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这里,来都来了——自然也要挑一匹看得上眼的马。
她看了一眼小伙计,慢条斯理地问道。
“听闻,马场里头来了一匹新的英伦产地的好马是不是?”
陈实抬头。
“是有这么一匹马——不过这匹马运过来这几日,一直都还处于适应期,今日才是第一次登场,这消息连来赌马场的常客都不知道,大小姐是听谁说的?”
原温初一点也不奇怪殷惜知道这件事,她说。
“那既然这样,这匹马想来同我差不多同时抵达港城,算有缘分,我就赌这匹马吧。”
“它叫什么?”
陈实看了一眼墙角边挂着的牌子。
“艾尔莎。”
……
屏幕前,有个女孩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看。
镜头慢慢转向跑马场,她看着那堪比体育场的赛马地,视角绝佳,竟然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她无法想象这个视频要动用多少精力才能拍摄出来。
这些人……
都像这位原大小姐真实的生活会遇到的人一样。
短短一个视频,这都出现了好多人物同场景了。
Up主……为了拍视频不顾成本的么?
不过她如果真的是豪富,也许就是为了拍一个以假乱真的vlog玩呢。
这女孩子深吸一口气,心里头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继续看下去。
……
运动会也有马术赛事,但是这种赌局——本身就带了惊心动魄赌运气的成分。
港城一共有四块赌牌,这一任的港城总督亲手发放下去,只有拥有赌牌的家族才能开设大赌盘,赛马地这里就有一块赌牌,这一片看似气氛热烈的跑马场背后,每日都要吞吐大量金银钱财,是港城里头屈指可数的销金窝。
所以虽然是马场,也装修的金碧辉煌。
屏幕前的女孩是这个最大的视频网站的会员。
作为尊贵的会员,她很生气,为什么这个网站的这个vlog视频,她发不了弹幕,也没办法私信up主。
她去问网站客服,网站客服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可能是up主没有开启权限。
但这没影响她追更视频。
眼下她被这场精彩的赛马吸引了目光。
而那匹叫做艾尔莎的马,通体雪白,让这小姑娘喃喃地说出口。
“倒是和名字很匹配。冰雪女王艾尔莎……”
好漂亮的马。
而原温初到底投注了多少钱,成了一个谜,看vlog的观众只能跟着镜头看——却瞧不见她在纸上写的数字,只能看见她一片平静的侧脸,这个刚刚满二十岁的少女,眼也不眨地投下一个对于眼下的普通人而言等同于天文数字的筹码,盯着那匹通体雪白的好马。她眼眸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海水。
一旁的陈实紧张的手掌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他给原温初端了一杯茶,原温初抿了一口,她开口问道。
“你家里头的债还清了么?”
“我听介绍你来马场做工的陆管家说过,说你家舅舅之前找人借了利滚利的飞子钱,要在十天之内还清。”
“他没本事,债主只会找上你。”
陈实愕然抬起头,他的声音一瞬间之内变得有些艰难。
“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家的烂摊子,才是他拒绝原温初招揽的主要原因,他觉得他陷在泥潭里头拔不出来,他怎么能帮眼前的女孩做事?
他这样的人,烂命一条……再熬几年,怕是也就是个废人,迟早要被家人拖累死。
原温初抿了一口温热茶水,发令枪响起来,马儿疾速奔驰,她押的那匹艾尔莎在十几匹马匹之中格外出众,她却说道。
“你还记得我当年对你说过什么话么?”
陈实记得。
他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总得先自己吃饱,再去管别人的事……”
原温初点了点头。
“你的记性很不错。这个别人——也包括了一些吸你的血的亲戚。”
“帮我做事,我教你怎么快刀斩乱麻地斩断那些麻烦。”
“你从码头走到今日,所求的,不就是活得像样一些?”
她这句话说出口,眼前瘦弱的少年低下头,光线映射出他一片沉沉睫羽。
其实他生得不错,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胜在脸庞清秀,否则也不会被看中做这里的侍应,来往的贵族太太,经常给他些打赏,都是因为他这张清秀的脸。
也有人想从马场要走他养着,答应给他免费的洋房住,每月给他钱开销——他却害怕那种命运。
他咬着唇,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关心这场赛马的结果,只是心乱如麻,少年的眼眶有点儿滚烫,有些机会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他也想过出人头地,不能再庸碌平凡被拖累死。
眼前的女孩三年前在码头,给了他第一次机会。
眼下她给他第二次。
他不能再放手。
他下定决心,抬起头睁着眼睛盯着原温初看,正打算说出他的决定,却听见外头一片山呼海啸一般的的欢呼声,叫骂声交织成一片嘈杂,原温初看着他,眼前美貌的大小姐,她说道。
“看起来,我今日运气不错。”
第一匹冲过终点的马,是艾尔莎。
……
这是今日的第一场赌局,等会儿还有一场,原温初站起身,打开门——隔壁的门恰好也同时打开,走出了一位穿着时髦改良旗袍的太太。
这位中年妇人身材偏胖风韵犹存,胖乎乎的面容有点儿讨喜,烫卷的短发显得人精神,只是气色却不太好。
她牵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那男孩子开门的时候看见有人挡在自己面前,下意识便蛮横地说道。
“让开,别挡道!”
