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霜寒。
薛雍命薛九重新笼了一盆炭火,亲自温了茶,宽去外衫后慵懒道:“公子真不该丢了我昨日献上的方药,辜负这良辰真是一大憾事。”
卫玄琅长指捻着茶杯,时而抿上一口,清冷地应着:“薛雍。”
头一次听他唤自己名字,薛雍极是欢喜:“卫小将军?”
其实他更喜欢“飞卿”二字,不过还没机会叫给他听,人还没睡上,他暂且要掂着身份。
卫玄琅盯着他问:“为何要买下贺岳姐弟?”
隔着一张银质面具,薛雍只见这男子凤眸朱唇,端的是气质温润如玉,他叹了口气:“自然是想引小将军过来相见。”
卫玄琅见他双眼缠绵,本来想问的话又收了回去,沉声向外道了句:“慕容。”
登时两条黑影跃了进来,卫玄琅转身:“去,把他交给段大人。”
他要查查这个人的底细。
慕容耶和慕容亭倒吸一口冷气:“是,公子。”
大理寺丞段铭乃是酷吏出身,亲自扒过人皮,剖过人心,多少犯了事的人一听说他的名字就立刻自尽了,想活着从他手里出来,门都没有。
“小将军,好歹与我风流一夜才……”翻脸啊。
薛雍好像早知道卫玄琅会翻脸一般,带笑看着慕容氏兄弟二人:“我说,你家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慕容亭不屑地哼了句:“薛公子,你干的这勾当叫私娼拉客,我家公子送你去见官就对了。”
玉面修罗。
这诨名不是白担的,剑出鞘要的是人命,话出口要的还是人命,薛雍这个不要命的,敢在他面前放肆,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慕容耶同情地把薛雍捆了个结实,再同情地提在手上:“要不要俺们发发善心,给你个服毒自尽的机会?”
“断肠草?牵机药?”薛雍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我还是去瞧瞧段大人有什么新奇的玩法吧。”
疯子。
慕容兄弟同时摇头,难怪他们公子不常发善心,因为实在是没用啊。
“犯了何事?”
京兆尹内暂且收押登记犯人的老吏被人扰了清梦,没好生气地吼了句,等到掌着灯看清扭送过来的人是薛雍,双眉皱成两条肉绫子:“这公子细皮嫩肉的得罪谁了?”
倒是绑他来的慕容氏兄弟看着像是寻衅滋事欺男霸女的家伙。
慕容耶道:“告诉你们段大人,京中私娼拉客猖獗,这风气该管一管了。”
“该管。”老吏一挥手:“收监吧。”
薛雍打了个哈欠,弯眸看着慕容亭:“大侠,可以给松绑了吗?”
夜深了,正好去监牢里睡个好觉。
慕容亭乍然对上他的眸,就如被定住了一般,看的薛雍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才说:“贴上毛,活脱脱就是个男狐狸精啊。”
魂差点就被他眼尾那一抹骚劲儿给吸进去了。
慕容耶劈手给了他一掌:“你还走不走了?”
他气哼哼地推开薛雍,提着自家兄弟的衣领飞快跑了。
“哥,你松手,松手……”慕容亭一路哀嚎:“我没那毛病,我就想想他要是个女子……”
慕容耶又一巴掌拍下来:“女子你也不能肖想。”
……
他二人一走,老吏掀着眼皮,举灯又照了照:“今儿夜里收押的犯人满了,你就在这儿跟老朽将就一夜吧。”
“多谢老丈。”
此地甚好。
薛雍在墙上蹭了蹭,身上的绳子应声而落,老吏视而不见,颠着手脚扒拉出一床被褥扔过来:“不能白借你睡,好歹让我的跳蚤吃顿饱饭。”
那床被褥不偏不倚扔过来正好盖在他身上,一阵阵酸臭扑鼻而来,薛雍抬手作揖:“承情承情。”
老吏哼了声,熄灯睡下,片刻就鼾声大起。
薛雍倚在墙角无言发笑。
飞卿小将军,你还真是狠。
——
薛九背着包袱躲在土墙后头,冻的上牙齿敲着下牙齿咯咯作响,合着北风呼啸的声音,像是无家可归的凄凉叹息。
薛雍天黑之前就交待过他,要他在卫玄琅走了之后赶紧打发府中下人到别处去,薛九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把其他人安置妥后,不放心薛府,又折回来盯着这儿的动静。
玉面修罗卫玄琅离开后,慕容氏两兄弟提溜着薛雍也出来了,薛九正要悄悄跟上,却听见慕容耶说:“去扔一把火。”
音落,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几个穿夜行衣的,毫不迟疑地跃上薛府的院墙,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弄得里面火光冲天,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卫玄琅,你个狗东西。
心头一窒,天翻地覆的悲痛之后,薛九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瘫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
等京兆尹饶颐带着人赶来灭火的时候,百年薛府已经烧的只剩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饶大人,这里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火。”衙役灭火的时候头发被烧焦了,灰头土脸的比刚下磨的驴子体面不到哪里去。
饶颐眯缝着狭长眸子抖了抖唇边的八字胡:“故意纵火?”
