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八家公司进入现场陈述环节。这其中有凌点和摩根。
标会前的一周，都在吭哧吭哧改PPT。现场陈述前几天，凌霸把希希捉进办公室殷声嘱咐。
“摩根也好，贝思也好，这些顶级的咨询公司，能有今天这样的名誉和规模，都是因为与公司共同成长。凌点咨询是一家初创公司。像我们这样的初创公司，为大公司服务，不见得比摩根贝思更有优势；但如果我们着眼于服务中小公司客户，为初创公司排忧解难，那么，将来客户公司的发展，就能带来我们的发展。这是与客户共同成长。
“辰光医疗是行业内最被看好的初创公司。要抓住这个机会，拿下这个客户，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把项目做好，把辰光扶植成行业内的独角兽领头羊，那么辰光就会成为我们凌点的一张名片。扶植出一个一流的客户，凌点才有机会跻身一流咨询公司……”
希希打断她，“知道了八姐你不要再啰嗦了，我已经很用功了，材料做了一沓恨不得把他们十年的现金流都估出来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啊？”
凌霸气得，要是有胡子胡子一定歪了，“你这什么态度！我告诉你，如果这次拿不下辰光，我就——”
“你还能赶我啊？”希希一点不客气，怼，“你辛辛苦苦□□我半年，这会儿赶我走。到底是谁损失更大，你自己想清楚。”
咬牙，“——扣你工资。”
配合，“……好的八姐。”
直到标会前三天，现场陈述的顺序表才发下来。也不知是辰光的哪位经理突发奇想，将八家公司的陈述两两分组，分到一组的两家公司要面对面PK。
这样做是不合规矩的。因为各家投标公司之间是竞争关系，都不愿将自家的信息泄露给对方。两两捉对厮杀，就意味着陈述的内容必须有取舍。能当着对手陈现的，绝对不能是自己的核心机密。
问题是，作为一家初创的小公司，不展示自己的核心提议，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呢？
而凌点的对手，居然就是摩根。
之前做的PPT，一大半重做。所有可能被对手抄袭的精华内容，全部删除。
熬夜把材料做了两份。一份是呈给辰光的原始标书，一份是现场陈述用的材料。陈述材料还被凌霸删了又删，删到希希跳脚，“都删光了，拿什么跟摩根竞争？”
凌霸答：“你的人。咨询公司的核心资产是人，核心竞争力也是人。你要向辰光展现的，不是你带过去的材料，而是你，作为一个顾问，能带给辰光什么。”
希希垂头丧气，“是吗。那摩根的顾问可牛逼多了。一水的名校海归呢。”
凌霸冷眼觑她，“还没上阵就投降，这是你风格？”
辰光医疗的公司地址，就在叶家花园旁边的工业园。这里原是一家铝材公司，因为不景气迁去远郊，杨望趁机把这片园区长租下来，更名为辰光工业园。原先的厂房，有的改成写字楼对外租赁，有的成为样品生产车间，还有一个楼专门用于科研，与F大物理系合作成立了一个核磁共振实验室，与上海医学院合作成立了一个研发中心。
希希是叶家花园的常客，但是辰光工业园有门禁，她从来没能进来过。直到标会当天拿到访客卡，她才有机会在工业园里逛。虽然对辰光公司的大体架构有所了解，但真的走进工业园，在各个办公楼与研发楼之间穿梭，竟然生出些微佩服。
但也只佩服了片刻——辰光说着是创业公司，其实背后是合生强大的资本实力。富二代拿老爹的钱买地开公司，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标会在辰光工业园4号楼辰光战略部的大会议室。进门的那一刻，希希才知道，摩根方面派出的项目经理居然是……江一雷。
江一雷显然也没意料到，对手会是希希。他颇为惊讶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她身边的凌霸，又露出了然的笑容：主角应该是凌霸，希希只是凌霸的小兵。
江一雷朝这边走来。希希躲在凌霸身边，不敢抬头看。及至江一雷到了眼前，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凌霸。他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凌总您好。”
