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教导主任眉开眼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视线越过他往后瞧去，接着略略一滞，“……你的家长呢？”
费江淮不知道教导主任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回答道：“我一个人来的。”
“那有点难办啊……”教导主任蹙起了眉，像是遇上了不太好解决的问题，“寄宿生需知得要家长亲自签名才可以……你看现在能不能打电话让你监护人来一趟？”
就算这会儿自身出于棘手的境地，费江淮还是注意到了教导主任在同自己交谈时，谨慎地使用了“监护人”这一不太常用的词汇，想必定是仔细了解过自己那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这种被谨慎关怀的态度费江淮这几个月来遇到得多了，反而觉得刻意。
费小少爷又开始觉得烦了，而他反抗这一切的态度就是闭口不言。
教导主任对眼前少年的突然沉默浑然未察，谨慎地换了多番措辞婉转提出希望与监护人见面的要求。费江淮起初还听一些，后半段便低头看桌下教导主任那双顶上微微翘起的皮革凉拖，大脑中思考穿皮革凉拖与中年谢顶的正相关性。
这样鸡同鸭讲过了十余分钟，在一方的沉默不配合下，教导主任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正此时，门口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教导主任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努力维持着和蔼的态度对费江淮道：“费江淮同学，你先去旁边坐一会儿，你的问题咱们一会儿再交流。”
费江淮点了点头，极配合地站起来转过身去，他循着教导主任手指的方向往那处瞧，这才发现原来教导处并不是逼仄的一小间，在沙发后面有一个小挡板，恰巧挡住了另一处与这边同样大的空间。
费江淮绕过挡板走到了另一边去，随着挡板遮挡的部分消失，费江淮看到了身着运动服的褚戈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玩手机，他跟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填得乱七八糟的表格。
费江淮走去的步伐不由一滞。挡板只遮人不隔音，自己同教导主任的那番争执，褚戈必然是完全听进去了的。
褚戈玩着手机，自在地从另一边拖了一把椅子到自己身边，拍了拍椅背招呼费江淮：“来坐啊。”
费江淮没有拒绝，走过去坐下，目光扫到了那张表的抬头全标题。
白海中学体育特长生日常训练申请报告。
原来他是体育特长生。费江淮看着表头不动声色地想道。
看褚戈的身材，费江淮早有猜测他大概是个运动细胞发达的人，只是没想到他在这方面竟然如此突出，还是个特长生。
另一边，推门进来的是个身着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比起谢顶还发福的教导主任来，这个男人看起来显然要更年轻健康一些。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个哨子，像是刚从训练场上被喊下来。
“老褚，你可算来了。”教导主任见褚致胜犹如见到了亲人，激动地再次离开座位走到了门边，皮革凉拖发出的呱唧声整个教导处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谢，”褚致胜倒没有教导主任那么激动，“怎么了？”
教导主任扬声喊道：“褚戈！拿着表格给我出来！”
褚戈左右看了看，最后把手机塞到了费江淮手里，低声同他道：“帮我藏一下。”说着便拿起写得潦草的表格往外走。
费江淮看着强行被塞到自己手里的手机，有一种推开窗扔下去的冲动。
手机屏幕的界面还停留在百度上，褚戈刚才在搜索的内容是“怎么写日常训练申请报告”，界面上跳出来一堆驴头不对马嘴的“入职申请报告”。
褚戈抓着表格晃荡着走去见亲爹和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拿过写得乱七八糟的表格一看，后槽牙疼得厉害。
“虽说游泳队是校方大力支持的……但这日常训练申请报告，该打还是得打，”谢顶的谢姓教导主任看着褚致胜说道，“而且一定要教练签名，不能让队长代签。”
听到“队长代签”四个字，褚致胜瞪大了眼睛，立刻看向儿子：“不是你说这报告只需要队长签名？”
签名字迹太丑不慎暴露的褚戈讪笑着解释：“这不是因为您这两天太忙了，我想替您分忧解难吗？”
“忙是忙，也不至于签个名的时间都没有。”褚致胜又瞪了褚戈一眼，从教导主任手里拿过报告，看也不看就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同意申请”四个大字。
拿到了按规矩办事的表，教导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感觉校方按章办事的权威再一次得到了维护，拿着表格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去核对程序。
看着教导主任灯泡似的大脑袋，褚致胜低声对儿子说：“回头再练100遍我的签名。”
天降横祸让背锅侠褚戈觉得委屈：“不是你说让我先签着，出事了再说的嘛？”
