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她要逃!不逃的话……会死的!
紧闭的眼瞬间睁大,毓秀飞快掀开被子,赤足就要下床,然刚一只脚放在脚踏上,就被人一把抱住,“别怕,姑娘,别怕,放心,没事了……”
极尽温柔,小心翼翼的声音,说话的人像是心被揉碎了一般的心疼且怜惜。原本突突跳动的心忽然就安宁下来,她是安全的,没事了。
被抱着,靠在宽阔肩上,柔软意料磨蹭脸颊,熟悉的味道,说不清是香还是别的。
刚醒的人还是懵的,视线正巧透过菱花门外触及刺眼的日光,毓秀忍不住眯了眼。
能感觉到自己裸在空气的右足被一只手轻柔的扶着,她被人轻巧的扳过身,复又躺回绵软卧榻上。
无神的望着头顶纱帐,能感觉自己一只手被握着,那手心全是汗,腻腻的不舒服,惹得女子秀美微蹙。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太过熟悉的声音,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然未等江毓秀摇头朝人看去,那人已经凑过头看来。
一张雪白的脸,满目愁容。
江毓秀一愣,随即她闭上了眼,这个人,卫雪臣,她多看一眼都难受。
当浓烈的厌恶之感升起时,毓秀绵长一叹,吐出一口浊气。
“姑娘?”耳边又传来细弱的问候声,然这一次,江毓秀却再也不肯睁眼去看他一眼了。
再看几眼又如何?
身旁的男人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增长了年纪,成熟了样貌。卫雪臣,她曾经的青梅竹马,曾对着自己山盟海誓的人,如今已是别人的丈夫了。
她是死过的人。
前世她为卫雪臣挡箭而死,濒死前,卫雪臣拉着她的手痛哭说他错了,他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都叫她心魂惊骇。
天底下竟有如此离奇怪诞之事。原来卫雪臣是穿书来的,知道她的过去与将来,他改变了一切。
原来所有的扶助与爱护,不过是早有预谋的欺瞒与算计。
比如卫雪臣分明知晓她的身世,知道她因为被拐而孤苦无依的苦难,知道她失去父母亲人的痛苦。
她本可以早早与亲人团聚,却因为卫雪臣的设计让她迟了三年,为的就是让她依赖且完全信赖他。
她的确是一步步走进卫雪臣精心编制的罗网中,她怎么能拒绝呢?在她最孤苦无依的年纪,卫雪臣待她何等体贴与关爱。
卫雪臣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是她患难与共的至亲,直至死前,她都是这样以为的。
所以她重返归家时,也闹着将卫雪臣一并带回了家中,且无论何时都拼死拼命的维护他。
于是从山窝里找回的金凤凰,是她,更是卫雪臣。
而纵然同样出生山窝,但卫雪臣是那么的不凡,谈吐见识,一点也不逊于那些公子王孙,更别提那清俊出挑的容貌。
卫雪臣是她的骄傲,他少年俊才,乘风破浪,步步高升。
这同甘苦共患难的小表哥,是她最重视的人,她为他担忧,也为他欢喜,视他为至亲之人。
而这一切都在卫雪臣的预料与精心算计中。
除了她的死。
按卫雪臣说,她不该死的。她怎么会死呢,她有众星拱月的家世,有国色无双的美貌,她会荣华富贵,平安一生。
但她还是死了。卫雪臣说对不起她,说请她原谅,说真心爱她,而她忘了自己最终答了什么。
心如刀割,心如刀绞。
不愿去回想,太多太杂的记忆在碰撞,头好疼,身上也好疼,她挨了打受了伤,即使不动都是疼的,哪里都疼,心好疼。
这痛苦的神色落在卫雪臣眼中,更是感慨万千,心潮激荡。
像,实在是太像了,眼前卧榻上的女子,这个意外救回的女孩,实在太像那死去的人。
只当她双眸紧闭是害怕,额头细汗是身体难受,卫雪臣爱怜不已。
“姑娘不必怕了,伤你的人都被我赶跑了,你放心,你再也不必受苦了。”
他注视着眼前女子,怜爱万分。
伤她的人?毓秀正欲说话,就感到热乎的气息扑面,她睁开眼,就见一张俊朗的脸朝她靠近,脸上悲喜交加。
