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到明山寺的时候,寺内住持与一众和尚的尸首已经凉了。
斑驳的院落中一地尸首横陈,恰正晨光破晓,初生的太阳照着一地死尸十分艳丽,十分诡异。
众僧人皆被不知怎样的力量贯穿了心脉,寺中除一股黑云之外,不见任何妖气,也不见任何活人。
“当心,说不定人还没走。”
许砚之早被这一地死气吓破了胆。此时他跑也不是,尖叫也不是,兜兜转转又琢磨到了庆王的头上。
怎地这人竟跟个十殿阎罗大灾星一样,到哪哪都不见得好?
临衍拔出沧海,锐利的剑光在他的手中莹亮如水。未行几步,几人却听到了墙角传来的一声狗叫。
这狗叫声太过惨烈,几人闻声看去,却见墙角一条瘦的只有皮包骨头的大黄狗趴在老树根下,一堆尸体之中,分明无一伤处,惨得只顾哀嚎。
“……退后!”
临衍刚一出声,却见那大黄狗仰天长嘶,恶狠狠盯着三人,眸中露出些许青光。
大黄狗不要命似地朝临衍飞扑过来,他就地一滚,反手一掌,那狗惨叫两声,肚皮一翻,瘫倒在了一边。
也正在这个时候,狗肚子上也腾起了一股黑气。
“衍兄这到底是个怎么……!”
许砚之话音未落,明山寺佛堂大门洞开,三道黑气齐齐飞出,目标正是院中三人!
临衍与那黑气连对三掌,一掌比一掌艰难,黑风的灵力极其强横,那激起的飞沙激得院中大树的枝丫都断裂了不少。
三道黑气过后,一个身着斗篷之人缓缓从佛堂之中走了出来。
正是庆王身边那个高鼻深目的哑巴。
“……靠!”
许砚之觉得自己惹怒了灶王爷才给自己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
临衍长剑翻转,一道剑意直取他的喉咙,那人不闪不避,信手一挥,幻化而成的巨剑被他炸得渣都不剩。
莫说临衍,就这一身修为,便是仙门魁首也没几个能敌。
临衍提剑而上,不管不顾,誓要同此人战个不死不休。此人却并不作此打算。
他信手挡下临衍一招“仙人指路”,微侧过头,沧海贴着他的鼻梁骨擦了过去。
他“咦”了一声,又往院中看去,这才找着了缩在战局之外怂兮兮往这边看的越兰亭。
哑先生一掌炸得红墙四碎,越兰亭尖叫着缩到墙边。自打她的修为被封,她此生从未如此窝囊过。
“你究竟是谁?寺中血案是否是你所为?你到底要干什么?!”
临衍边问边再次迎身而上,那人不答,径自朝越兰亭的方向挥了一掌。
这一掌激起的强风恰正吹得他的斗篷帽檐向后飞去,哑先生的一双眼睛露了出来。不仅如此,越兰亭与他隔着碎裂的砂石相对望,她虽从未见过他,但她认出了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一股亘古而久远的,独属于神界的神魔之力!
此人也是一个神界旧人!
越兰亭大骇,呆立当场。就在第四道黑风朝她迎面扑来的时候,另有一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旁边一拽。
这人便是肖连城。
漫天的黑风激得小院里砂石飞散,待一地尘烟散去,几人捂着嘴阵阵猛咳,而那身着黑衣的神界旧人却早不见了踪影。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肖连城这一嗓子吼得她回过了神。临衍确实受了些伤,几道横飞的木屑将他的右臂割开了一道口,一道食指大小的木屑嵌到了他的右胳膊之中,鲜血横流。
然而常年降妖之人面对这一点小伤自然不需大惊小怪,是以肖连城的这一嗓子嚎得他十分讶异,也十分不好意思。
他摇了摇头,紧咬着牙将那片木屑生生拔了出来。
肖连城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而他越是心惊,对越兰亭的愤恨也更添了几分。
“你怎地如此阴魂不散,缠着师兄不放?你所过之处都是些什么破事,你看看这一地……这一场命案,怎地撞了你就这么倒霉?!”
平心而论,肖连城也知道此事同越兰亭没甚关系。但架不住他的师尊三催五折,若非这一场耽搁,他师兄二人早已经踏上了回岐山的路。
肖连城眼看着这一地尸首与萦绕不断的黑气,越发恐惧,也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师弟,慎言,不得冤枉他人。”
“你说你这姑娘怎么就这么上杆子贴着……”
“肖!连!城!”
临衍从未如此连名带姓咬牙切齿叫过他的名字,肖连城闻声一时被吓得缩朝了一边。
临衍深皱着眉捂着右胳膊,四下环顾一圈,僵着半边胳膊对越兰亭道:“实在……抱歉。岐山之约,恐怕得将来再找机会了。出了这样的事,众长老必然另有打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候。我……”
另有一事他还没说。看方才的样子,那神秘莫测而修为精深的哑先生又同越兰亭有关。
倘若果真如此,再将越兰亭同岐山凑在一起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他不想让其中的任何一方有所为难。
临衍话未说完,却见季瑶气喘吁吁沿漫山白华的小路一路跑了上来。
她对这满院狼藉虽然也甚是意外,但她带来的这个消息更是有如平地惊雷。
“师兄不好!方才我接了夫人来信,说一群妖魔在山门外集结,说是要攻城!”
