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小说:奸佞美人 作者:穆西洲
    一直到三更天,简承琮才喝住郝宝荣,稳住宫中局面。

    “陛下,臣有罪。”郝宝荣跪在台阶下,嗓音沙哑道。

    锦带凤翎之上染了血,简承琮端坐在龙椅上,睨着这位有勇无谋的武将道:“乱杀无辜,郝将军,是不是朕若不穿这件龙袍,你们一起把朕也给捅了?”

    郝宝荣脸色大变,叩头如捣蒜:“臣不敢,臣再鲁莽也不敢伤陛下半根头发,请陛下降罪。”

    “你杀的是在这深宫中陪伴朕多年的人啊。”默然一阵,简承琮猛咳一声吐出半口血来:“先押下去吧。”

    “陛下……”胆大的宫娥见状要去传太医,被简承琮起身止住:“去看看上官全。”

    他左肋中了一刀,受的经吓过大,抬回来后昏迷不醒,筋脉紧闭,已然凶多吉少,命在旦夕间了。

    简承琮坐在上官全身边,龙眉深蹙:“你们都下去吧。”

    宫娥去后,只余更漏沙沙,夜未明。

    三十年一如残梦,打九岁上起,这个人就在他眼前转悠,清晨能看见他,夜里能看见他,吃饭时能看见他,读书时能见着人,从“胤王殿下”一直唤到“陛下”……

    若他一朝死了,简承琮不敢想,手心里捏起一把冷汗,沉声道:“来人。”

    “陛下?”有人应道。

    简承琮:“速请太医来。”

    宫中值夜的太医在他来之前就给上官全开过药行过针,再次被召来,还是那套说辞:“上官公公伤势危重,能不能醒来全凭天意,臣有心无力……”

    也不是没办法,太医院有颗镇院的保命丹,或可回天有力,怕就只怕一个太监的命还尊贵不到与帝王相当的地步。

    “朕记得太医院有颗仙丹。”简承琮道。

    “陛下……”那是给天子备的,有且仅有一颗。

    简承琮:“取来吧。”

    太医不敢违逆,手脚麻利的取来仙丹,就着药引给上官全灌下。

    许是上官全伤的实在太重,又抑或他寿数已尽,保命丹只让他在昏迷中多挨了两日,第三日都没撑到就咽气去了。

    简承琮在宫中抚尸大恸,下旨辍朝一日,并以国公礼安葬上官全。

    但有个值守在近处的宫女模模糊糊地听皇帝在上官全临咽气前说了句什么,当晚就痴傻了,疯疯癫癫的,半夜跌落在宫里的荷花池子里,死了。

    朝野震动。

    称之为宸未之变。

    继而到了春祭之日,正值盛年的帝王形销骨立,唇角下垂,喉咙嘶哑到说不出话来,全然不能维持天子之威,故而一切仪式只得交由大丞相陈盈主持。

    原本代天子祭春是陈家求之不得的事,即便简承琮龙体无恙,依照往年的情景,陈家也要在大典上力压帝王一头,以此昭告天下朝政大权还握在他们陈氏手中。

    只是宫中这场意外来的太不凑巧,传出去后,人人都道陈家要弑君称帝,可惜简承琮龙气未绝,只死了几个阉人挡灾,可见天意不在陈家这里,陈家再怎么翻腾,也是逆天而行,白费力气。

    陈盈气的半死,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一时想不出好的主意安抚天下人的愤怒,只好命户部在西北、西南等省份减免税赋、徭役,以求稳定人心。

    “父亲不必忧心。”陈欢许久不在他老子面前卖弄,这次硬着头皮劝道:“不过死了几个宦官,皇上不是毫发无伤地坐在宫里头呢嘛。”

    过几日刑部核实下来,杀了郝宝荣谢罪就什么事都没了。

    ***

    陈盈听见次子这么说,当下差点气的昏死过去,摸起手边的茶盏狠力砸过去,陈欢惨叫一声,捂住肩头歪倒在椅子边上。

    “想不到你竟无知至此。”陈盈浑身发抖,手指点着他道:“陈府就要大难临头,不肖子竟还在大言不惭说什么不过死了几个宦官,欢儿啊,你实在令为父失望。”

    结篱兵符出现在卫氏营中,他当日一气之下未来得及深思就断了卫家的饷粮,事后虽卫家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的,但难保心中没有怨气,若宫中再生出变故,皇帝一旦开始对付陈家,他很快就要四面楚歌了。

    而且这次死的宦官之中,多数都是他的眼线。

    陈欢顾不得肩头疼痛,扑通一下跌跪在他面前,哭道:“儿子不孝,只是父亲经营多年,诺大一个陈府如果被这桩事吓到,还不更令天下人耻笑。”

    “混账。”陈盈一脚踢开他:“滚,滚出去,别在这里现眼。”

    一干下人忙把陈欢拉开。

    陈洋得知后匆忙赶来,见父亲跌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他不敢出声,跪在地上抱住父亲的腿默默流泪。

    “洋儿。”陈盈逐渐顺平气息,这才拍着长子的背道:“你是不是也以为为父这些年过于谨慎了?”

