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在等待中睡着了。
多日连轴的工作让她身心俱疲,此刻伤心到了极点,困倦感袭来,铺天盖地地把她笼罩起来。
汪曼春放任自己意识消沉下去,陷入了睡眠。
梦里的景象扭曲而又真实,汪曼春走在荆棘遍布的地上,脚底的疼痛却不及心间万分之一。
汪曼春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前后俱是黑暗,她分不清方向,也不知为何早踏上这条路。她看不见前景,也没有归途,只能一路风尘仆仆地走着。
眼前骤然洒下一道阳光,汪曼春定睛去看,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汪曼春无论怎样努力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好试探着开口:“师哥,是你吗?”
那人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汪曼春在他面前站定,还没来得及再问,却见那人径直从怀里掏出□□,抵在了汪曼春心口。
“师哥,别杀我!”
汪曼春从梦里惊醒,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了,明楼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趴在她身边浅眠。
这是她曾经最渴盼的画面,她甚至曾经愿意献出生命来把这一瞬的温情定成永恒。
想到方才的梦境,汪曼春只觉悲从心来,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触明楼满脸的疲惫。
明楼惊醒,温柔地望着汪曼春:“曼春,你醒了?”
汪曼春仿佛被明楼的目光灼伤一样猛然缩回手:“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很顺利。”
“下一步我需要做什么吗?”
“南田洋子一死,她留下的那些暗处的人脉关系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了。”明楼含笑看着她,“曼春,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知道。”汪曼春苍白地笑了笑,推开明楼站起来,“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回去休息了。”
明楼一把拉住汪曼春,急切道:“等一下,曼春,你怪我?”
“我不怪你,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怎么能怪你呢?”汪曼春痴痴地笑了,眼里却干涩到没有一点泪意。
“曼春,对不起,我……”
“你没有负我,因为你绝对不能负了你的国家和信仰。所以我不怪你……其实,我们早就结束了。”汪曼春满心疲惫,哀伤从眼底一点点流泻出来,直流入明楼心底,让他疼痛到呼吸都轻微了。
“我知道我伤了你许多,我已经不奢求你原谅……曼春,你别哭……”明楼又看见了汪曼春的眼泪,他手足无措地用手去擦。
汪曼春看着他笨拙而着急的样子,内心更是悲凉。她想,或许明楼还是爱着她的,可是他们回不去了。
“明楼,我的卧底身份是真的,但我杀过的人也都是真的。”汪曼春举起双手,颤抖着伸到明楼面前,哽咽,“你知道我这双手沾染了多少同胞战友的鲜血吗?你知道我做下了多少罪孽深重的事吗?明楼你知道吗?”
“我知道。”明楼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大义。”
“不是的。”汪曼春哀声道,“狼皮披得久了,就再也撕不下来了。要想让日本人相信我,我只能选择把自己真的变成魔鬼。”
“曼春……”
“你只是经济司长官,霁月清风。那些肮脏的事,不会过你的手眼。”汪曼春抽出手来,转过身背对着明楼,“但我不同。如你所说,我在76号亲杀亲埋,所有的人命都了结在我的手上……”
明楼从背后拥她入怀,她的身子很凉,凉到他心底生疼。他低声呵斥:“曼春,我不许你再说下去!”
汪曼春苦笑,明楼还是看的透她,明楼还是懂她。可她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听师哥的话的小姑娘了。
汪曼春继续说:“汪曼春早已万劫不复,也注定不得好死。”
“汪曼春!”
“我想把命交代在你手里,好吗?”汪曼春回眸,眼里又浮现出昔日相恋时的光彩,“师哥,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答应我,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亲自动手,了结我们的一世孽缘,好吗?”
“我不会让你死,哪怕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死。”明楼心里闪过死间计划的流程,心里一紧,立刻抱紧了汪曼春,狠道,“汪曼春,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这样想。”
“师哥还是那么霸道。”汪曼春破涕为笑,换了一脸甜美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样可怕的事只是她俏皮的玩笑,“战友相认是好事,师哥今晚不应该请我喝杯酒吗?”
明楼握住汪曼春的手,小心翼翼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等到南田洋子的后事处理完了,你想要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不必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强求。”汪曼春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为他整了整衣服,“戏该开场了,师哥走吧。”
“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明楼盯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们……可还有来日方长?”
汪曼春的沉默让明楼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痛苦万分,却又无法言说――毕竟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明楼脚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
休息室的门打开了,只听外面人声喧嚣,照相机的烟火声和鼓掌声交融响彻整个会场。伴随着这些声音,明楼调整情绪,意气风发地走出去,明诚紧随其后。
明楼翩翩君子风度,一派学者风采,气场十足地登场。
明楼走上讲台,台下有很多日本妇女摇动着日本旗,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充斥着整个会场。
明诚站在台口,注视着全场。
“天下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日月之道,普照光明。以汪主席为首的新政府致力于世界和平,根除□□,消除军阀,巩固中日和平,使难民重返家园,在东亚建立和平新秩序。”伴随着雷动的掌声,明楼继续道,“成立76号,保卫政府安全,清除盗贼,进行全面清乡,救济失业者,借助欧亚资本,促进工农业的大发展……”
现场记者认真记录、拍照。
明楼意气风发地说着:“新政府不仅关注民生的发展,对抗日分子也会重拳出击,彻底铲除上海公共租界和小东京范围内的恐怖活动,希望通过76号的努力,获得快速和明显的成效。”
正说着,汪曼春带人进入会场,惹得会场引起略微骚动。汪曼春抬眼看了看明楼,对着明诚找了找手,面色不善。
明诚见状快步向前,迎了上去。
汪曼春向阿诚耳语几句,让他脸色陡变。
而台上的明楼继续说着:“我们还将组建一个新的‘组织新闻社’……”
明诚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明楼脸色凝重,看着台下的观众与记者和汪曼春,神情沉重:“我刚刚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就在一个小时前,抗日分子袭击了我的座驾,他们想置我于死地!这种冷血谋杀的雷霆手段,只能证明一点:我们的敌人很无耻、很懦弱、不堪一击!最不幸的是,特高课南田课长,因为坐了我的汽车,被抗日分子杀害,我非常难过,心情悲恸。”
听闻此言,全场震惊。会场内有日本妇女开始哽咽。
明楼难掩悲痛不能继续发言,明诚立刻上前:“鉴于突发事件,朝日、日日及读卖三家新闻社的记者招待会到此结束。”
会场一阵躁动,明诚赶紧解释:“先生们,女士们还有什么需要特别采访的问题,可以写成字条,交到前台,新政府经济司会给大家一一答复,谢谢大家。”
明楼一下台,就被汪曼春抱了个满怀。
汪曼春神色焦灼不安,一双水眸里满是担忧和后怕,仿佛是真的担心刚才死在车里的是明楼:“师哥,居然有人想要杀你!”
明楼安抚地抱住她:“没事,别怕。”
“藤田芳政会亲自处理这件事。他是南田洋子的老师,为人更加狠辣难缠,师哥面对他务必小心。”汪曼春趁机凑近明楼耳边低语,“他对南田感情深厚,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都知道。”明楼亦低语,“你没牵扯进来,千万珍重自身,日后才能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我知道该怎么做。”
明楼松开手率先离开。
汪曼春目送着他走开,心底竟然平静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原来她还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如此坦然地面对明楼。
汪曼春轻轻松了一口气,心口松快而舒爽,仿佛卸下了沉甸甸的枷锁一般。有什么情绪在这一瞬间从她身体里升起,轻飘飘地飞向天空,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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