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一碗没睡的曼璐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站在自己身前。
“杨先生，我做了早饭，你是在家吃，还是……”
曼璐因为重生激动了一个晚上没有睡着，天刚刚亮，就又进厨房准备早餐。
昨天晚上的粥后面被她用小火焖着，这会更黏稠更香了；怕杨旭连吃两顿米粥腻味，她又从厨房里面找到了牛奶和西式面包，然后又找了香肠，将面包片和香肠放在一起稍稍煎了一下，一份西式的早餐便也做好了。
曼璐想好了，若是杨旭不吃，这些东西她就全部打包带回家。
杨旭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己包养的舞女，
除了身上的俗艳的旗袍还能看出她的身份，
曼璐素净得不着脂粉的脸，以及那股“贤良淑德”，倒是让他觉得自己是找了一个丫鬟。
“在家里吃。”杨旭挽起袖口，跟着曼璐来到餐桌前坐下。
看到桌子上的西餐的时候杨旭，眼角一挑，嘴角带了一丝假笑的问道，“你们家里还做西餐吗？”
曼璐有些紧张的抱着双手，上辈子祝鸿才发迹之后，她虽然跟着出门应酬了一段时间；但是从本质来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人，面对着杨旭这样后面靠自己在上海滩打下半壁江山的大商人的问话，本能有些紧张。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跟舞厅师父学的，西餐比较简单……”
杨旭拿起面包咬了一口，“烤得不错，还有多吗？坐下一下吃，嗯……”
曼璐早就吃了一顿早餐了，不过现在肚子又空了出来，听了杨旭的话也没有多说，又端出了一份早餐坐在杨旭对面吃了起来。
“今天晚上我和王老板有个饭局，你晚上打扮一下跟我一起过去。”杨旭一边说一边抬头，将目光落在曼璐身上。
曼璐其实不过中人之姿。
原先因为年纪小，皮肤又白又嫩，刚开始的时候倒也是受了一阵追捧。只是做舞女，日夜颠倒，两年下来皮肤已经不复娇嫩，好在还算白，只是因为化妆多了，显得有些干瘪。
像有些脱水的苹果，不够鲜嫩了。
但是曼璐的眼睛和鼻子都长得很好。
她的眼睛大而亮，当然现在因为出入风场久了也染上了浑浊；
鼻子很挺，杨旭觉得这是曼璐脸上最好看的地方；
不但遮盖了曼璐有些微微突起的嘴巴，还弥补了她下巴有些短的劣势。
总而言之，长得只能说过得去。
不过厨艺，很是不错。
杨旭的打量和他刚刚话里面的安排让曼璐非常不安，她忐忑看着对面一脸闲适吃着面包和牛奶的杨旭。鼓起勇气放下了手里面的碗筷，“杨先生，今天晚上我不能陪你去见王老板了。”
杨旭夹面包的手一顿，有些意外的朝着曼璐看去。只见对面的小女人双手交叠不断相互揉搓，仔细看整个上半身都有点轻微的抖动。
曼璐深呼了一口气说道，“我后悔了，我，我还是想要嫁人……”
思虑再三，曼璐决定示弱，尽量争取杨旭的同情。
她的眼睛很大，原本的浑浊因为突然涌出来的泪花而重新变得透亮起来；
仿佛为了证明她说的话似的，那里面居然还闪着熊熊的“壮志”，整个人也不抖了，身体向前倾，好像自己不同意就能马上变身小狮子同自己厮打一番。
曼璐的毁约对杨旭并不能造成多少影响，但是曼璐突然的转变却勾起了杨旭的好奇心。
“不是说好的吗？我替你还掉金姐的钱，你陪我半年。现在我才帮你还掉钱，你转头就跟我说不干了。曼璐，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杨旭浑身忽然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曼璐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杨旭已经帮自己把欠舞厅的那笔钱还掉了；欠杨旭钱总是比欠舞厅好一些的。
曼璐心中调整了一下情绪，两行眼泪很快从明亮的大眼睛里面掉了下来。她站了起来，走到杨旭的身边，忽然跪了下去，低着头呜呜哭道，“对不起，杨先生。是我没有想明白。钱我会还给你的，只是那件事我真的不想做了。”
曼璐一半是哭给杨旭的，但是另一半却是自己真心所想；哭着哭着，心里面的委屈，痛苦一下子就卸了匝，停都停不住。
杨旭皱着眉头，他最讨厌女人拿眼泪当武器了。不过真哭还是假哭他还是能够辨别的，曼璐是真的在伤心。
只不过曼璐可是借了金姐一百块钱，现在也可以说欠了自己一百多块钱。虽然这一百多块钱对自己算不上什么。但是他也不可能凭着曼璐的几句话，就算了。
“别哭了，再怎么哭，你还是得还钱！”杨旭冷酷地说道。
曼璐哭得太伤心，有些噎住了，连抽泣了好几下，才慢慢将眼泪止住。
“我在舞厅伴舞，一个月能赚20块；家里面还有一点东西可以变卖，我等下就回去找人来看，应该能先还上一半；剩下的我在三个月内一定还掉。”曼璐抬头，闪着泪花对着杨旭说道。
杨旭原先以为曼璐只是想让自己做冤大头，听了曼璐的话，心里的不快顿时少了很多。
他本就不喜欢做逼良为娼的事情，因此直接说道，“可以，你要是三天之内能还上一半的钱，就按照你说的做。”
曼璐听了杨旭的话，立刻猛地抬头，眼里面迸发出杨旭前所未见的光彩。
“谢谢杨先生，你真的是大好人。”
杨旭不置可否，“今天晚上你收拾一下，陪我见一下金老板。算上昨天晚上你照顾我的那份，算作是10块钱吧。”
曼璐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立刻点头答应。
伺候着杨旭吃完了早饭，两个人约好晚上碰面的时间和地点，杨旭便出门办事去了。
曼璐将碗筷收拾好之后，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剩的东西打包好，便匆匆地往家里面走。