教导主任终于走好了流程，满意地在申请书上盖了公章，眉开眼笑地把申请书放进了资料袋里，对褚家父子俩道：“这样就可以了。”
褚致胜冲教导主任点了点头，对儿子道：“我回去盯训练，你好了也赶紧给我滚过来。”他转身欲去开门，步子一迈就感受到了衣角的强烈阻滞。
“爸，还有件事儿得你出面。”褚戈拉着褚致胜的衣角，脸上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褚致胜转回身头疼地看儿子：“有事你刚才怎么不说？赶紧的，那帮混小子快要造反了。”
褚戈清了清嗓子，回头看教导：“谢主任，费江淮同学的家长来了。”
教导正低头写文件，闻言一愣，赶紧抬头朝门口看，发现门口站着的依然是阴魂不散的褚家父子俩，他头疼地摆手道：“褚戈同学，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褚戈把褚致胜重新拉回办公桌前坐下，自己也很自在地又拖了把椅子来坐，顺便喝了口方才教导倒给费江淮的茶，“我和费江淮同学是邻居，他的家长比较忙，所以委托我爸代管费江淮。”
“这样吗？”教导疑惑地翻开费江淮的档案，住址那栏确实与褚戈家是隔壁。
褚致胜也很想问一句“是这样吗”，但是看到儿子挤眉弄眼的动作，多年来父子培养的默契让他演技自然地接了下去：“是这样，小费他叔叔走之前跟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管好小费……小费来报到了吗？”
褚致胜的语气自然无比，一口一个“小费”，教导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了。他松了口气，把那张刚刚收起来的须知推到了褚致胜面前：“既然是真的，我就放心了……小费来了，就在里面呢，这需知必须要家长签名留电话，这孩子死犟，不肯打电话。”他说着扬声朝里面喊道：“费江淮同学！你也出来！”
要了命了，给一个还没见过面的小子当了监护人。褚致胜在儿子的动作下赶鸭子上架，还是在那张需知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这边的动静不小，费江淮自然是全听了进去。他抓着手机走出来，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是在看到褚致胜的时候，淡淡地朝他叫了声“叔叔”。
褚致胜怀着诡异的心情应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在了费江淮抓着的那部手机上，手机壳是水蓝色的，写着“游泳冠军”四个字，怎么看都和家里臭小子那部被自己没收的一模一样。
情侣手机壳？不能吧？
回想刚才褚戈吊儿郎当地从隔间走出来的情形，褚致胜脑子转了一转，重新给两个小孩写好了一套逻辑完整的剧本。
肯定是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偷偷把手机带到了学校里来，怕被自己发现，就胁迫老实小孩费江淮把他的手机藏了起来，并许诺以一定的好处让他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做事。
这个小孩真是太惨了。看着自家儿子欠揍的笑脸，褚致胜不由地同情起了费江淮。
费江淮自然是察觉不到褚致胜心中的风起云涌，他打过招呼后，便把手机又丢回到了褚戈身上：“你的东西。”
教导主任见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地交换学校明令禁止携带的手机，脸上的笑容简直要挂不住了：“费江淮同学，咱们白海中学的教学区是明令禁止携带手机的。”
费江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好的，那就没收吧。”
教导主任脸上的笑容这回是真挂不住了。他强忍住捂腮帮的冲动，扭头看向另一位肇事者：“褚戈同学……”
“主任，这手机其实是我爸的，他忘在家里了，我今天来报到特地顺便拿给他的。”还没等教导说完，褚戈立刻开口截断了他的话。
教导的手已经抓住了两边的扶手，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缓缓转头看向神情诡异的褚致胜：“老褚啊……”
如果只有自家的臭小子，褚致胜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卖了儿子让他被痛斥一顿，但又扯上了别人家的无辜小孩，褚致胜只能忍气吞声地接过了儿子递来的锅，哈哈一笑说道：“不好意思啊老谢，这手机是我让褚戈带来给我的。”说着从褚戈手里拽过了那部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并决心短期内不再还给他。
表格的名都签了，该办的事也办完了，教导主任光是看这三人就觉得头疼，赶紧起身送客：“训练很忙吧？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褚致胜心系着训练，也赶紧起身道：“那我就先带褚戈走了。”
褚戈站起来，余光瞥见同样起身的费江淮，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费江淮，你想不想去看看游泳队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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