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希望我读你的心吗？”
出乎北海意料，一直自信得仿佛全知全能的魔法师用上不确定的声音，手指扶住她耳侧微微向上，与她目光相对，紫晶矿石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迷茫。
北海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读心之前还问对方愿不愿意？”
“我向你承诺过，没有你的许可不会读你的心。本来我也不太对人类读心，如果追求心灵相通，就不会执着人类这种生存形态。”
魔法师给出的理由听上去既充分又合理，但北海第一次见他就被他读心，听他这么说，不仅不相信他的话，反而装作相信的样子，顺着他的话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意承诺？”
“因为我曾经为了和你争一时之气，读过一次你的心。虽然梦魔并没有人类的道德观，但总感觉做得不够漂亮，赢了以后心情也并不愉快，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有点胜之不武。”
难得他用正经语气说话，用词也分外恰当，北海越发惊讶：“是什么事？”
“你真想知道？其实已经告诉过你了。”提起不光彩的过往，魔法师语速慢吞吞的，“你那时对我知之甚详，我对你一无所知，便想了些方法惹你生气，观察你的反应。”
北海：“……”
“不过我的企图大多都起了反效果，最后生闷气的也大多是我，真论起来是我比较吃亏。”
北海没忍住：“那不是自作自受吗？”
魔法师深有感触地点头：“没错，你当时也是这个态度。”
北海：“……”
“唯一一次我成功挑动你的情绪，是我因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以湖中仙子妮妙的名字称呼你。为了嘲讽你，也为了让你能听懂，还故意用了流传更广的妮妙（Nimue）的发音，而不是更接近妖精名发音的宁薇（Nynyve）。”
他再次提及妮妙，北海忽然想起来这个角色的来历。
湖中仙子妮妙，生活在水中的妖精们的首领。湖中仙子最有名的事迹大约是从湖中赠予了亚瑟王那柄人尽皆知的圣剑Excalibur，妮妙的传说则混杂得多。中世纪亚瑟王传奇集大成之作·马洛礼版的故事里，她和薇薇安被混同成了同一人物，既是将伤重的亚瑟王带回理想乡阿瓦隆的湖中女王，又是将宫廷魔法师梅林封禁在岩石中的负面角色。
难道妮妙和薇薇安的事迹被混为一谈是这家伙自己造成的……
“你那时的表情让我充满了好奇，啊对，就和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轻轻击掌，因地取材，用冰做出一面圆形的镜子摆在北海眼前。
“你看，真的很有趣。我原本就不擅长抵抗诱惑，你又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也可以理解，对不对？”
北海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那种满心吐槽却无人可以诉说的错愕郁闷之色在她看来一点也不有趣，只想暴打造成这一切的魔法师：“不理解，离我远点。”
魔法师乖觉地拉起斗篷，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斗篷下的寒冰与斗篷内的体温让他变得可爱了一点，说话声音也刻意带上几分示好：“所以从那之后，除非你主动要求或是征得你的同意，我没有再读过你的心。”
北海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是一把借助时间逆序形成的双向锁。她将未来的提示告诉魔法师，魔法师根据提示前往她的过去，读取了那段信息，又留下自己过去的线索，指引她到未来找他。
具体说来，在她的时间序列里，是按照从冰霜森林到午夜星的顺序发展——她在极光下遇到魔法师、魔法师通过读心知道摩根与夏恩的故事、飞船被输入时间坐标前往午夜星、与人类状态下的魔法师共同经历了午夜星上的一系列事件——最终，在优蜜的冰塔里，也就是即将到来的未来，她将告诉魔法师那段故事，让他独自前往冰霜森林，获取故事的最后一段。
在魔法师的时间序列里，是按照从午夜星到冰霜森林的顺序发展——以人类杰斯罗的状态在午夜星遇到她、借助她与梦魔的一半融合回归魔法师、带她前往优蜜星的冰塔、听她讲述远星系列的故事、被提示要去未来再读最后一段故事、前往冰霜森林遇到她、读她的心、将她送往午夜星。
两次时间跳跃与双方的相互提示，共同构成了整把环环相扣的锁。因果在环形时间里不复存在，起始和终点也不再有区别，一切形成了精巧无比的闭环。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将明白这违反时间常识的事件究竟为何能够发生，但现在的她就像站在山顶观看日落之人，仅仅是欣赏叹服于那深远的视野与惊人的美丽。
至于魔法师所提到的，他初次遇见她时的种种，由于对她尚未发生，北海姑且不去想。
“你听说过阿瓦隆星与人类知识研究学院吗？”
想明白整件事如何运转，她深深吸一口气，向魔法师提起那几部远星系列短篇构成的奇妙宇宙。
魔法师很爱听故事，紫晶色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一边催促一边评价，俨然十分入迷。
“我知道的历史和你说的故事有很大区别，阿瓦隆星是真实存在的星球，也如你所说遍布着光明剔透的水晶塔，不过并非是人类的殖民星，而是妖精们居住的星球。”
他在指尖用冰晶凝聚出故事里登场的事物——遍布水晶塔的星球、艳丽致幻的梦蛛、孤独矗立的灰烬之塔，林林总总。凝聚成形之后，这些冰晶以极缓慢的速度自魔法师指尖旋转上升，漂浮在半空中。
当北海说完五个故事，在第六个故事开头停下时，他连连催促：“夏恩是谁？我没听说过她的名字，也没听说过卡林厅，是与阿瓦隆相关的地方吗？”
“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去冰霜森林见我的时候自己读吧。”
“……？？？”
那一刻，魔法师的表情让北海理解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你真该再做面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嗯，确实是让人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有趣表情。”
魔法师脸都气得鼓了起来，但他刚重申过不会读心的承诺，不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而且北海已经明说让他去冰霜森林再读，说明是未来的一环，再想知道也只能忍着，于是只能用别的方式报复回来，开启了小孩子级别的相互伤害模式。
时间流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方的胜负心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彼此依偎取暖的宁静。
“想不想听点什么？”
“嗯？”
“比如……”魔法师思考一会儿，看向开上窗台的淡蓝色花朵，“那些花的歌声。”
“花会唱歌？”
“在优蜜的世界，风会落泪，花会唱歌，星光会亲吻暮色，没什么可奇怪的。”
魔法师一边以无比平常的语气谈论，一边闭上眼睛，与遍布优蜜的蓝色小花沟通，“我把我们的精神和花连到了一起，现在我们也是花了。”
智慧碎片的拥有者往往具有与万物沟通的能力，魔法师也不例外。
经过他的连接，北海发现自己的意识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连绵成片。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的歌声在近处得到回应，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也如海浪般本为一体。
她在天籁中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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