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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荆策便接到调令,前去寒琨丘驻扎。因无涯书屋地方小,兵士们干脆统一在外安营扎寨了。
无涯书屋的仙仆已经被遣散,阳光照亮了浅浅淡淡的浮灰。
他蓦然想起那日,他从鸣梧山风尘仆仆归来,般凝蹦蹦跳跳地从长阶上扑到他怀里。
他突然也不想使个小法术清理无涯书屋了,打了盆水慢吞吞地擦洗起来,费了很长时间。
同徒弟们分别那日,他做了个屏障护着无涯书屋。不过几日,这屏障已经被攻击成不堪一击的虚壳了。
与此同时,卫不遇率队驻扎鸣梧山,君华殷也回了华澜渊镇压妖兽,钟塘山有帝君也不必过忧。
只是,蛰伏数万年的妖兽出世,必须斩杀以绝后患。九方十六泽众人都默默等待着九重天的诏令。
终于,三日以后,九重天邀荆、卫、君、钟四人来取上古神剑,获得封印之力以斩杀妖兽。
只是在这三日内,九重天上却有一传闻甚嚣尘上,说是天帝无能,对妖兽束手无策,却好大喜功,在应祜上神面前夸夸其谈。但因他久不作为,应祜上神即将亲自带领诸神平定四方。
君麟玉偶尔听到仙仆们的窃窃私语,虽传言大多属实罢,但他当即禀报了天帝以惩治其人。
天帝闻言,捏紧了袖子,眼神凌厉如刀,冷声问:“应祜当真纠集了诸神?”
君麟玉模棱两可道:“只听说有几位上神去了祜园,其他的倒不清楚。正在查。”
天帝不语,抬手干脆利落地摔了茶盏。
君麟玉则将目光移到碎盏上,盯了一会儿斑驳错杂的裂纹,发觉这竟有一种美感。
半晌,这场漫长无言的角力才结束。
“说说罢。你怎么想的。”
君麟玉有些恍惚,这句话,他往常总听天帝对君华殷说。他垂眸,微微一笑,打散了不合时宜的回忆,款款道:“愚以为,应从锻造神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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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来,荆策几乎没有安宁过。先是去九重天赴卫君二人的婚宴,婚宴不成;接着去鸣梧山清剿妖兽,刹羽而归;再回到寒琨丘请了顿散伙饭;又送般凝回九重天;没待几天就奉命回寒琨丘驻扎;眼下又被召去九重天。
君麟玉步履匆匆,亲自来迎他。
荆策见他神色疲倦,随口问:“太子殿下很忙啊。”
君麟玉难以启齿似的,苦恼道:“这些天九重天乱得很,又有人乱嚼舌根,我这才处理好。”
荆策敛眸,淡笑:“若能想出好法子,也不枉多日疲累。”他暗示君麟玉透露点口风给他,君麟玉却浑然不觉似的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我生性愚笨,还得仰仗各位啊!”
荆策摆摆手:“我听说应祜上神等上古诸神有意出手,又何须我等小辈班门弄斧?我今日,也就是观摩学习来的。”
君麟玉苦哈哈。
二人说话间,卫不遇也款款走来。他今日着一身青灰色衣衫,神情是一贯的阴冷。大抵是因一路舟车劳顿,他面色更冷,不苟言笑。
君麟玉问他是否见过了君玉纾。卫不遇低声道:“未曾。先行拜见天帝。”
君麟玉请他二人先行休息,待钟塘帝君与君华殷抵达后再行商议。他则离开处理他事。
往寝宫去的路上,荆策见卫不遇神色冷凝,问:“鸣梧山情况如何?”
卫不遇音质冷冽:“所有活人都藏好了。外头已经毁完了。”
荆策叹道:“不知召唤妖兽出世的到底是谁,真是丧尽天良。多少无辜者白白葬送了性命。”
卫不遇扯唇,笑意凉凉:“这世间丧尽天良的人可多了去了。荆策上神,万年以前神魔之战,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心怀不轨、发号施令的人往往平安无事,那些被迫出征、灵力甚微的兵士却再也回不来。”
荆策心中一动,未曾料到他竟敢在九重天坦然道出这番话。
卫不遇歪头,眼帘闪了闪,幽幽道:“说到底,无能之人,只能受人操控,指不定还会遗臭万年。”
他抬眸看向荆策,眼里迸射出冷光,道:“荆策上神,可还记得鸣梧山一战?”
“当然。”
“你可知为何失利?”
