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江淮随着拥挤的人流下了船。码头上有不少出租车司机热情地招徕着客人，他随便挑了一辆看起来比较新的车坐了进去，在外头的司机立刻掐灭了手里的烟跟着坐了进来。
“小伙子去哪儿？”司机启动车子，空调吹出来的凉风缓解了费江淮心头的烦躁。
费江淮摸出手机，一打开微信，与费昌东的对话框旁红色警告框里的数字已经蹿升到了52。他面无表情地点开对话框，飞速滑过那一堆“你在哪里”“到了给我发个消息”“小淮听话”，终于找到了昨晚睡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费昌东：“小淮，滃市的房子在观前区的锦城花苑，房东已经把钥匙放保安室了，等明天下午小洋从补习班回来，咱们就出发。”
费江淮动动手指发了一句“我到了，您陪小洋吧，不用过来了”，重新锁了手机，不再管对面发过来的消息。他抬头看向等待中的司机，报出了地址：“去锦城花苑。”
“好嘞！”司机一脚油门驶离了码头，透过后视镜，他看到这个年轻的乘客低着头发呆，好奇地问道：“小伙子，刚去码头送客人呐？”
尽管是来到另一个城市生活，但费江淮潇洒出门，连个包都没背，司机自然而然地将他归类到了本地人的行列。
费江淮没打算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含混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还在念书吧？”司机大叔是个健谈的，一听费江淮搭理自己，话匣子便收不住了，“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现在在白海中学读高二。”
一听“白海中学”四个字，费江淮的眸光微动——半个多月前，自己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封面上印着的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中考结束之后，费江淮凭借着自己不低的中考分数在数个对平宁招生的外市高中里随意挑了所名字顺眼的报名，直到通知书寄到费家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白海中学位于滃市。
滃市作为一个海岛城市，靠着三座跨海大桥与数艘渡轮与内陆来往，着实不方便的很。
作为一个幼时对海有过不愉快记忆的少年，费江淮在坚定了外出念高中的决心后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要不……我再去同平实高的蒋主任说说？”叔叔费昌东试探着提议道，“蒋主任和你爸是大学同学，你又是咱们市中考前十名……”
没等费昌东说完，费江淮便拒绝了他的提议，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自己接下来三年的学籍：“不用了，我觉得滃市挺好的。”
费昌东本还想再劝说几句，老婆在旁边拼命地拉着他让他闭嘴。于是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中年男人拍着侄子的肩膀道：“那就去滃市读吧。”
费昌东自己在平宁开厂，平宁的教学水平也远比滃市要好，费昌东断不会做出为了侄子把家庭和事业都转到滃市去这样的事，但同样他也不放心侄子，早早地联系了白海中学的教导主任，确认了学校可供住宿后终于放心了一半。
怕侄子在学校里待得闷了，费昌东还特地在学校附近找了间出租房，好让侄子周末或是小短假时有个休闲的去处。
“小伙子，锦城花苑到了。”司机大叔一脚刹车让费江淮跑远的思绪被扯了回来，他眨了眨眼坐直了身子，随手摸向口袋，手忽然一滞。
费江淮忽然想起来，自己临出门前随手揣进口袋的那几张纸币，都被他在船上塞给了那个闭着眼睛睡蒙了的楚哥。
一分不留。
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真的是害人啊。费江淮头疼地反手贴住额头，面上波澜不惊地掏出手机问司机道：“微信转账可以么？”
好不容易付了钱下车，热浪再次扑面而来。费江淮抬腿走进一片树荫里，看着不远处小区安全门旁边的刻字。
锦江花苑的这套房子是费昌东找人帮忙租的，几乎全程由他包办负责，他拿着房间内部照片问费江淮时，费小少爷说了句“随便”，于是一切就这么草率地敲定了下来。
这会儿，费江淮看着小区门口剥蚀出锈色的鎏金字牌，视线慢慢地挪到了坐在大门一侧穿着保安服看着视频的大爷身上。
大爷脸上的神情很生动，并且还会随着视频里情节推进不断变化，看起来沉浸式体验感十足。费江淮走到大爷身边，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大爷略略仰起头做出一副聆听的架势，视线却仍然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找人就自己进去，不用登记哈。”大爷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开着的栅栏门。
安保条件极差。费江淮对这里做出了评判，当即产生了立刻扭头去酒店的冲动。
