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千思万念之后,我终于等到了普六茹坚平安的归来。
一路上梅子的消息,阿延一直都没有醒。
或许身上的伤痛可以抚平,然而心里的伤痛又该如何消解呢。
他又是个从不言语之人,所有的哀痛都藏在心间。此种人,如若不是心里无比强大,早就被逼疯了。
我一晚都未眠,却希望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见到他。
纵使面上平静无波,然而心里的波澜却无法表现。
我不知道心里在紧张焦虑些什么,无端的忐忑让我辗转反侧。
直到第二日,我却未曾出城迎接。我一个人呆在北阁,徘徊不定,紧张不已,却寸步难行。
一早,杨素夫妻以及高熲夫妇都来了府上,本以为尉迟氏也回来,却是听闻她一早便不能自已的出了城。
也是……
相比我,她是丧夫之痛。
外面是锣鼓喧天,迎接着得胜而归的将士,如定国神祇般的宇文宪。
人们早已忽略了此役中受伤的将士,以及那些死去的亡魂……
日头已经到了正午,终于,门外传来了喧嚣。
我突然身子不受控制的紧绷,箭步冲出了北阁。
纵使是脚踩木屐,我仍是可以健步如飞,甚至身后的杨素高熲也追不及。
我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口,却猛地停了下来。
我矗立在原地,拼命地逼迫自己冷静。纵使心跳已然充斥了大脑,即使面上已经通红。
然而有我一贯冷静无波的冽颜,以及鲜有的铅华,相信我心中的喜,心中的惧掩藏的不动声色。
郑果儿走上前扶住了我,我突然好似寻到了一片浮木,有了支撑。
我的手心都是汗,死死的握住她的手。她坚定的朝我笑,眼中满是星星。
我不自然的翘起嘴角,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已然是我能做到的极致。
当我走出府门之时,外面已然满是人。
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而马车之后却是一副棺材。
梅子和姚诀站在马车之前,风尘仆仆却是心下宽慰。
对上梅子的眼神,我心下一松,突然放了口气。
姚期忍不住,见长久未见的父母,跑了上去扑进了梅子的怀里。
身边的郑果儿笑了出来,我的心中因此少了些许冷冽,暖流溢出。
队伍前列,有个身披铠甲之人纵马跃下,他带了几个人,走到马车之前。
我的面色骤冷,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只有那毫无情感的官方微笑。
宇文宪招呼那几人进入车里,小心翼翼的台下了一副担架,担架之上,一个人静静的躺着,面色平静无波。双眉舒展,平静如水,嘴角还勾着甜蜜的微笑。
他的睡颜一直像个孩子,无害,脆弱又有些许美梦之中的甜蜜。
他瘦了一圈,眼圈深陷,嘴上的胡渣显得沧浪憔悴。
我的心猛地一揪,这哪里还是往日里我面前的那个冷静肃穆的尊贵郎君?
夏日,他依旧穿着厚厚的长袍,衣带渐宽,消瘦苍白的手指搭在腹部。一眼望去,像是经历了痛苦坎坷,颠沛流离的难民。
我的眼睛干涩,一滴泪也流不出。只是双目无法侧目的盯着他。
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他受了伤,我不忍心。
我的身体已然不能控制,松开郑果儿,抬脚便迎了上去。
太担架的士兵都是男子,粗手粗脚,我嫌弃他们不小心,嘴上一直不停的责着
“慢点!小心点!别碰着他!”
“前面的人小心点,慢点走!”
我心焦的指挥着,眼中已然没有旁的人。
终于,那几个士兵将普六茹坚抬了下来。方才落地,便有府上的侍从过来,接过了担架。
我顾不得其他,接过小翠递过来的毛毯,给普六茹坚盖上,便打算回府。
宇文宪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沉睡的普六茹坚,道
“人我已经给你安然送回来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便就各凭本事吧。”
我听罢停了下来,对梅子示意,让他们先进去。而我却独自留下,说道
“各凭本事?若是如当年在独凤堂那般,使君可还会网开一面?”
宇文宪对上我毫无善意的目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会。今时不同往日,你我皆成熟,便不会再存了无端的慈念。”
我听罢,心下一寒,微笑道
“鱼死网破,可是值得?”
“我从无私念,只要是为了国家,什么都可以牺牲。”宇文宪的面色冷下来,无比坚定。
今日的随国公府还无法与齐王府抗衡,然而朝野瞬息万变,今朝的颓势或许转瞬间便可崛起。
宇文宪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自信与才华,更有着成就大我的执着,以及不拘小节的气度。
我敬佩他,只可惜,他是敌人。
或许是我的面上流露出惋惜之色,许久,宇文宪的眸中也柔和下来。
“英雄惜英雄,有你为妻,已然是那罗延之幸。然若与求太过,变会引火烧身。这是我唯一的忠告。”
言毕,他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骑上他的汗血宝马,领队而去。
我礼貌的对着队伍福了福,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发现在队伍的末端,尉迟氏身披孝服,手捧排位,泣不成声。
她变得苍白消瘦,憔悴不堪。陪在她身边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妙龄少女,仪态万千,有着少女的婀娜与窈窕。
那女子同样啜泣,显得格外悲痛。
如今的车队,已然变成了送葬的队伍。
而我的目光却犀利的扫在了那女子身上。
“夫人……怎么了?”梅子问。
“没什么。”我转变心神,摇了摇头。抬脚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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