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1、TheLesserofTwoEvils

    凌霸给希希的资源非常有限。凌点咨询承诺为辰光项目配备的团队包括凌霸自己和另一名资深咨询师，但竞标阶段，凌霸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竞标的任务完全落在希希头上，而希希手上可供差遣的只有一个在校实习生，一周只工作三天。

    辰光项目的标书厚厚一沓，但大部分是公开渠道可以获得的信息，包括公司经营理念、发展历程，所获荣誉，以及公司的业务板块——两条实现量产的盈利业务线，fMRI与心脏支架，以及正在推进的业务线：胰岛素泵。

    关于项目内容，反而只是寥寥几笔：公司凭借成熟业务已积累起一定的资本与行业资源，问辰光下一步去往何方？

    竞标环节有三轮。第一轮初步筛选，第二轮当面陈述，第三轮最终决定。

    第一轮有三十多家公司参与竞标，这其中就有摩根咨询。

    一般来说，初步筛选阶段，只需要展示公司优势，提供团队成员资历，再给一个大致的项目思路。但贝思咨询成立伊始，要跟摩根那样的行业老大对抗，就需要表现更多的优势。

    希希认真思考自己有什么优势。凌霸做出这个安排不是偶然，而是她身上的某样东西。这东西不见得是能力——公司里的其他几位项目经理，每一位都比她更资深，更有能力。

    想来想去，自己最与众不同的，恐怕是……人脉。

    如果这个判断是对的，凌霸知道她跟辰光咨询的创始人，关系不同寻常。

    ——可是，凌霸又是怎么知道的？

    希希在微信上主动敲杨望。杨望的回复，隔了整整两天才到。口气冷漠，公事公办。

    “公司规定。竞标期间不能与竞标公司私下来往。”

    希希没再联系杨望。

    但还有另一个人。辰光常务副总裁及财务总监，马东强。

    希希这回学聪明了，没有直接约马东强，先去找杜小月。跟杜小月坦白了辰光项目竞标的事。

    没想到杜小月说：“唉，我跟马东强，那都是大学的事……一毕业就分手了……”

    “啊，怎么分的？”

    “我嫌他土……唉呀，那个时候还没有辰光，我怎么知道他后来会这么发达呀。”

    希希笑：“那要不然你就为了我，再见一下前男友呗。”

    杜小月二话不说约了马东强出来。三个人在静安寺的日料店吃饭。希希本来想询问参与竞标的其他公司，但是杜小月一直牢牢占着话头。

    “好惨啊……好苦啊……干不下去了……贝思虐待员工啊……我那么拼死拼活去年上的都是最苦的项目一年三百天在外出差，最后绩效考评只给了个C……mentor说我有进步但是进步不够，还说我性格太软弱，不能承受压力……我已经很坚强了啊，我今年挨客户骂都没像以前一样在客户公司哭了……怎么办啊嘤嘤嘤，今年再拿一个C我就必须走人了……嘤嘤嘤，呜呜呜，哇哇哇……”

    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这一哭就哭到晚上十点半。

    马东强口笨舌拙，不会安慰人，就蹲在旁边默默递纸巾。

    到十一点，杜小月抹抹通红的眼睛：“谢谢你们今天请我吃饭（希希：“我又没说要请……”）……我觉得我心情好多了，没有原来那么崩溃了……明天我还上班，今天先这样吧……”

    马东强把哭得梨花带雨的杜小月扶进自己车里。眼看马东强要上车了，希希抓住马东强的衣角，“马……总，我能不能单独请你吃个饭，问一下关于……”

    “不行啊。我们公司规定。竞标期间不能与竞标公司私下来往。”跟杨望一模一样的话。马东强看希希一脸失望，想又加了一句，“不要怪我啊。老板说你是敌人派来的间谍，尤其不能理你。”

    希希一呆。

    ……间谍？

    到家时十二点。手机叮的进了一条消息。低头看。杜小月说：“我跟马东强决定复合了。谢谢你（微笑）。希希你真是我的好闺蜜啊，不利己专利人。”

    什么叫为他人做嫁衣裳……希希郁闷得踢了一脚柜子，把自己给疼哭了。

    第二天跟自己带的实习生吐槽，“人脉这种东西，有时候灵，关键时刻不灵……跟顺势疗法差不多。不要信。”

    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

    希希一面抓紧时间了解辰光的医疗器械产品，每个领域相应的竞争对手，一面准备竞标材料。做材料差不多花了三周时间。最忙的时候从其他项目上抓了两个实习生过来。材料出来，又抓着凌霸核了一个晚上的材料。三月中把材料交上去，三月下旬过了初选。

    但这只是个意味不明的开始。一共有十家公司过初选，其中就包括摩根咨询。

    再往下，就要当场陈述了。可是希希心里完全没底。辰光医疗的人个个油泼不进，守口入品。一个月折腾下来，自己对客户意图，对竞争对手，都可以说是毫无了解。

    她在工位上趴了一会儿，静静地想：还能找谁呢？

    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凌霸办公室里露出来的通话声音，“宫总，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宫总？

    脑子里白光一现。

    霎时骤亮。

    可是当她定下神，仔细去听凌霸与那个宫总的对话时，凌霸却挂了电话。

    希希找到合生集团总机电话，拨过去：“请留言给合生医疗总经理宫城先生，就说凌点咨询任相希找。”