“愿闻其详。”
“想来您也发觉到了,太子殿下所用的阵法,正是上古诸神为封印东爻而创的阵法,其玄妙自不必多说;又有您与诛兰虚少主加持。那一战,本该万无一失的。”卫不遇倏然一笑,“可偏偏有人捣乱,在怀璟神官送给兵士的酒中下了药,兵士们灵力不济,所以阵法失灵了。”
见荆策半晌不语,他低声问:“这下药之人是谁,您可知道?”
“不知。”
“是怀璟神官很信任的妖族,他受命送酒,却偷偷下药。因为神族俘虏了妖族,在鸣梧山作威作福,他倍感耻辱,忍气吞声多年,终于忍不住下手阻挠神族了。”
荆策抿唇半晌,开口:“可,东爻不灭,鸣梧山妖族也难逃啊。”
卫不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啧,荆策上神,您真是,心怀大义啊。我听说过您的往事,当时还不可置信,因为对您的印象就是洒脱随性,今日才知旁人所言非虚。世上大多数人自私自利,比不得您。自己快活就好了,为什么要顾及他人?”
荆策忽然盯住他的眼睛,缓缓道:“那你呢?”
卫不遇一怔,感觉好笑:“我?当然也是凡夫俗子了。”
那下药的妖族会有什么下场,荆策很清楚了。他不知道卫不遇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究竟隐含着什么深意,但他不愿趟这趟浑水。
他这么多年来到底要做什么事,他明白得很。所以他只是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君玉纾这些日子应当心绪不定,忧心忡忡。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就好好陪她罢。”
卫不遇停顿了。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见欢宫。卫不遇还记得有一次他在见欢宫门口被一个神官为难,是君玉纾给他解了围。君玉纾还细声细气地开解他一番,叫他不要因妖族身份而自卑。
他永远记得那天,君玉纾穿了一袭烟粉色长裙,每一个动作和神情都完美得不可思议,连光影都恰到好处。他从没见过这样温柔又娇美的人,也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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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策燃了烛火,倚在床头看书。
忽然,风动,影动。有人急急叩门。
“上神!上神!”
荆策秉烛开门一瞧,原来是个小仙仆,低声道:“二殿下有要事请您过去密商,还请您速速前去。”
天很黑了,荆策手中的烛仅仅映出了仙仆的面孔,是一张年轻普通的面孔。
他垂眸,纤长的眼睫在烛火跳跃中铺就成清寂的阴影,平静又肆意。
“好。”
他也不束冠了,直接跟着仙仆走,装似不经意地问:“可有人去请帝君与三殿下了?”
那人哑声道:“二殿下吩咐说,不必惊动了。”
荆策若有若无地一笑。
这一路似乎很长,途中路过见欢宫。般凝暂时与她几个姨住在此处。他与卫不遇路过此处时,不愿打扰他夫妻俩,就先行离开了。
最终还是要来一趟。
他忽然停步,道:“你且先停下,我有事同我徒儿讲两句。”
仙仆伸手阻止。
荆策极快地抓住他手臂,暗暗用力,盯着他眼睛,沉声道:“几句话,很快的,不会误事。”
仙仆只好退下。
荆策未曾来过见欢宫,但他想般凝该是一个人住在偏殿。所幸他很快就找到了,窗上映着她的侧影。
她好像在读书。
他忽然想起,在无涯书屋时他总看书。般凝见过几次,就说要效仿他,增长见识。
其实他并不是想增长见识,博览群书也只是想为她找一些应急方法。
他轻声道:“阿凝。”
般凝很快开门,疑惑道:“师父?快进来。”
荆策摸摸她的头发,道:“师父不进来了。如果你明日见不到我,就将我书案上的那册书交予你母亲,炙烤后字迹方可显露。她看了就明白该如何护你周全了。”
般凝喃喃道:“那师父呢?”
荆策竟然笑了:“师父要去斩杀妖兽啦。”
看着般凝安静的样子,他顿了顿,道:“怎么了?”
般凝细声细气,好像在撒娇:“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不能抛下阿凝啊。”
荆策眼底笑意更深:“我可不乐意做你父亲。你回去罢,师父也要走了。”
般凝却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他不防,手中的烛晃荡两下险些灭了。
荆策轻轻挣脱,叹道:“有人在等师父,必须走了。”
般凝忽有所感,问:“是谁?”
荆策含糊道:“你睡罢,太晚了。”
言罢,他转身离开。
般凝的手擦过他的长袖,只感觉到夜晚的无尽凉意。
她坐立不安良久,想出门去看看。
却已被荆策设了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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