相比于这事,如何处置越兰亭的事倒显得无关紧要。
许久后,临衍定了定神,道:“我们现在就走,以最快的速度北上。倘若五日还不能赶到门中……”
“不需五日,一日便够。”越兰亭道。
临衍的手心太热,勒得她的手腕上一道红,勒得她不忽而心生不忍。
“什么?”
越兰亭没有理他。她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枚黑色剔透鳞片,又把鳞片往嘴边一吹。刹时光华流转,嗡鸣之声大作。
“此乃辟邪,你在饶城时曾见过一面。”
未过多久,众人忽觉头顶的月光一物挡去,云霾遮天蔽日。
一声长啸震得漫山梨花瑟瑟地抖,许砚之抬起头,只见正北一方,一条巨大的黑影踏云而来。
它身形矫健,目光如炬,爪上子擒了一簇绿色的暗火,其势汹涌,其声如雷霆,一时乌云当空,天地变色。
那物轰地一声落在几人面前,山道两旁的花枝摇落了一地,黄鹂振翅惊起,沙尘四散飞扬。
什么辟邪,这就是一条活生生、巨大无比、腾云驾雾、乘奔御风的黑龙!
那龙对着三人一咧嘴,许砚之瞠目结舌,连退了好久步。佛院的砖瓦亦被簌簌震下了不少,越兰亭走上前,对着黑龙张开手,右手捏诀,默念了几句咒。
方才还甚焦躁的黑龙缓缓低下了头,喘着粗气,清早的冷气还没化干净,黑龙一喘就是一团炽热的白雾。
“嘘,没事,没事。”
越兰亭像哄孩子一样贴着黑龙的头低声呢喃。黑龙低下头,龙尾一摆,又卷下了成片的瓦当。
越兰亭的侧脸在晨光里柔了不少,众人远远看了,心感奇异。
仿佛此黑龙同她血脉相连,而她只在这如山一般的黑龙的身侧方才感到安定。
“辟邪送我们回天枢门,你们且小心些,别踩了他的尾巴。”
她见二人许砚之瞠目结舌,便又笑道:“它还没成年,距通天彻地还有些时日。你呢?许小公子,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岐山?”
许砚之扶着墙,颤抖着双腿好容易站了起来。
“……这这这,这到底是何物啊啊啊!”
乘奔御风,扶摇直上九万里。
四人在龙背之上腾空而起,明山寺的佛院中梨花胜雪,红墙青瓦顷越缩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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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奔御风,遨游四海,云间浮月,山川瞬息远去,江山尽收眼底。
赵桓坐在帝京晓风山的凉亭里,山脚下是绵延无际的软红灯火,人间繁盛与乌泱泱的人群。
上元还没到,华灯还不够红艳,而这帝京的烽火也还没有来得及入掌。
他将扇子一张,笑意亲和,低声道:“大风起,大风起。安得猛士……”
他想到了日光里翱翔九天的凤凰,又想到金秋的桂花与琼海山庄。
一旁的哑先生一挥手,便有小童抬着个托盘,为赵桓献上了一枚青铜虎符。
“殿下曾问我要一支军队,在下无能,实在没有办法。”
哑先生话锋一转,道:“然而活人的军队没有办法,死人的军队倒还可以一试。现在这百万阴兵缺个主帅,殿下可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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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湛负手站在昆仑虚的废墟之中,长风烈烈,天地寒白,他的长斗篷亦难以抵挡昆仑雪原的寒气。
他感到了从地脉深处透出的冷,冷透了骨,冷浸如血液中,进入他的眼里。
连翘怯怯道:“主人。”
“莫慌。”
薛湛十四岁的稚嫩容貌在此冰原之中实在太过脆弱。
他等了片刻,只见大雪之中走来一物,那物不足一人高,身形如狼,毛色姜黄,毛绒绒的巨尾在身后长长地拖着,双目间有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图腾,忽明忽暗。
这是一只乘黄。
薛湛冷眼看着那乘黄,又看了一眼此物身后的茫茫雪原,没由来地想,若是凌霄阁尚在,慕容凡尚在,自己此举又会否被其师拆皮剥骨,饮其血,寝其皮。
“弟子不肖。”他轻笑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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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刮在脸上,山河与时光尽被抛在脑后。
许砚之趴在龙脊之上,扯着临衍的衣服,对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风声太大,临衍实在听不太清。
许砚之又重复了一遍。临衍看了个口型,依稀分辨出了一个“驾”字。
他摇了摇头,许砚之急了,大喊道:“我说,你嫁给越姑娘吧。莫说那神鸟凤凰,这他娘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黑龙啊衍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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