八点钟上海，正是一派繁忙的时候。原本准备喊黄包车的曼璐，摸了摸口袋里面的元银，最后还是选择了做电车。
她拿着东西跟众人挤在一起，其实并不舒服；但是这会她的眼睛去坐在占了车里面一大半穿着校服的女学生身上。
真好，她重新回来了。
上辈子她后面有多后悔，有多惨；她就有多羡慕曼帧，就有多嫉妒曼帧！
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过。
轻身跳下电车，曼璐又拿着东西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回到了她隔壁十多年的家。
这个家，是曼璐爸爸生前就租下来的。只有三间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但是每个月房租就要8元。其实今年年初的时候，这一片这样的房子已经涨到了10元。只是房东心善，看着一屋子女人小孩，没有给她们涨。
但是现在的曼璐看着这个房子，却觉得她像是一个吃人的妖怪。
必须搬走，城郊这样一套房子，只要五块钱一个月，一年下来也能省下不少钱呢！
正当曼璐站在门口想着搬家计划的时候，院子的门被推开了。
十二岁的杰民和十岁的伟民没有想到会在大早上看到曼璐，他们的脸上先是讶异，然后很快转变为不屑；最后两个人头也不回地从曼璐身边走了。
曼璐冷笑一声，同样的场景，她上辈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以前她还会伤心，会愤怒，但是重活一世，她有了重来的机会，她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再也不想像上辈子一样为家庭献祭作牺牲了。
“姐，你回来了。”曼帧穿着时下的学生服，从门里面走了出来。
曼璐看到曼帧的时候，心里面顿时五味陈杂。这个妹妹，是家里面唯一体谅她的人，但是她们两姐妹最后却走到了死生不复相见的局面。
曼璐曾经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和自私；但是也无数次恨曼帧的委屈。
为什么她可以为家里面牺牲自己，曼帧就不能为她牺牲一下自己呢？
“姐，你怎么了？”曼帧看着和往常有些奇怪的曼璐，关心地问道。
曼璐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下情绪，淡淡地回道，“没有什么事情，你先去上学吧。晚上早点回来，我有事情要跟家里人说。”
曼帧着急上学，也没有来得及多想，行色匆匆的提着书袋子走了。
曼璐推开门，逼仄狭小的院子和记忆重叠，重新印入眼帘。
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袄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手上提着一个空空的竹篮，这是正准备出门买菜的顾妈妈。
“妈”，曼璐心酸又怨恨地喊着年轻了十多岁的顾妈妈。
上辈子为了照顾外孙，最后也没有赶来看过一眼的亲娘。
她能为她找出无数理由，但是却再也无法原谅她了。
顾母看到曼璐，十分惊讶。
但是她很快注意到曼璐手上提着的两袋东西；立刻放下竹篮，接过曼璐手上的两个袋子。
对女儿的夜出昼归已经习惯的顾母并没有发现曼璐的异常，只是埋头拆手上的两个袋子。
“哎呀，是牛肉啊，还有香肠和面包。”顾母开心的数着东西。
但是很快脸色一变，转身落在曼璐的身上，眼神中透露出失望和伤心，张着嘴，似乎想向曼璐质问东西是怎么来的。
曼璐现在是舞女，赚的钱不多，大半又要交房租，剩下的钱落在家里面七个人的生活费和学费上面已经是紧巴巴了。曼璐虽然偶尔也会从外面带一些客人吃剩的或者自己买的的吃食丰富一下家里的餐桌，但是那都是便宜货。
而今天曼璐带回来的东西，品相很好。顾母觉得应该是曼璐从外面买来的，这些东西至少要1元钱的。
家里最近的经济压力很大，顾母少不得疑心曼璐不止做了舞女，还出去陪了人，否则手头怎么会突然松快了起来呢。
曼璐看着顾母眼睛里面的责备和失望，想要狠狠刺她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兴致缺缺。
她现在不想让人家把她看扁了，于是直接对着顾母质疑的目光说道，“有人客人喝醉了，这是我给他做得饭，他家里就一个人，吃不完，我带回来给家里面加个菜。”
说完话之后，曼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又对着顾母说道，“妈，你那个小碗，留一份，等下我给房东送去。”
顾母听了曼璐前面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有些紧张起来，“哎，怎么还要给他送？”
曼璐看了一眼小心护着吃食的顾母，心里忽然发现原来她一直觉得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好的存在。上辈子直到人生最后的日子，她才看到了自己母亲神圣的懦弱和自私。
她嘴角不由勾起一股嘲笑，“这一片像咋们家这样的房子早就涨到十块了，就咋们家还是两年前的价格，就为着这个我们也该送一份过去。”
顾母却并不认可曼璐的看法，“他不是一直在找租户吗？还不是一时半会没有找到才便宜了我们，要不然早就把我们赶走了……”
曼璐朝着顾母的方向看了一眼，顾母虽然又悄声嘟囔了几句，但是最后还是按照曼璐的话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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