凌霸淡淡接话，“你好。”
毕竟是贝思出身。对摩根总是带着天然的敌意。希希记得凌霸当年在合生项目上气走摩根来的合伙人。
江一雷恭恭敬敬，双手递上名片，“我是辰光项目的负责人，江一雷。”
凌霸笑，“摩根还没中标呢，你就是辰光项目的负责人了？”
江一雷尴尬。一时有些冷场。
结果旁边有人解围，“摩根这么牛，一定能中标的！”
江一雷抬眼，正对上希希热切而又有些窘迫的目光，不禁微笑：“借你吉言。”
希希看到那微笑，什么投标竞标，全抛九霄云外。
凌霸气得差点七窍生烟，“你是哪家的？！”
希希完全没听进去，冲江一雷竖了个拳头，“师、师兄加油！”
凌霸差点没脱高跟鞋打她。
忽然门口飘进来一个好听而又慵懒的声音，“……不同系不同师，也能叫师兄吗？”
走进来的是杨望。他身后跟了一堆辰光的总监和部门经理。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中并无笑意。
“Willie，你来了。”江一雷笑着对杨望说。
杨望笑，“要不还是叫杨总吧？”跟江一雷礼貌地握手。
接着又跟凌霸握手，“凌总幸会！我知道您给合生做的项目。杨董事长对您评价很高。”
凌霸将杨望引介给希希，“这是任相希，凌点咨询的项目经理。她负责这次辰光的招标。”
杨望微笑跟希希握手，“任总你好。”
希希有些呆。自己也变“总”了？
凌霸在旁小声，“你的名片呢？”
希希在包里掏掏掏，掏出一整盒未开封的名片。杨望轻笑，“都给我？”
凌霸的表情应该是很想揍下属。
希希嘤嘤嗡嗡地道歉，一边拆名片盒。
杨望跟两边咨询公司的人一一打招呼。打完招呼，在会议桌靠门一侧的正中坐下。
待众人落座，他微笑说，“哪位先准备好，就先开始。我们是小公司，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可以随意些，有话直讲。无论好的坏的，我们都爱听。只要能讲到点子上，形式不重要。”
他讲话有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奇妙力量。咨询顾问见惯难缠的客户，又值标会，个个正襟危坐。杨望发言毕，会议室众人好像一下放松。
摩根率先陈述。发言的是江一雷。他本来气宇轩昂，自带精英气场，一穿正装容光焕发。精美而一丝不苟的PPT，再加上无可挑剔的谈吐。希希坐在底下，又为他高兴，又为自己自卑。
但发言并没什么实质内容。前半部分是摩根咨询的实力展示——遍布全球的高管顾问团，连通国内外名企的校友网，丰富强大的数据平台，业内领先的数据处理技术。闻之令人肃然起敬，但大多是官网展示内容。
后半部分有江一雷团队为辰光医疗打造的发展战略，但在竞争对手面前，只展示了大概。大体思路是辰光应该凭借它在磁共振成像领域积累起的技术资本，进一步发展高精尖医疗器械。
辰光医疗技术部门的高管连连点头。但杨望只是微笑听着，没什么反应。
再然后是凌点咨询。
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辰光的高管跟摩根的顾问交谈热络，换名片的换名片，加微信的加微信。另一边坐着的凌点咨询顾问，无人问津。
可是，有什么奇怪的呢？摩根咨询是毫无疑问的行业第一，名声在外。就算对咨询毫无了解的外行人，听到摩根的名字，也会忍不住上去巴结。
希希起身到前面调试投影。旁边是江一雷，被一堆辰光的经理围着。
江一雷应付完那些经理，转而跟希希打了个招呼。
希希有些窘迫，“师兄你……刚才讲得真好。”江一雷冲她温和地笑。
休息结束，众人落座。希希站在会议桌前端。
江一雷看看凌霸，又看看希希。好像有些不信希希是发言人。
但希希已经开始了。
前半段是团队介绍。讲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抖，语速也不够平和。不敢看江一雷。
凌霸连连皱眉。
后半段是发展战略。讲话总算不抖了。但讲得很快。一页PPT只讲半分钟。
战略部分非常简洁，只是含糊地说辰光对国内市场做“下沉”，对国外市场做“拓展”。
本来应该讲二十分钟，两个部分，希希十分钟讲完。
因为她觉得，她提交的标书足够详实。如何“下沉”如何“拓展”，不需要在现场陈述环节展开。
这个环节非常珍贵，因为它有面对面的自由度。纸上写不了的内容，可以摆在台面上讲。