衙役低声道:“听说靖安小将军来过这里。”
“放屁。”饶颐啐了他一口:“你看见了?不想挖眼珠的就给我闭上臭嘴。”
“是。”衙役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我是浑说,薛府下人不慎失手打翻了灯笼,这才起的火头。”
饶颐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叹了声:“这宅子烧了也好。”
薛家祖上祖上以翰林起家,传至今日已经历八代,代代才子辈出,被呼为翰林世家,不想到薛雍这里竟成了个娈佞,这好竹出歹笋的地儿,与其留着被人笑话,倒不如一把火烧干净的利索。
薛九在暗中一字不落地听进了二人的话,他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骂卫玄琅这个狠人,又恨饶颐是个没骨头的东西,只怪自己一辈子窝囊,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家被人欺凌到这般田地而什么都做不了。
老泪纵横中,薛九生生把又涌上喉咙的心头血咽下,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步走进漆黑暗夜。
举目一望,火势已经蔓延,庭院墙上已有白烟喷吐出来,火舌就要卷起,再不逃出离去,连自己就要葬身在这里了。
忽然,黑暗中有个声音沉声道:“薛老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三寸口气在,何愁没有再起高楼之日……走吧!”
“谁?你是谁?”
只见火焰稀薄之处一身影疾如飞鸟,登时掠风而去,再不见踪影。
这两句简短的话,却如暮鼓晨钟,醒醐灌顶,使薛九倏然醒悟起来……不错,留得三寸口气在,何愁没有报仇之日?
薛九迅速点了点府中细软,避开火势逃命去了。
天光微熹之时,段铭精神抖擞地进了大理寺,抚着短髯道:“昨夜,听说有私娼拉客?”
竟还拉到了玉面修罗卫玄琅的头上!
可见是个嫌命长的。
收押犯人的老吏耷拉着眼皮,似醒非醒地回道:“是有一个。”
“把他提上来。”段铭道。
老吏回身扯了一嗓子:“把薛雍带过来。”
喊完他似乎才想起来,昨夜薛雍被他留在当值的屋子里了,又撇撇嘴:“唉,小兔崽子们不认识他,我亲自去提人,亲自去……”
薛雍正在洗脸,冰冷的水敷过他的肌肤,激起一片桃红,他听见动静一回望,孰料老吏对着他就大吼一声:“到了这儿还死性不改,勾引我一个老头子做什么。”
薛雍也不恼,斯斯文文道:“昨夜多谢老丈照看,在下感激不尽。”
若没这老吏,他昨夜可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家被烧了,人也快没了,唉,真是个可怜虫。”老吏犹自嘟嘟囔囔:“恶事都让段大人来做,走吧,无常爷在那边等着呢,早死早超生……”
疯疯傻傻的,一句中听的话没有。
段铭抬头看见老吏领着素衫少年走了进来,那人额间一枚朱砂妖娆的浑不似凡间之人,他一拍手中堂印:“京中禁止私娼已久,你因何明知故犯?”
“段大人。”薛雍垂下眼皮,遗憾道:“在下昨夜并未做成生意。”
卫玄琅没看上他,本想要一个鸳鸯被里成双夜,转瞬他却在这里守了一晚空房,憋屈着呢。
“来人。”段铭一张阎王脸愈发冷了:“私娼拉客,按照我朝律法,该如何发落啊?”
一人搬出厚厚一本律法,眼睛靠在上面去翻,半天才弄清楚:“段大人,按我朝律法规定,当——骑木驴游街。”
“咣——”段铭拍了下惊堂木:“那是惩罚女子的。”
那人飞快地眨巴着眼皮:“大人,男子亦可将木驴塞入……后/庭。”
“大胆。”段铭砰的扔下来一块石砚砸向那人:“律法不清还敢在公堂上出言污秽,来人,将这厮丢进猪笼好好思过。”
“段大人,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了……”那人顿时瘫软在地上抽搐起来。
老吏带着人押他下去,走到薛雍身旁时还不忘说:“段大人英明,长着猪脑子的就该跟猪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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