一声叹息,卫雪臣伸出白皙瘦削的手,朝她的额角靠过来,随即温热的掌心贴住她的额角,缓缓揉摸,隔着发丝,伤口处在隐隐作痛。
毓秀僵着身子,随即横眉冷竖,扬手,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卫雪臣一愣。男人那雪白面颊登时微微发红。
这一掌毓秀着实用了全力,只是她现在体弱,这样一掌下去大概没打疼卫雪臣,倒是她自己顷刻间眼前一白,又绵软无力地躺了回去。
卫雪臣呆呆看她,卧榻之人,双目紧闭,浓长纤黑的睫毛一一可数,那蹙眉紧锁,薄面含怒的模样简直像极记忆中人。
没感受到疼痛,只觉得心中有莫名激流冲击,叫他如坠冰窖,如灼烈焰。
这样的面容,这样的情态,像极了他的挚爱,毓秀,他的秀秀,他一生所爱。
哪里还有怒气,只当这一巴掌是她害怕,也是自己失礼触摸所致,卫雪臣反倒歉然道:“姑娘切莫误会,方才非是在下有心无礼,只是……”
只是情难自已,这姑娘眉目实在像极了毓秀,像极了当年因他而死的秀秀。
可她毕竟不是毓秀,那总是对他使小性子,总是维护他,总是对他笑的女孩,她已经死了。
而她若还活着,怎会是这般粗糙模样,怎会是这般年纪,又怎会受这般苦楚。
卫雪臣幽幽叹息。
他端详卧榻上的少女,没想到回京途中竟会遇到这样奇事。
他早把少女身世查了个一清二楚,说来真是巧,近似的年纪,一样叫做秀秀,连眉目都如此相似,真是奇事。
这女子坎坷身世,虽是小富之家的女儿,偏她是母亲与小叔悖伦所生,东窗事发,父母相携出逃死在路上,而她被怀恨在心的亲族给捉了回去,原是要治死她,却让她逃了出来,这才被他给巧遇上。
想这冰天雪地的冬日,她从那冰寒生烟的河水中爬上来居然没死,真是个命大的丫头,而且遇上了他,遇上了他……
“姑娘,既然我们有缘……你的身世我都知道了,我夫人怜你……你就安心住下,旁的你也不必管,只管安心养伤就好,别的事自有我夫人安排。”
卫雪臣缓慢地说,他心中极乱,乱得他肚肠都在绞痛,然卧榻之上的人闭目不语,似又沉沉昏睡过去。
“姑娘……”卫雪臣凝视着,不禁又抬起手欲伸向前,却在听见身后吱呀门响的一瞬,猛然刹住。
有人来了,卫雪臣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
听见轻轻脚步声,他揽袍起身,转身以冰冷目光勒住了丫鬟欲出的声音。
等人都退出门去,屋内又恢复了清冷,江毓秀睁开眼,若是可以,她不想待在此处,可恰如卫雪臣所知,如今她虽重活一世却无家可归了。那秀秀被折磨致死,而她重生于世,如非遇上卫雪臣,想那亲族凶恶,只怕一样难逃厄运。
偏偏遇上了卫雪臣,真是叫她百感交集,悲喜难分。
好在如今卫雪臣将要回京,只等到了京城,等她见到姐姐,见到爹娘,将事情前后解释说清,便可亲人团聚,重享天伦之乐,一解当年遗恨。
她死的太早,也太过意外,实在是留下太多遗憾,未说完的话,未做完的事,太多太多,如今能重获新生,除了怨气,更多的是感恩……
让无数思绪记忆沉寂下去,毓秀静静卧着听见屋外传来清浅的谈话声。
“卫郎,”说话的是个轻柔女声。
女人看了眼窗连忙又压低声音,“卫郎,这姑娘好惨的身世,咱们若是不收留她,只怕她也无处可去了。”
说着她落下泪来,看她红肿双眼,已经是哭过一回了。
“卫郎,你那背上可还疼?”嗫嚅着,她还是心疼地提起这件事来。这样一说,她也忍不住朝屋内所躺卧的人看去。
背着光,隔着纱她看不真切,其实也不必看,那女子的容貌早如刀一般刻在她的心头。
或许真的是有缘吧,就是这样都能遇见,遇见和那已故之人如此相似的女子。
明明只是她偶然兴起说想要去白龙寺中礼佛,她的相公总是那么温柔,自然答应了。也就这样遇上了,当相公看见那像水鬼一样从水中爬出来的女人时,他的脸色惨白如山顶薄雪。
他毫不犹豫的勒马,翻身下去,甚至还摔了一跤,而后他飞也似的爬起,朝那“水鬼”冲过去。
因为有人在那女孩身后追着骂着“贱种”,那些追赶的人手上都提着棍子,最前的妇人格外凶悍,恶狠狠地提棍要朝那孩子挥下。