才踏出一步，费江淮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塞到褚戈手里的那叠钱，他的脚又收了回来，伸手捂住了大爷的手机屏幕。抢在大爷说话前开口道：“大爷，我来拿放在保安室的钥匙。”
一句话成功地让大爷暂停了手中的视频。他用警惕的目光审视这个陌生的少年，语气不善地说道：“相关的证明出示一下。”
费江淮摸着空瘪的裤袋心想自己真是傻逼了才会信刘易的话一个人先来这破小区踩点。
证明自然是没有的，费江淮和大爷对视了几秒后，脾气上来了，打算就这么杵在小区门口等着大爷自动投降。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他的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李大爷，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这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熟悉。费江淮想着循声转头，只见一个面容英朗的少年正咧着一口大白牙站在不远处。少年比费江淮高出了半个头，小麦色的肌肤看起来很运动。
白色的运动服，手上拎着的黑色书包，以及书包网兜里的黑色保温杯。零碎的片段记忆拼凑组合在一块儿，费江淮似乎能感觉到海水的腥咸味道再次充斥了整个鼻腔。
——是那个给他吃晕船药的“楚哥”。
褚戈的视线对上费江淮一言难尽的表情，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出现在自家小区门口的晕船少年，吃惊地说道：“是你啊……”
李大爷见两个少年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选择问比较熟悉的褚戈：“小褚，这是你同学？”
褚戈刚想说“不是”，视线落在费江淮晒得微微发红的皮肤上，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是同学就好，”李大爷松了口气，继续低头看自己的视频，冲费江淮摆了摆手，“进去吧，下次来同学家玩记得提前打电话，别找乱七八糟的借口哈。”
抢在费江淮开口反驳之前，褚戈大跨步走到了他身边，伸手拽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小区里带：“走吧，先进去再说。”
费江淮的力气不小，但褚戈的臂力明显更胜一筹，于是他便只能被动地跟着褚戈的步子被他拽着往小区里面走。
褚戈一直把费江淮带到了自家楼下，才停下来松开了手：“同学，你是晕船药吃出问题找我算账来了吗？”他转念一想又不对：“应该不至于……我好像没说我家地址。”
费江淮瘫着脸看着褚戈表情生动地演绎着一个人的“推理大侦探”，等他不说话了，才悠悠开口道：“我住这边。”
“这不巧了？我也住这里，”褚戈一喜，追问道，“你住哪儿？”
费江淮沉默了半晌，憋出一句“不知道”。
还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家住哪里吗？难道真的是被自己的晕船药毒傻了？褚戈的表情一僵，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还放在书包夹层里的晕船药。
“我在这里租了套房子，今天是第一天来，所有信息都在我叔叔地方，我不知道具体门牌号。”费江淮三言两语解释清除了目前的境况。
褚戈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暂时不用血债血偿了。放下心来的他热情地招呼这位才认识的新朋友：“那就先去我家坐会儿吧，其他的等你叔叔来了再说。”
费江淮一句“不用了”还在喉咙底，褚戈的手已经再次拉住了他的小臂：“走吧，外面太热了，赶紧回去吹空调。”
“空调”二字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费江淮的心动了动，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上了褚戈的脚步。
只是因为外面太热了，不想再浪费在路上打车的时间了，并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费江淮在心底给自己找好了十分合理的借口。
褚戈家在4楼，两个人爬了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褚戈反手往书包里掏钥匙，忽然想起了被自己夹在文件夹里的那叠钱。他把钥匙和文件夹一股脑地取了出来，将文件夹往回递给了费江淮：“你的钱掉在我地方了。”
费江淮打开文件夹一看，自己在出租车上还怀念过的那几张纸币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身前的褚戈已经打开了家里的大门，转身邀请费江淮进去：“进来吧，我爸晚上才回来，我们可以把空调开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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