这男孩直接便要用手去拨开原温初,却被原温初反过来攥住他的手腕,原温初用的是巧劲儿,她留学的时候学过女子防身格斗术,直接顺势拧动他手腕,只听得这男孩惨叫一声。
“姆妈!”
“救我!”
对面的太太脸色一下子变了。
原温初却好像没看见她脸色有多难看似的,抬起头笑了笑,说道。
“孔太□□。”
“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见到孔太,这当真是赶巧。百闻不如一见,孔太瞧着是个精神人。”
“昨日同我们原家二太太推牌九,不知道输赢如何?”
对面的孔太太阴沉着一张脸,原温初的话虽然被她听在耳中,但是她只顾着看那孩子是否安好,语气之中十分疼惜。
“哪里痛?”
“要不要姆妈带你去看医生?”
原温初在一旁轻飘飘地说道。
“手掌既没有断掉也没有破皮,去瞧医生未免小题大做。”
对面的孔太太孔珍云听见了原温初这等好似无所谓的语气,一时之间气涌上胸口。
“你伤了我家的孩子,一句道歉都不说?”
“怎么有你这等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刁女?”
原温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太太。她看见对面的孔珍云那张胖乎乎的脸庞,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涌上了一丝悲凉感来。
她很清楚眼前女子的结局。
孔珍云的凄惨,令人惋惜唏嘘。
她是她好友孔青雀的母亲,原温初心里头是想帮她的。但是若是眼下告诉她,她身旁的那个半大孩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必定不会相信。
她把这个孩子当成养老的指望,用尽一切心力一心一意培养,连亲生女儿孔青雀都冷待了——整个港城,只有两家大家族送女儿远赴国外读书,一个,是去英伦的原温初。
另一个。
就是被孔家太太送去更远的太平洋另一边的陌生国度的孔青雀。
原温初是在回国的轮船上遇见的孔青雀,相同的留学经历,差不多的大家族出身,令得两个女孩儿成为好友,原温初自己学的主学科是经济,孔青雀学的是建筑同绘画,她很有天赋,原温初还看过她的设计图——答应过日后若是盖楼请她做设计师……
只是一切随着她纵身一跃而成为泡影。
原温初低头看自己的足尖。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得忍,有些事情得徐徐图之,她千万不能着急——不能重蹈覆辙,她在心底一遍遍地给自己建设起足够的心理暗示,然后再一次抬头再看向孔家太太的时候,便又恢复成那个言笑晏晏的嚣张大小姐的模样。
“他先撞的我,要道歉,也应当是这男孩先道歉。”
“都说孔太太极其疼爱跟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契子,看来是真的。”
“这么疼这个干儿子,倒是让港城里头的人以为,孔太太没有其他的孩子了——难怪青雀要躲在船上偷偷的哭。”
她抛出孔青雀的名字,落在孔太太耳中虽然轻,却无疑等同于一个落地响炮,她神色一变,看向原温初的眼神锐利许多。
“你是谁?”
“你怎么会知道我女儿的名字?”
原温初这几日自我介绍着实没少做,毕竟离开数年,眼下她这张脸庞对整座港城上流阶层而言,还是陌生。
“我是原家的大小姐原温初。”
“你女儿孔青雀是我的朋友,我在船上认识了青雀,她经常夜晚偷偷躲在船舱角落里头哭,就在我隔壁房间——我跟她便成了朋友。我听她说,她母亲疼爱收养的契子,把契子留在身旁,却将把她送到大洋彼岸去读书,她思念母亲,所以才偷偷哭泣。”
原温初说的是实话。
孔太太的脸色却有些不太愉快。
而那个男孩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危机,也不想再追究原温初刚才扭疼他手腕的事情了,只攥着孔太太的衣角。
“姆妈,我们走吧。”
“你不是说,下一场,你让我挑选马匹下注么?”
原温初却笑着往前走了半步。
“正巧我也想下注,不如我同孔太太一起去。”
“看看谁的运气好。”
她瞥了一眼那个孩子,声音带了些意味深长。
“孔太太收养的这个孩子,不太像孔太太,倒是像极了孔先生呢。看来坊间流言不可信,都是小报在捕风捉影,孔太同孔先生多年恩爱夫妻,孔太连收养契子,都选了一个面容同孔先生相似如同父子一般的男孩,可见对孔先生爱意笃深……”
对面的孔太太神色又变幻起来,隔了一会儿,她才说道。
“你当真和青雀是朋友?”
“她电报里头从来没有提过你。”
原温初眨了眨眼睛。
“女孩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秘密。”
“她也不会告诉孔太太你,她因为想念你,偷偷躲在轮船上流眼泪。青雀是个倔强懂事的好姑娘,孔太太该多和她交心,毕竟她是孔太太你的亲女儿,母女之间,总不该有什么欺瞒。”
“我生母已逝,我连同母亲谈心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她这几句说出来,对面的妇人隐约的敌意消失不见。
她想起原温初的身世,想起她母亲,想起她父亲娶进门的那个不是省油灯的续弦——她看着这女孩那张精致美丽更胜过其母的脸庞,突然心里头的怒气全都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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