一击不成,又毫不犹豫的再锤,眼看躲不掉了,她的心跟着都要提起来,随即她闭上了眼,是吓得,她太害怕了。
因为她的相公,雪臣他竟是以身为挡护,硬生生挨下了那一棍。她好担心,到现在相公都忙着还未上药。
聂宝瑜担忧看着卫雪臣,男人眼神却十分飘忽,似是魂魄不在,良久,注意妻子焦灼目光,他轻轻道:“你放心,我没事,不疼。”
“怎么会不疼!”聂宝瑜罕有的大声想争辩,却很快压低了声,“卫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也别自责了,千万要以身体为重啊,若江妹妹在天有灵,也必定希望你多保重身体。”
闻此,卫雪臣手指一颤,不,宝瑜不明白,若是毓秀还在,只怕恨不得杀了他吧,临死前他将所有秘密吐出,他的算计与欺骗,依照秀秀那爱憎分明的个性,只怕非杀了他不可。
多少次他也曾想毓秀能死而复生,毕竟下葬的是一副衣冠冢,毓秀的遗体被皇太子给带走了,于是这些年,他总忍不住奢望毓秀还会再来见他,毓秀的心是在他这里的。
可毓秀终究是没了,再像也不是那个人了,他们和毓秀的父母亲人再伤心,日子也只能照旧过下去,这些年他总该放下……
“卫郎?”见丈夫脸色难看,她不由更加忧心。
“我马上去上药,你放心,”卫雪臣看她一眼,对着聂宝瑜,他心中竟是少有的烦躁起来。
为这异样的心情吓了一跳,他连忙道,“至于那姑娘,但凭夫人安排吧,你做事我再放心不过的。”
说罢他望一眼屋内,透过那如意菱花窗格依稀能看见床上卧着的人,卫雪臣飞也似的又移开目光。
聂宝瑜点头,“既是如此,就将她留到身边,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若叫她回去无异于送死,这叫我如何不忍心?若她不嫌就让我认作妹子,与我作伴,一路上也方便,至于其他,就等到京城再做打算。”
她本还想说为这秀秀姑娘安排婚事,只是看那情景,怕触动卫郎伤心往事,故没说。
她自然是不醋的,她所嫁非人,是卫郎救她脱离苦海,逃离苦难,非但不嫌她再嫁之身,也不怨她久不生育,反而遣散所有姬妾,独爱她一日,对她细致体贴无微不至,得夫如此,她又有何求。
况且当年那人那事她也是清楚的,那是青梅竹马,又是慧眼识英雄的知己,于卫郎而言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纵然多有缺点,但也难忘,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些年能近身得卫郎青眼的女子,多与那人有某处肖像,她都清楚。
既然那人已经故去,卫郎也和她说了清楚,也遣散了所有美妾,她便一心一意支持他,帮助他,做他乐意看到的事。
便是这女孩,身世可怜,她也该多爱护才对。卫郎个性如何她最清楚,是断不会抛弃她的。他早说明了,“便是一个样雕出来也不是那个人了,我已放下了。”
这姑娘也算是有福气,虽然干柴瘦弱,却酷似那故人,那天生的美貌,稀世罕有,如今又有她与卫郎做靠,待回到京城不怕没有好姻缘。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可能,这也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聂宝瑜心中好一番打算,遂温柔道:“卫郎,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愿你能好好的,至于这姑娘,她身世悲惨,又与我们夫妻有缘,我们便将她视作自己的亲妹子对待,也算做了件好事,至于往日的就都别提了,你说好不好?”
卫雪臣似乎没在听,他只是点点头,“好,你忙罢,她的事便都交与你就是了……”说着,他头也不转的迈开步子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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