    宫城的短信在周六下午两点发过来。熟悉的简短。

    “11点。陆家嘴四季。3212。”

    这不是她想见面的方式。但假如讨价还价，宫城也许会失去见面的耐心。

    要先见面。

    希希回复好。

    周六晚上有一个客户酒会。希希没有刻意装扮，只是化了淡妆，穿了一件紫色天鹅绒小礼服。酒会出来已经十点一刻。希希驱车去四季酒店。十一点差一刻抵达，她在酒店大堂坐了十分钟，才起身上楼。

    除了换了的面孔，酒店没有大变。连地毯都还是记忆中的色泽。

    变化更多的是希希。

    电梯镜面中的自己，再也不是当初怯懦而自卑的模样。高挑，端庄，颈项曲线优雅，像长成的白天鹅。肤色稍深的驴形长脸，经由妆容修饰，好像欧美电影里的棕色女郎。

    气质是由内而外的。成长和成熟带来的自信，足可叫人脱胎换骨。

    有点感慨。

    十一点正，准时按响宫城房间的门铃。

    门铃只响了半声，门即打开。

    西装革履的男人。依然高，不再壮。浓眉大眼。眉头紧蹙。眼角有遮不住的细纹。鬓角发根露出些微白色。是没有及时染发。

    像生意场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精神矍铄。但用矍铄来形容，毕竟不再是青年。

    他的眼中本来满是疲意。看到希希时，眼中一亮，疲惫意态一扫而消。

    怎么不呢？希希是最好的年龄。最盛放的年华。她端着酒杯从宴会的人群中穿过，目光流盼间，就有男人会上勾。

    他盯着希希看了一会儿。目光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往侧边让开。希希进门。

    通体式落地窗外，东方明珠耀眼。灯群簇簇，五色迷离。

    希希有许久没从这个角度看浦东，呆了一呆。

    这一呆，身子已被包裹，嘴唇已被堵上。他的一只手搂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后脑。两只手同时使力，将她禁锢在他的怀抱和激吻中。不容抗拒。

    不容抗拒吗？

    希希提膝，猛然一撞。

    宫城吃痛，狼狈不已，捂着裆部慢慢蹲下去。

    希希据立门前，长身而站。

    “宫总，您对我恐怕，有点误会。”

    宫城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希希没动，没说话。给他时间。

    宫城慢慢站了起来。

    眼中燃烧怒火。好像要把她撕裂。

    希希冷笑一下，“宫总想包养我，也得先谈价格。”

    宫城舔了舔嘴唇，“来，说说你的报价。”

    “我现在一个项目，一个周一百万。合生医疗营业收入，一个月能有一百万？就凭你——合生集团有名无实的三把手——包得起我？”

    宫城低声笑。

    “原来你是来找碴。”

    “找碴就在合生的股东大会上了，何必遮遮掩掩躲在酒店房间？”希希踩着高跟鞋走到咖啡机边，给自己冲了一杯红茶，她晚上喝了点酒，有微微醉意，“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我于你，何恩之有？”

    他看起来有些苍老。

    希希手中转着薄薄的白瓷盏，“凌霸招我进公司，手把手教我做项目，是出于你的授意，对吧。”

    凌霸这个名字，让宫城一顿。

    他颇为惊讶,“你真聪明。”

    有一瞬间，他在思考。

    既而清爽干脆，“我只是跟凌总说，可以考虑。决定在她。”

    “你是说，你并不干预凌点咨询的业务，但给予建议。”

    “对，作为朋友。”

    “可是辰光的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说我是间谍。我就纳闷，我又没主子，怎么当间谍。”

    宫城微笑起来，“所以杨望不敢用你。”

    希希端起瓷盏，像喝酒一样仰脖，一气饮尽红茶。

    “你要我上战场，也得给我配装备。给我马，给我鞍，给我刀枪盾牌，我为你而战。”

    “为我而战？为什么。”

    希希垂下眼帘，“The lesser of two evils.”

    宫城愣了一下，接着忍俊不禁，“你还关心美国总统竞选。”

    “我关心很多。政局，外交，油价，股市，民生……都在影响医疗。”

    “还有呢？都是这些无聊的东西吗？”他又舔了一下嘴唇。好像公牛被挑逗，他眼睛里的火苗更加热烈。

    他迈进前一步。

    希希没有后退。

    她直视宫城：“我无意与你发生任何关系。但是，在杨望的问题上，我们战线一致。所以我希望你能与我分享关于杨望和辰光的信息，而我，在未来，也会无保留地向你汇报关于辰光的一切，并且尽心尽力，为你对付杨望。因此，宫总，进一步举动之前，请考虑清楚：你是需要一个情妇，还是一个合作伙伴？”

    宫城悚然。

    他又一次迟疑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性的霸道总裁。

    他，还有他们宫氏，在合生集团的座椅岌岌可危。

    他看起来更老了一些。

    他接着转身，走去洗手间，关上门。

    洗手间传来水声。持续片刻。

    宫城从洗手间出来时，颜面清爽，复归平静。他望向希希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敬重，还有几分期待。

    发间还有没擦拭干的水珠子。他用手背拨了拨额角，接着伸手向希希。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