
直至连半点与江毓秀有关的光影都消失在视线内,楚兰深收回目光。他转身朝自己的“情敌”看去。
卫雪臣恢复正常了。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般的。
楚兰深脸上毫无变化,但他身旁的楚奕的心中不由有了些许动容。
痴男怨女,相聚别离,情之一字,何其复杂?
当年江家二女毓秀,他那小师妹和卫雪臣的关系他是清楚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江二姑娘幼年时失散,后来被寻回,一起回京的还有这个卫雪臣,二人以表兄妹相称,是患难相识的结下恩情的亲友。
后来江毓秀拜入师门,与他有了同门之谊,他也跟着知道小师妹心中早有人了,便是这卫雪臣,他虽然从未在人前表露过看法,但是他心中是赞同的。
毕竟和二殿下相比,卫雪臣的确是更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二殿下,毕竟……有些不寻常。
不论是对于女人来说,还是对于男人来说,都是如此。不过也没什么可再多想的,毕竟旋涡的中心,小师妹人都死了。
楚奕朝自己那相识多年的师弟看去。
楚兰深在看卫雪臣,卫雪臣在看二殿下。
对于卫雪臣而言,穿书而来的他拥有许多人所没有的先机,比如楚兰深的身份。
于当世人而言,当朝皇后高氏仅有一子一女,一女已逝,这楚兰深是当朝唯一的皇子,人称二殿下。
但这个二殿下其实是两个人,这是不为人知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二殿下身份有别,与二殿下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卫雪臣向来是不做这等傻事。
而现在他唯一能为毓秀做的便是送她回去,他太了解毓秀了,毓秀她此刻最想要的事就是回家。
“殿下,”率先说话的人是卫雪臣,他朝二殿下行礼,直至听见一声,“什么事?”
卫雪臣这才抬头,“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楚兰深挑眉,卫雪臣看他情容,只觉得他的面上表情鲜活了不少。
“说。”楚兰深冷冷道。
卫雪臣道:“微臣身负皇后娘娘机密,难以脱身,二殿下如若不嫌,便捎带我妻与表妹上京。”
他说罢,便不再多说,只低头脸上露出恳请的表情。
卫雪臣不怕二殿下会拒绝。
就算二殿下再怎么厌恶他,也不会拒绝护送毓秀上京这件事。而他唯一要保证的只有宝瑜与毓秀的安全。二殿下和他身边的楚奕是护送的不二人选。
楚兰深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他只是沉默许久,随后展颜一笑,“你对母后可真是忠心耿耿。好,一件小事,顺路而已,我答应你便是。”
“能得皇后娘娘赏识,是微臣荣幸,殿下高义,微臣感激不尽。”卫雪臣从善如流,答得迅速。
若非他依附皇后,只怕早被二殿下除之而后快了吧。不管如何,高皇后是二殿下亲母,真正执掌大权的人,嘲笑他的人无非是看不透罢了,这些年他牢牢跟紧高皇后,一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只要能了解这些掌权者的心底软肋,便能够趋利避害,平安无忧。
为今之计,不能再靠近毓秀了,宝瑜天性温柔,只要好生嘱托,必定会替他照顾好毓秀,一切只等时间,等毓秀回京,一定会想念他,想起他曾经的好。
总之,先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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