    瞻前顾后,不曾想竟陷入这等被动局面。

    陈洋道:“事出诡诈,儿已命人暗中抓了当夜杀人的官兵,等撬开他们的嘴再作定夺不迟。

    郝宝荣那边,他也早早派了人在天牢中死死盯着。

    陈盈赞许地点点头:“好,很好。”

    陈家到底还是有个可靠的儿子的。

    ***

    三月初的夜里,萧府中的桃花开了,眠至深夜,一股清香袭来,幽幽中又听闻笛声,却不是完整的曲调,断断续续的,似是有人在月下酌酒,无聊之时随手拿起笛来横在唇边,随口一吹,只为消遣这春夜的孤寂而已。

    薛雍披衣出门,循声找过去,竟兴致见卫玄琅端坐在一株枯树下,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杯清茶,一支玉笛,还有他随身携带的凤青剑,一地凉月,冷风吹袂,说不出的寂寥冷凉。

    他在十步开外顿住,没再凑近,生怕一个不慎扰了玉面修罗的煞,肉疼。

    “薛公子。”卫玄琅道。

    好一会儿,薛雍才移步过去,在他面前行礼坐定:“小将军好闲情。”

    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呆坐,若被人知晓,不知要演绎多少话本呢。

    深情的抑或是放浪的,形形色色,只有想不到,没有市井文人写不出来的。

    “卫某打算向薛公子执先生之礼,不知薛公子意下如何?”卫玄琅淡声道。

    年纪轻轻这么好的手段,除了他的萧延哥哥,天底下似乎想不第二个人来。

    可那个人,死了。

    十五年前就死了。

    薛雍并不惊讶,只在他身前缓缓坐下,唇角轻挑:“小将军这是喝了多少酒水?又说笑了。”

    卫玄琅蓦地倾身过来,劲长的手指攫住他的下巴,讽笑道:“薛公子过谦。”

    薛雍目光侧移,落在他的手腕处,忽地用指腹摩挲了下:“这可不是执先生之礼的规矩。”

    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一缕微凉落在肌肤上,卫玄琅垂眸望过来,灿灿清辉笼住他,忽然如坠梦里:“萧延哥哥。”

    杨柳风斜,夜阑人静,绵长而低沉的嗓音贯入薛雍的耳中,他掩住微颤,眸中似有一丝失落:“卫小将军唤在下什么?”

    卫玄琅抽手起身,不再说话。

    他喝醉了。

    忽忽流光十五年,如果他的萧延哥哥还活着,又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飞卿,我教你识字,你该唤我先生……”

    “才不要,家里给我请了先生,先生只能是大人,你才比我大两岁,我只能叫你哥哥……”

    ……

    薛雍兀自喝了茶,见他默然不语,甚觉无趣,嗓音倦怠道:“小将军既然是来缅怀故人的,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要离去,却被卫玄琅回身一把止住:“喝酒。”

    薛雍头疼地摆摆手:“小将军好雅兴,可在下这身子骨。”他扯了扯自己的腰带,含笑道:“实在陪不得小将军。”

    他用手覆在卫玄琅的指尖上,轻柔道:“不如回房一同歇息?说不定今晚故人在等着入梦呢。”

    卫玄琅手中的酒杯塞了过来,见薛雍非但不拒,眉眼还似染上一抹春痕,冷然道:“薛公子是怕这酒喝下去淡了醉春散的药性吧?”

    薛雍坦诚的很:“可不。那玩意儿沾不得酒。”

    卫玄琅凝着他,唇边勾着肃杀的冷笑。

    “卫小将军要是不喜欢,我从今之后再不服它就是了。”薛雍又将他的手指圈在手心里。

    薄茧轻摩着掌心细滑的肌肤,那人面上的春痕更浓。

    卫玄琅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心中恼怒却不发作:“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向薛公子求教,还请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薛雍摁住他的手把酒杯拿下来放远一些:“卫小将军请说。”

    卫玄琅忽地拥住他,在他耳边问:“宫里这次的事,薛公子以为能瞒得住陈府吗?”

    话出他口,只落薛雍一人耳中。

    “瞒的过瞒不过陈府在下不知,倒是知道瞒不过卫小将军。”薛雍趁势倚在他怀中轻笑道。

    微末雕虫小技杀几个宫里头的各路眼线而已,不敢邀功。

    卫玄琅身上的气息干净冷冽,鸦青的鬓角从饕餮面具之下透出来,被薛雍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抱,他略显慌乱地推开人:“你压根就没想要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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