讲到第十分钟，希希低头看一眼表，接着说，“最后十分钟时间，我来讲讲凌点咨询最大的优势，以及辰光为什么应该选择凌点。”
辰光众人洗耳恭听。
“我们凌点咨询最大的优势是……便宜。”
辰光和摩根的人都捂着嘴低低笑起来。杨望把笔记本的屏幕调高，自己躲在屏幕后面笑。
凌霸一副吃菜吃到苍蝇的表情。
她用手摆了个枪的手势，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警告希希这是找死。
但是希希看也不看她。
“刚刚杨总也说了，辰光是小公司，要听意见不看重形式。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凌点的实力肯定不如摩根。但是凌点的顾问——贱啊！反正便宜嘛，随便剥削，随便使唤，想怎么虐怎么虐，想压榨就压榨，材料改到满意为止。头等舱、五星酒店都不用，反正家都在上海。也不用什么招待费。我们都苦惯了，饭点自己叫外卖。”
底下摩根的人想笑，碍于同行面子还忍着；辰光的人直接笑喷了。
凌霸看起来很想去掀希希的头盖骨。
希希无视大家的嘲笑和凌霸威胁性的目光。
“辰光医疗是一家创业公司。对创业公司来说，最珍贵，最有限，最需要被合理配置的资源是什么？——钱。辰光的领导团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雇用咨询公司，问我们如何花钱。
“创业公司应该如何花钱？我的答案是：每一分钱都要花到刀尖上。
“摩根咨询这样业内最顶级的咨询公司，一个合伙人，一个项目经理，再加一个顾问的配置，一周下来，顾问费就要三百万到五百万。还有头等舱、五星酒店，天天得好吃好喝供着。你再供，人毕竟是人，三个人头一个周能做出来多少东西？拿投资人的钱给一帮上流社会子弟挥霍，出一个落不了地的方案，这是创业公司能干的事吗？
“而我们凌点咨询——刚刚介绍了，我们凌总和公司的核心团队，都是贝思咨询出来的。但是因为凌点名声不够响，顾问费也不高，你们雇摩根一个顾问的钱，在凌点能雇三个到五个；你们雇摩根一周花的钱，雇凌点能雇上一个月；你们雇摩根做出一个战略的钱，我们凌点能给你做出三五个方案来。
“辰光给我们出的题，不是一道技术题，而是一道开放性战略题。假如辰光是要解决一个领域的战略难题，那么相应领域的摩根团队也许更有优势。但现在辰光要解决的，是未来的战略问题。也就是说，辰光需要的是思路，是选择，而不是一个板上钉钉的标准答案。
“辰光对咨询公司的需求，有点类似于普通用户对手机像素的需求。在手机发展初级阶段，像素的多少直接影响客户体验，那么手机像素高低就是一个购买的决定因素；而当手机发展到一定阶段，人的肉眼已经无法区别3000万像素跟4000万像素的区别了，更高的屏幕分辨率就显得没有意义。凌点团队来自MGB，凌点与摩根的实力差距，相当于手机像素。至少在战略方案这个议题上，凌点与摩根的实力不具有实质性差异，而价格却要低廉很多；一样的钱，摩根只能做出一个也许不能落地的方案，凌点不但能做出方案，还能帮助执行。
“辰光是一家创业公司，必须选择与自己相匹配的战略合作伙伴。凌点同样是一家创业公司，需要选择可以长期服务和扶植的客户。如果用联姻关系来比喻，合作只有门当户对，才能同舟共济。辰光是要用一笔顾问预算，去买一个自己高攀不起的乙方，在短时间里装点门面，还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建立一段真正可以存续的，长远的合作伙伴关系？”
希希的陈述结束，辰光的高管们都不笑了。
江一雷望向希希的目光，有疑惑，有惊讶，还有几分刮目相看。
凌霸在喝茶水压惊。她刚刚真的想上去给希希一个耳刮子。
希希说话的时候，杨望好像心不在焉。他坐在屏幕后面，低头仔细阅读凌点的标书。等希希讲完，他还在电脑屏幕后面，若有所思。
思考片刻，将笔记本屏幕合上。
懒洋洋地开口，“既然，凌点咨询的优势是便宜，你们……”忽然坐直，变得很兴奋，目光热切地望向希希，“要不然再给我打个五折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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